第41章 第四十一章溯游而上
三人走进一间茶铺，与赵南知在望城的茶铺有几分相似，都是两间棚子搭起来的。
一个眉目清秀的青衣女童坐在炉火旁，手中捧着一本几文钱便可买到的圣贤书。
见到茶铺中来了客人，柜台后白发苍苍的老妪招呼道：“阿清，来客人了。”
青衣女童急忙应道：“来了。”
许是在这南华城中呆的久了，晏清倒是一点都不怕生，对赵南知三人不急不慢的说道：“三位客人少坐片刻，茶水马上煮好。”
江流宛眼中有些笑意，坐下后用胳膊杵了杵赵南知，小声道：“你那会是不是也这样？”
赵南知看着青衣女童在灶台旁忙碌的身影，轻轻摇头，“不是，我跟她一般大的时候还在吃百家饭，茶铺其实开了没几年。”
晏清今年不过八岁，与奶奶相依为命，在这南华城中有一间茶铺。
青衣女子摘下腰间朱红葫芦，起身说道：“我去买酒。”
赵南知轻轻点头。
待到青衣女子离开后，江流宛低声问道：“什么来头？”
赵南知摇摇头，又想了想，回头看了眼灶台那边的青衣女童，有些犹豫，她隐约觉得两人应该有些关系。
借口买酒的青衣女子慢步走在河边，蹲下身子双手掬起一捧河水。
河中有个漩涡，不大，但其中气象万千。
被陆沉称为庄师的老头来到河边，见到青衣女子，有些感慨的说道：“以未来人眼光看今日光景，有何感想。”
青衣女子起身作揖，“晚辈见过庄师。”
老头摆摆手道：“不必客套，此行匆忙，亏得你走进光阴长河，不然我还真没办法离开竹楼。”
圣人一脉好像从来都是脚步匆忙，却无法在一个地方逗留。
青衣女子笑了笑，她既然肯主动走进光阴长河，当然不是有心闲游。
庄师有些好奇的说道：“为什么抛开书院规矩，也要沿着光阴长河逆流而上？”
青衣女子将手中的河水抛洒而出，一副水雾画卷在两人之间缓缓展开。
画卷之上，战火弥漫，山上山下皆是白骨遍野。
“大战过后，尸横遍野，书院也在大战之中覆灭，除了大泽的那处竹楼，没有一块地方是干净的。”
庄师听完之后，一时之间，沉默无言。
青衣女子平静的看着庄师，书院的第一任院长。
青衣女子倒是看得开，甚至主动安慰道：“庄师倒也不必难过，各自的命运罢了。”
庄师点了点头，问道：“读了几卷书？”
“半卷。”青衣女子说完，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在她看来，读书不论多寡，读懂才是最重要的。
庄师抚须而笑：“书院藏书三百万，你只吃了半卷就有如此气象，我都不敢想未来的那个书院是何等的人才辈出。”
青衣女子摘下腰间酒葫晃了晃，却突然想起酒已空，又将其放回腰间。
“是啊，何等的人才辈出，他们就那么没了。”
庄师抬起一手，双指好似拈起一粒微尘。
“雨已，日出而风，草木亦有光。”
青衣女子眉头微皱，片刻后舒展开来，“多谢庄师解惑。”
话音一落，光阴长河之中的漩涡蓦然增大，庄师心中盘算不停，计算着这番光景对未来的影响。
青衣女子歉意一笑，“以一篇‘逍遥游’做舟，远游至此，修为已经损耗大半。”
一尊千丈法身突兀现身在光阴长河之上，一脚落下，河水飞溅，青衣女子脸色一白，喉头涌上一口鲜血。
法身消散，柳辞从中走出，冷哼一声：“书院的院长都是如此讨人嫌？”
青衣女子将口中鲜血咽下，没有管嘴角溢出的鲜血，躬身行礼道：“见过柳辞前辈。”
柳辞没有搭理她，转过身，面对宽阔无边的光阴长河。伸出一手，猛然一握，将因为青衣女子逆流而上产生的漩涡捏散。
青衣女子苦笑不已，柳辞这番作态很明显是对她有所不满。
世间公认，圣人一脉，柳辞杀力极高，高出天外。脾气极差，曾经有两位高坐云端的仙人不小心泄露了几分气象，被柳辞在天外诛杀。极不讲理，曾经将写出《逍遥游》的圣人出兵驱赶数千里。巧的是，这位圣人就是书院的第一任院长，庄师。
柳辞眯着双眼，声音冰冷的道：“怎么，烂摊子我都已经收拾完了，你还不想走？”
青衣女子苦笑不已，逆流而上已经是她的极限，再想顺着光阴长河回去，实在是难为她了。
庄师大袖一挥，一篇金色文字跃然而出，“既然是借着老夫的一篇‘逍遥游’远游至此，为何不再借着逍遥游回神？”
青衣女子恍然大悟，执学生礼拜别庄师。
作揖起身后，有一与她相貌无二的青衣女子从她身上走出，飘然远去。
柳辞皱眉道：“不走？”
青衣女子摇摇头，“费尽心思远游至此，还想多看一看。”
庄师欣慰的笑了笑，双手负后，缓慢步行远去。
柳辞没看青衣女子一眼，只是先前察觉光阴长河有异象，这才赶来。现在问题解决了，直接身影消散，回到竹楼之中的画卷之上。
身边光景不停变换，再次睁眼，青衣女子已经回到南华城中，或者说她从来没有离开。
寻了个酒铺，将酒葫放在桌上，抛过一粒碎银子，“装满。”
酒铺伙计双手接过那枚碎银子，用牙轻轻咬了一下，看着银子上的牙印，满心欢喜。
心想遇到个冤大头，这个酒葫才能装多少酒，这粒碎银子足以买三十斤酒。
青衣女子看的明白伙计的心思。只是笑了笑。
等到伙计将一坛酒装进酒葫的时候，他意识到不对劲，这酒葫看上去顶多装二斤酒，现在少说装进去五斤。
又是取过一坛，仍是不见酒葫有装满的迹象。
伙计殷勤的问道青衣女子：“这可是件山上的宝贝，像说书先生所说那般，内藏乾坤？”
这南华城本就是座山上城，其中修士无数，所以酒铺伙计也是有几分眼力见，倒也没有太过惊讶。
青衣女子笑了笑，“不算山上宝贝，只是个稍微稀奇的葫芦，只能用来装酒。”
看着伙计有些肉疼但又不敢表露出来，青衣女子主动道：“这酒葫能装三十斤酒。”
酒铺伙计轻舒一口气，却还假装不在意道：“不碍事不碍事，仙师能来我们酒铺已经让我这蓬荜生辉，又怎会心疼这几斤酒。”
伙计双手捧着酒葫，说来也神奇，这酒葫装了三十斤酒，却还是一个酒葫的重量。
青衣女子从伙计手中接过酒葫，仰头灌了一口，转身离去。
看着青衣女子远去的背影，酒铺伙计没来由想起一件事，这从未见过的青衣女子怎么会知道那粒碎银子正好够买三十斤酒的？
青衣女子回到酒铺，赵南知和江流宛还坐在那里，看到她回来倒也没什么表示。
桌上摆着三碗茶，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老妪见青衣女子回来，急忙招呼道：“姑娘回来了，赶紧坐下，这茶正是这会滋味最好，再过一会就要涩上许多。”
老妪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青衣女子这般亲近。
青衣女子笑着应了一声，坐下之后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江流宛指着茶碗说道：“赵南知，这南华城的茶可比你的茶好喝许多。”
赵南知也不反驳，因为江流宛说的是真的，自己的茶只是山上的野茶，没经过选种，望城稍微有点钱的人家都不喝。
回头看了一眼，赵南知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总感觉身边的青衣女子与那青衣女童眉眼间有几分相似。
“还未请教姑娘尊名。”
青衣女子仿佛早就知晓赵南知会有此问，没有丝毫犹豫的道：“回姑娘，在下在书院游学，至于姓名，如今还不能告知，望姑娘见谅。”
听到‘书院’二字，江流宛眼中的探究多了几分，不因为别的，就是因为这没有名字的‘书院’二字。
琳琅天下的书院很多。例如取书海无涯之中海涯二字的海涯书院，就曾走出数个仙人境，如今的海涯书院院长，传闻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飞升境。
但是这没有名字的书院，琳琅天下可只有一座，且不入世。读书人不入世，说来倒也奇怪，人人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逍遥人间。
江流宛也只是听自家老祖宗江天澈偶然间提过几次。
书院不一般，自然书院中的读书人也不一般，历代院长皆是飞升境大修士，甚至最早的那位院长更是写出《逍遥游》的圣人。
青衣女子微笑道：“江姑娘不必多虑，在下确实来自书院，不过只是心情不好，出来走走罢了。”
江流宛显然对青衣女子的这个说法半信半疑，不过也未过多追究，本就是萍水相逢，相安无事即可。
青衣女子将空碗摞起，拿到灶台那边，顺便看了眼青衣女童手中的书。轻声问道：“可有什么不懂得地方？”
青衣女童闻声抬头，眼神中有一瞬间的茫然，摇摇头道：“随便看看。”
放下三枚铜钱，青衣女子笑道：“今天我请。”
江流宛挑了挑眉，没有拒绝。
赵南知同样没有拒绝，只是皱着眉头在想什么。
青衣女子谈了口气，原来姑娘这个时候的心思就已经很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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