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少年
“我和你的父亲相识于二十多年前，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他刚刚在演艺圈崭露头角，我当时正在为一部电影的选角忧心，朋友看我着急，就跟我介绍了他，我当时一看他表演的镜头就愣了。”
刘英维见邢望不介意自己回忆往昔，就笑着继续讲了下去：“那种感觉，就跟自己走进了剧中，亲眼看到了活生生的角色一样。”
“他太有天赋了，是天生就该吃表演这碗饭的人，那时我就果断下了决定，邀请了他进了我的剧组。”
“那是我和他合作的第一部影片，名字叫做《断崖》。”
刘英维的目光从似近似远的半空中游离到了邢望身上，然后用着舒缓的语气朝邢望感慨道：“你的父亲在表演这一块很有灵气，而你也一样。”
见邢望有意反驳，刘英维直接打断：“别反驳，我见识过了很多演员，瞧得出实力的深浅，你很有天赋，也很有灵气，不然也不会将那两个片段演绎得那般栩栩如生。”
就像邢长空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可这也是美中不足的地方。
因为邢望要演绎的人物是穆章和唐决，而不是邢长空。
显然，邢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还是开口了：“刘老先生谬赞了，论演技，我比家父逊色太多了。
年轻人依旧清矜有礼，嗓音淡而感染力十足。
刘英维以摇头否定了邢望的话：“演技这事儿，得看经验，你专业不在这里却能达到这个层次，已经很难得了。”
毕竟他和刘霄可都是被邢望带进了戏里，受到了感染的。
邢望自刘英维回忆往昔起就抿起了唇，显然，刘英维回忆的内容令他有所触动，他也能感受得到，此时刘英维对他的态度也有所不同了。
由简单的关照心理到复杂的欣赏情绪。
像是从一个单纯照顾小辈的老人变成了一个欣赏优秀学生的老师。
邢望眼底回归了平静，等待着老人再次开口。
“小邢啊。”刘英维再次喊他时换了称呼，他习惯这样喊后辈，“你有听你父亲提过电影《城春草木深》吗？”
话说及此，邢望也清楚眼前两父子的用意了。
“您打算重新开怕《城春草木深》？”
邢望语气恭顺，可又反问得底气十足。
“是啊。”
刘英维在刘霄惊讶的目光下答道。
老人目光炬炬，一向和蔼的面孔中多出了几分邢望看不懂的执着。
“那您现在的意思是……”
邢望也像是有些错愕，像是没料到这个结果。
刘英维不忍放走这么一个合眼缘的年轻人，他厚着脸皮，还是将自己的意愿说出了口――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来试试秦渡这个角色。”
车上，邢望耳机里的小提琴声戛然而止，而他也及时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
他还戴着连帽衫的帽子，那帽子有些宽大，刚好挡住了他侧视的视野，也就是说，此时他看不到旁边人的模样，只能听到对方敲击键盘的声音——
可即使如此，俞冀安的存在感依旧强烈得过分，尤其是在邢望这里。
他们坐在同一辆车上。
而且他们之间的距离只隔了一个座位。
邢望阖上了眼睛，然后缓慢地睁开，继而又将目光放到车窗之外。
他的神情平静而淡然，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是反复听了多少遍乐曲，才得以平心静气地接受眼前的局面。
坐在邢望身旁的俞冀安似有所感，他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偏过头看向邢望。
邢望一身蓝白拼接色连帽衫，是颇具少年感的设计，这令邢望原本淡漠疏离的气质消散了几分，使得他多出了几分清朗阳光的感觉。
连帽衫宽大的帽子掩盖住了邢望的脸庞，只露出了几缕略长的黑色发丝，那发丝上落了车窗外投射而进的清浅阳光，在俞冀安眼里，那点阳光让邢望看起来多了几分温暖和柔软意味。
邢望原来的穿着令他看上去十分有距离感，现在的邢望却好似春日乍融的冰雪，带着微凉的温度和青草冒芽的勃勃生机。
像是十七八岁的清冷少年。
其实二十一岁，还是可以称得上是少年的年纪，但邢望习惯了保持内敛而安静的模样，这便让他看上去比同龄人要更加成熟而稳重，也令他身上和父母相似的地方更为明显。
这种相似很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而邢望又还暂时不愿曝光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只能按照吕素琴的要求调整了自己的穿衣风格和行为举止。
只是换一件衣服而已，对于邢望来说这不是什么大事。
可对于俞冀安来说就不一样了，因为这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十七八岁的邢望。
十七八岁的少年踏光向他走来的模样，被他深深镌刻在了心底，久而久之成了一个印记，也成为了他最为隐秘的心事。
他以为邢望长大了变化会越来越多，终有一天也会离开他，而他心里的那个烙印有可能也会被时间冲刷随之变浅。
可事实不是这样的。
邢望还是那个少年，他心底的那个印记也没有被时间磨灭掉，反而变得更加深刻，而他对邢望的所有心事，也变得更加隐而不发起来。
只是此时静坐在一旁平复心情的少年从来都不知晓俞冀安的这些内心活动。
如果他知道的话，也许他现在就不会这样纠结了。
邢望觉得眼前的一切发生得都太顺利了点。
一天前，他被俞冀安回国的消息砸得有些懵，神思有些恍惚，所以他一直没想透一些事。
比如明明是他瞒着俞冀安突然回了国，还贸然接下了一部电影、签了一个经纪合约，是他先斩后奏惹出了很多“麻烦”，可俞冀安却没有半点责怪他的意思……
他的“兄长”和他心有灵犀般同时做出了重新定居国内的决定，不仅在半个月内有条不紊地交接好了国外的工作，还能在回国第一天介入《城春》剧组，并且成为《城春》的投资方之一。
更重要的是……俞冀安竟然没有制止他的行为，也没有训斥他先斩后奏的意思，反而还有条有理地替他安排好了一切。
俞冀安甚至还放缓了国内工作的交接速度，打算陪着他走完今天剧组开机的所有流程！
令邢望乱了心神的当然不止这一件事。
邢望昨天下午其实没睡多久就醒过来了，到了晚上，俞冀安看他没事才没有打电话给家庭医生来给他做检查，可那空闲下来的时间，俞冀安照样没有浪费。
俞冀安为他整理了国内娱乐圈的基本资料，陪他敲定了未来的发展路线，还和他讨论了《城春》的市场评估和拍摄计划。
邢望一开始还能和俞冀安心平气和地讨论，只是最后，俞冀安忽然对他提出了修缮旧居的建议――他也是听到了这里才陡然慌了心神。
许是因为他一直记挂着那件事，所以他轻而易举地联想到了那个女人。
俞冀安大他十岁，今年快三十一岁了，早到了成家的年纪，可俞冀安身边很少出现女人的影子，男人洁身自好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所以邢望以前从没想过，自己要是有一天多了一个嫂嫂会是什么样的――直到那时候，他开始常常在新闻上看到俞冀安和一位女士在不同场合出双入对的样子。
他第一时间感觉到的是错愕和惊慌。
在邢望眼里，俞冀安自然是关心他的。
事实上，对于俞冀安来说，那还是他为邢望准备的独一份的关心与在意。
可这一次，邢望感觉，俞冀安要将这一份关心分出去了――
也许还是分给一个和他素不相识的女人。
邢望觉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
他怪不了俞冀安，毕竟俞冀安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是，他又正是因为俞冀安什么都不记得了才感觉烦躁。
人在烦躁情绪的影响下总会做出些出格的事，邢望也是，但他“出格”的方式不一样。
他因刘英维的要求而再次体验到了表演给他的枯燥生活带来的乐趣，他也听见了他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对他说：你的生命里不能只有小提琴和俞冀安，你总得尝试些新的东西。
于是匆忙回国后又再次接到刘英维试镜邀请的邢望恍然觉得，主演《城春》的机会，他不能错过。
邢望选择踏上一条他从没走过的路，以怀念父母和寻求自我为由，企图将身心都投入进事业中。
他想以此来淡化他那青春期里尚未出现，而今却让他格外提防的、心跳声溢满胸腔的炽热，与那令他难以言明的悸动。
可他没想到的是，俞冀安竟然又追上了他欲要离开的脚步，并且再次令他感受到了情窦初开的失控感。
邢望忽然觉得车厢里的温度有些高，他抬手摘了连帽衫的帽子，装作刚醒一般偏头看向自己身旁的俞冀安。
“哥。”
他轻唤了俞冀安一声。
邢望不知道自己正置身于一寸阳光之下，也不知道他的头发因为他摘下帽子的动作而微微翘起了几根。
一向清冷的人被阳光笼罩之后便散了那份漠然气息，黑色的发丝有些缭乱，映衬着那张俊美的面孔多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
邢望矜贵的样子在俞冀安这里向来存在不了多久。
只是俞冀安看到这般模样的少年，他便生出了一种想要抬手抚摸少年发丝的冲动。
“怎么了？”
俞冀安温声问道。
“没什么，只是在想……”邢望看了眼男人的电脑，然后才问道：“你公司应该很忙吧？”
邢望的嗓音有些低，俞冀安听着他的话，莫名觉得他问话的语气有些乖。
迎着那双干净的黑眸，俞冀安笑着回道：“不忙。”
他最后还是没能按耐住心底的冲动，抬手轻轻抚上了少年柔软的黑色发丝，压下了那几根翘起来的头发，嗓音微哑还带着笑意：“你进组的第一天，我想留时间陪你。”
――又是这样令人难以自控的温柔与偏爱。
邢望恨不得再戴回帽子好藏住自己发烫的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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