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言和
艾嘉在奶奶的邀请下进入陈家屋内。
阳光从窄小的窗户照入，形成一道光束，明亮处靠墙放着一张床。
其他物品淹没在昏暗中。一张供桌，桌上摆了敬炉，墙上挂着一张大光明佛像。一张低矮的圆桌，放在开门能见到阳光的位置。墙角的昏暗处，摆着一箱玩具零件和一些摞起的外卖盒。
陈老太热情的拉着艾嘉，叫陈霆骅搬了张小凳子给艾嘉坐。
艾嘉坐下来，陈老太又让陈霆骅去买水果。陈老太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来身上已经没了钱。
艾嘉见状赶忙说：“奶奶，不要客气，我和陈。”艾嘉顿了顿，为了显示和班长关系不那么冷漠，又道，“我和霆骅是同班同学。班长，给我倒杯水就好。”
艾嘉对陈霆骅笑了笑，陈霆骅还未从刚才的事件中回过神来，一脸严肃深沉。
陈奶奶看陈霆骅站着不动，连忙催促，“对对，家里有茶叶。去，大骅，给姑娘烧点茶喝。”
艾嘉笑嘻嘻的对奶奶说，“奶奶，我叫徐艾嘉，您叫我艾嘉就行。”
陈霆骅站在厨房内，自我消化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恍惚如梦。
五年前，父亲的面粉厂爆炸，唯独李阳命大，保住了性命。可他落下了病症，身体虚弱，失去了劳动能力，一家人的重担全落在了他老婆身上。今天李阳老婆来要钱，是他很早之前就隐隐预料到的事情。可没想到来得这般快。
他本已认命，父亲欠别人的，他赖不掉。父亲和母亲当年就是承受不住压力，双双携手共赴黄泉，可他不能这样，人不能让债拖死，况且奶奶已替他承担了太多，他躲不了，也不能躲。
艾嘉的出现是意料之外的意料之外，简直不可思议。她这种富家子弟怎么会出现在陈寺村？
托前面两位嘻嘻哈哈同学的福，陈霆骅也间接听到许多关于艾嘉的话题。
比如，艾嘉初中的时候是让很多小男生寤寐思服的女生；小仙女，周身都散发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善良的小仙女，曾把舞蹈比赛的奖金连同奖牌全都捐出去；而现在这么飒气十足，细腰长腿，简直是“少女少男收割机”。
而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艾嘉，果真“视金钱如粪土”，碰见了，撞到了，就轻轻松松把钱借给自己，成了扭转他人生命运的关键人物。
人的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戏剧。本该如巨石投入，掀起滔天巨浪，可转眼间，上帝戏谑的开了金手指，巨石变成了一朵花，旋转着落入水面，只泛起片片涟漪。
等陈霆骅端着水杯从厨房出来时，就听见奶奶给艾嘉讲陈家的苦楚。人上了年纪，经历过大喜大悲，本该对事情看淡一些，可压在心中的苦总要往外倒一倒，仿佛倒出来，那些苦就流走了。
陈霆骅的父母也算得那个年代能吃苦，能干事的人，两人起早贪黑，开了面店铺子，后来又拿积攒下来钱经营了一家面粉厂。说是厂子，其实就是一家面粉作坊，雇了几个工人干活。可就这样的小作坊，也撑起了整个陈家，日子本该越过越好，越过越红火，可不成想，面粉厂却发生了爆炸。当时整个房子都震塌了，等把工人挖出来，其中6人早已没了气息，工人李阳还有一口气在，被附近的人送去了医院。
陈霆骅的父母那日出门发货，等回来时看到那个场景，天都塌了。工人的家属来家里哭泣围堵，把家里的积蓄都拿走了。警察也接到报案来做事故调查。
一时间陈家风云变色，陈霆骅的父母经不住这样的变故，连夜逃走，等几天后警察再找到陈家，递来的就是陈霆骅父母在灵山跳崖自杀的消息。
艾嘉听到陈奶奶详述当年的事情，心中说不上来是怎样的滋味，仿佛一口气堵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没想到陈霆骅的童年经历过这样的变故。
陈霆骅听到奶奶给艾嘉讲这些过往，心中满是困窘。他不想自己的生活这样“赤身裸体”地摊在别人面前。他能忍受生活的磨难，吃常人难吃的苦，却难以承受外人异样的眼光和对待。
陈霆骅打断了奶奶的诉苦，把水递给了艾嘉。
艾嘉捧着杯子，看他的眼神凝重而幽深。
他本能的不喜这样的眼神，他不需要同情，也不想要超出自己能力以外的天上掉下的馅饼。可这帮助却在自己没反应过来时就发生了。
艾嘉看陈霆骅躲开自己的注视，和眼神里透露出的抗拒，明白自己的出现对于陈霆骅，或许不情愿更胜于感激。
无法拒绝陈奶奶的盛情款待，艾嘉、陈霆骅和来帮忙的张大婶，大家一起吃了晚饭。
吃完晚饭，陈霆骅郑重的写了一张欠条递给艾嘉，仿佛有了这张欠条，两个人的关系就理清了。艾嘉看了看陈霆骅，把欠条收下。
“大骅，天黑了，你把艾嘉安全送回去！”陈老太嘱咐道。
陈霆骅知道奶奶的用意，村里的房子大半租给陌生人，艾嘉今日又如此高调的把钱拿出来，确实很不安全。
陈霆骅应了陈老太的嘱咐，带着艾嘉出了门。
夜深了，忙碌的一天的人们收拾好摊子回家休息，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热闹从巷子钻入了房子，巷子里冷清了许多。
两个人就是在这样冷清的巷子中安静的走。窗户透出的光影影绰绰的打在两人身上，谁都藏着一肚子心事，没有开口。
“小心！”陈霆骅拉住艾嘉的胳膊，把她往一旁拉了拉，看到艾嘉奇怪的眼神，才指了指地上翘起的砖头说，“不要踩到，水会溅出来。”
艾嘉看到陈霆骅如此细心的照顾，轻呼出胸中吊起的一口气。
陈霆骅先开了口，打破两人之间静默的气氛，“你今天怎么会来陈寺村？”
艾嘉边走边随意的说道：“随便逛逛，逛着逛着就来到了这里。”
陈霆骅不太相信这种敷衍的回答。“下午你在巷子里看到了多少？就是李阳妻子孩子来要钱的事。”
艾嘉沉默了片刻，偏头看了一眼陈霆骅，含糊的说道，“基本上能看的都看到了吧！只是没想到，陈奶奶的孙子是你。”
陈霆骅停下了脚步，面对着艾嘉，郑重地问出他最想问的问题。
“如果奶奶的孙子不是我，你还会借钱吗？”
艾嘉心里一紧，就知道陈霆骅会绕到这种问题上来，“不会。”
“那你是因为同情我，才借给我钱的吗？”
艾嘉转过身来，笑着看陈霆骅，“我为什么同情你？同情你的好人缘，同情你的好成绩？”艾嘉顿了顿，又说，“还是同情你的好姿色，同情你招人喜爱？”
艾嘉不是第一次这样不着调的逗弄，可陈霆骅这次感受到的不是往常的厌烦和无奈，反而是更深的窘迫。
他想要得到一个答案。“那你为什么借钱给我？”
艾嘉收敛了笑意，“你要听实话吗？”
“是。”
“班长，抛下我之前对你的偏见，你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善良的、正直的人。是你自己对我说的，你想努力提高自己的能力，从而获得能够掌控的未来。”艾嘉看着陈霆骅的眼睛，“所以，我没有在同情你，我只是在给你支持。支持你不被命运嘲弄，去追求你想要的东西。”
陈霆骅半晌没有回应，这不是他能够想到的答案。他的内心突然软弱了一下。
父母离世的那年，叔伯只象征性的给了他一些钱，帮他安葬了父母，是奶奶怜惜他那么小就失去双亲，将他接到膝下，亲自抚养。
要债的催的紧，奶奶就把能卖的都卖了，替父亲还欠下的债。叔伯们害怕受到牵连，逐渐和奶奶走得远了。
这么多年，除了奶奶，没有人给他支持。在他并不宽广的眼界中，仅靠自己弱小的力量，唯有努力读书这一条出路。
而现在，这个他眼中的麻烦精，竟然对他说支持。
支持这个词，没有褒义，没有贬义，感情色彩也不明显，却是他人生中难以获得的好词。
艾嘉见陈霆骅不再说话，而是在认真思考自己给出的答案。他的表情不再凝重，反而像是解开了心结，艾嘉才开口问她想知道的答案。
“班长，你之前看到我给你发的短信，还有我交的钱里面夹的字条吗？”
陈霆骅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没有给我回应？你可是还没有原谅我？”
陈霆骅没想到艾嘉会这么认为，“你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需要我的原谅？我知道你不会把照片给老师。”
艾嘉有些吃惊，“为什么相信我不会？”
陈霆骅也学着艾嘉的语气说，“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你给我的感觉，就像路边被人抛弃的小狗，对接近的人都充满敌意，呲牙咧嘴。”
艾嘉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班长说出来的话，羞恼着往陈霆骅身上打去，“你才是狗，听话狗，不会叫，咬起人来才要命！”
陈霆骅躲了几下，艾嘉还是不依不饶，果真狗性十足。
陈霆骅敏捷的用双手握住艾嘉的双手手腕，正经说道，“其实流浪狗内心都渴望爱，恐怕每次把人吓走之后，都会花很长时间后悔，为什么那么凶狠，对人做言不由衷的事。”
见艾嘉放弃挣扎，陈霆骅接着说道，“所以，希望你释怀，你没有做真正对不起我的事，你也不需要我的原谅。你是个善良的女孩，今天的事情就是最好的证明。”
陈霆骅想感谢艾嘉，可艾嘉如此大的恩情，简单说两句感谢的话，总是显得敷衍。他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谢谢”二字。
艾嘉听到他给出的最终答案，心中轻松许多，她虽然脾气有变差，可她的心终究还是原来那样，敏感却善良。她没有变坏呢！
两人具是轻松，彼此卸下了原有的戒备和敌意。气氛也变得融洽起来。
“所以，你会像奶奶说的那样报恩吗？”艾嘉好奇的问。
“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
艾嘉等的就是这一句，嘻嘻笑出了声，“那你明天下午2点来锦绣天园找我！”
陈霆骅把艾嘉送上出租车，默默记下了车牌号，路上一直在想，艾嘉星期天让他找她，能有什么事情？
关于为什么没有回应艾嘉的道歉，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陈霆骅没说，就是他之前并不想和艾嘉有任何的互动。在他所有和艾嘉的经历过往中，艾嘉只差头上没标记上“麻烦”二字。
想不出明天会发生什么的陈霆骅，内心突然有了一种微微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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