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霍寰
同同请了病假, 在别墅里待了一周。
这段期间霍衍依旧每日回来,他对同同如往日那般淡淡的不远不近,仿佛二人之间并不存在什么龃龉、承诺, 车库也从未被人埋过炸·药一般, 同同亦如是,他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 仍喜欢和温墨一起待在书房里面看书,霍衍从基地回来, 偶尔也用书房的电脑处理一些简单的事务, 三人的相处日常而琐碎。
一周后,同同再次被送进了学校,经过了三个月的新生适应期, 学校不再给予每个月两天的假期,同同与他的同学们被一视同仁关在学校里面, 接受高强度的军事化管理教学,一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被放出来三天。
那天霍衍与温墨如同父母一般亲自送同同去学校的, 一路上温墨没有说别的什么话,只是嘱咐他要注意休息, 保护好身体,看着同同那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学校的大门, 温墨叹息着,一股怅然之情油然而生。
霍衍站在身后看他,半晌,他走了上去,将他揽进怀里, 带他回了别墅。
他没有跟温墨说, 那天他给了这个孩子两个选择, 其一,给他另安排一个新的身份,他可以继续一个很正常的人生,但从此必须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一辈子不复相见。
其二,继续当霍同,辅佐温墨的孩子。
他答应过温墨,不会让他们的孩子参与霍氏夺权的血腥厮杀,但这个世道并不存在什么良地,无论这孩子是否参与夺权,他必须给他扶植一个好帮手。
这个八岁的孩子太过聪明,小小的年纪已让他颇有忌惮之心,但好在他与他的omega一样,永远有一个重大的弱点——太过重情,至少,一个八岁的孩子在极度害怕之下,为了拯救兄长仍能够抖着腿一步一步踏向那个埋有炸药的车库,真是少有的好苗子。
于是,他通过了霍衍的测试。
当然,霍衍永远无法理解他们的这种感情,在他的世界里,流着相同血液的兄弟、甚至亲父子都可以拿起武器相互攻讦厮杀,更何况旁人。
但霍衍极为懂得利用一切人性的弱点,他利用它永远地留住了温墨,也束缚住了这个八岁的孩子。
所以霍衍在同同面前毫不掩饰他对温墨的掠夺之心,他得让他明白温墨为了拯救他付出的一切,巨大的愧疚感会压垮这个八岁的孩子,从而困住了他的一生,虽然霍衍的第一个孩子还未出生,但他已经为他寻到了一个最好的帮手。
是的,他破天荒地像个慈父一般已经开始安排起了他们孩子的人生,如若这个孩子有能力有魄力,霍衍当然愿意亲自调·教他,并为他培育一个绝佳的帮手,他不必参与血腥的厮杀便可直达至高位,但若他只是个庸才,那么,他也必须要在他身边安放一个可靠的棋子,护他一生周全。
这个计划当然违背了霍氏的规则,但霍衍从来没有什么不能打破规则的认知,他本身就是创造规则的人。
当然,目前的这些都只是初步的计划,人心毕竟善变,霍衍自会根据实际情况动态修正手段,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的omega与他的这个孩子将在他的羽翼下一世无忧。
接下来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最为重要的自然是他与omega的婚礼,一个仪式虽不是必须,但可以表达很多东西,重要的是,他得向全世界宣布,这个omega将永远是他霍衍的人。
这段时间,霍衍的心情出奇的好,他精力旺盛、干劲十足,甚至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挤了时间出来,陪同温墨的每一次产检,他像极了一个普通的丈夫,他学着适应这种陌生又新鲜的相处模式。
待孩子三个月以后,他们的婚礼也将到来了。
但在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一件不为人知的大事,这件大事被军方迅速压了下来,没有透出半点风声,因为事件涉及到了霍氏极为重要的两个人——霍老爷子和霍氏家主的未婚妻。
温墨在一次难得的没有霍衍陪同的产检中遇伏,在医院的vip车库里,数名伪装成保安的杀手围合伏击,温墨第一时间发觉到异常,他踹开车门,滚到了隔壁一辆悍马的底座,密集的枪声骤然响起,防弹玻璃已被特制的子弹打成了筛子,随行人员们的反应当然也很快,但耐不住对方人多,只能迅速通知外援,一边拼命反击。
当霍衍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时候,枪战已经停歇,车库里歪七倒八地躺着八·九个人,大部分人都没有了生命迹象,血腥味充满了整个密闭的空间,令人不适。脸色铁青的霍衍在一处角落里找到了温墨,他手上握着一把枪,满脸的冷汗,虚弱地靠在墙上,拖了一地的血,但他的神色很镇定。
“霍衍,”他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冷静道,“我的大腿中弹了。”
霍衍立刻扯下了领带,给他的伤处做了个简单的止血包扎,又马上脱下外套,将他包了,面无表情抱起了他,快速往医院去。
温墨被送进了特需手术室,伤口其实并不难处理,但考虑到他还在孕期,不能用常规的麻醉剂,医生们用了极为麻烦的技术,花了一个小时为他止疼并处理枪伤,很快,温墨被推出了手术室。
手术室外,来回踱步的霍衍掐灭了烟,亲自接过转运床,将温墨送进了高安保级别的病房。
温墨的嘴唇依然很苍白,但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他半躺在病床上,朝着不发一言的霍衍道,“你去处理吧,我这边没事了。”
霍衍的薄唇紧紧抿着,他扣住了他的脖颈,俯身贴了贴他的唇,他终于开口了,“这是唯一一次,我保证。”
温墨嗯了一声,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你去吧。”
霍衍瞳仁幽深,当即拿起了外套,头也不回地出了去。
当霍衍出现在霍氏老宅的时候,霍老爷子一点儿也不意外,他刚刚练完太极,尚穿着一身灰质的绸缎薄衫,背对着他站在霍氏祠堂前。
肃穆的高台上,长明灯永恒不熄,如同霍氏的江山,数百年间屹立于世间,永无湮灭之日。
霍老爷子端详着长明灯后那副壮阔的泼墨河山图许久,而后才旋身看向了站在堂中的那个高大男人。
“你比我想象的来得快。”
霍衍言简意赅,“既是我未婚妻没事,我也不会要你的命,但你得挪个地方,去洪山岛。”
洪山岛,军方目前关押□□的一个监·禁级别最高的海岛监狱,号称为没有一只苍蝇飞得出去的地狱,无人可以活着从那里逃脱,对权贵而言,那是一个比死还要痛苦的地方。
霍老爷子听罢笑了一声,“真是个好孙儿。”
霍衍淡淡回道,“从我参与夺权的第一天开始,你便跟我说过,唯有站在至高处,才会让人不敢忤逆。”
“如今,我已成了这霍氏家主,”霍衍淡漠的瞳仁盯着他,“自然不会允许让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怒我。”
“这omega一日不死!你便他妈永远昏着脑袋!”老爷子齿根发紧,怨毒地看着他。
这是霍老最不能忍的事情,百年霍氏的兴盛靠得是什么,他宁愿豁出这条老命得罪他,也不愿看着掌控霍氏命运的新任家主被一只卑贱的omega牵着鼻子走!
霍老想起了第一次看见那个omega,是一个雨天,他低眉顺眼地跟在高大的alpha身后,小心地半蹲着用帕子帮他擦拭着裤脚上沾着的些许泥点,alpha嫌他多事,呵斥了几句,但那omega没有分毫畏色,反而愈发柔和,笑着与他说些什么,alpha便哼声站在原地任由他收拾。
当时的霍老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只暗道好一个伶俐的漂亮东西,哪里想到,竟是这般祸害!
“老子将霍氏交给你,是为了让你壮大,不是让你为个omega发疯!”老爷子牙根咯咯作响。
霍衍放声大笑,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他讥道,“老爷子,不说当年我是凭什么得到的这个位置,便是如今霍氏的光景——”
他眯着眼,有着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孤傲,“是你们前几任废物能达到的么?”
霍老眼前一黑,连连后跌了几步,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另外,”霍衍声音的没有一丝的温度,“我霍衍的存在从来不是为了维护什么狗屁霍氏江山,自始至终,我只效忠我自己,霍氏,呵……”
他唇角一勾,面露讥意,举起了枪,“不过是我最趁手的一件武器。”
砰的一声,子弹擦过霍老的耳际,击中了他身后那盏长明灯,碎片四溅,噼里啪啦地冒着黑烟。
数个警卫黑压压进来,霍衍已经收起了枪,他神色淡然,不再理会那个脸色迅速灰败的老人,他吩咐道,“送去洪山岛。”
“是!”
当霍衍踏出门口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一声嘶吼,“老子他妈挑了个情种!”
霍衍的脚步毫无停顿,大步往外走去。
再次回到那间病房,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霍衍坐在了病床边。
温墨已经睡着了,他呼吸均匀,昳丽的面上泛着淡淡的一层柔光,很是安宁,看得霍衍的心境都渐渐平静下来,他不由俯身下去,嗅闻着他的鼻息。
温墨的眼眸动了动,清醒了过来,他看着霍衍,抬手抚着他的脸,轻声道:“都解决好了?”
“嗯,”霍衍扣住了他温软的手心,按贴在自己的脸上,心里翻腾了许久的躁动终于彻底平息。
不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霍衍的警卫进来了,他看了一眼温墨,欲言又止:“长官……”
霍衍道,“说吧,什么事。”
警卫立刻道:“霍老死了。”
霍衍蓦地抬起眼皮,警卫垂首忙道,“霍老的原配持刀上来……事发突然,二人都没能抢救回来。”
病房内一片寂静,半晌,霍衍道:“知道了,下去吧。”
温墨闭上了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夕阳西下,北雁南归,明阳山腰一片肃杀之意。
霍氏老宅外,数位警卫护送霍寰上车,这时候,老宅里走出来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他蹒跚地朝警卫们挥着手,“等等……让我送送他。”
老人臂上挽着一件外套,拄着拐杖,说完这句话便停在原地剧烈地喘息,长久的独居已经毁坏了他的行动能力。
年老的霍寰皱着眉,几乎忘了眼前这个老人是谁,很快,他在他的眉眼里找到了一丝模模糊糊的似曾相识的影子,迟疑地,“俊生?”
老年omega笑了笑,风烛残年的笑容带上了一种破碎的释然,他说,“是啊……”他的声音早已不再清脆,是霍寰不熟悉的嘶哑苍老,他说,“我是俊生,我送你来啦。”
他是周俊生,周家最小最受宠的omega小儿子,他曾经幸运地嫁给了前途一片光明的高契合度的s级alpha,他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庭,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这样过完琐碎并幸福的一生,但后来,他亲自见证了ao从彼此忠诚到支离破碎的荒谬年代。
他的儿女们全数死在了霍氏的夺权中,只得到了他父亲的一句废物的评价,失去了信息素契合专属性的、不再年轻的他,毫无意外被丈夫视作了墙上的污血,唇边的白饭粒,发情期即使痛苦得要死,苦苦哀求丈夫的安抚,也只会看见alpha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与烦厌,他看着无数的男男女女堂而皇之走进他们的卧室,他不能阻止,也无法阻止——他的爱情,他的孩子,他的人生,他曾经坚信的那些东西从此再也回不来了,只剩下阁楼上夕阳的一缕残灰。
omega颤颤地拿起那件外套,为alpha披上,“阿寰,”他如当年一般唤着他,“路上冷,多穿点。”
那一声阿寰让霍寰突然想起他年轻时候的样子,那时候的omega什么样——丹凤眼,高鼻梁,白皮肤,一对兔牙,笑起来很好看,可他居然就这样老了,没有过渡,好像一瞬间的事情一般。那一刻,年老的霍寰突生了一些奇怪的情绪,还没回味过来,扑哧一声,肚腹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霍寰不可置信一般看向了眼前人,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珠子里泛着一丝奇异的光芒。
在周围的警卫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年老的omega已经丢掉了拐杖,他借着全身的气力,双手紧紧握住刀柄,咬着牙以拼尽所有的态势狠狠往前捅去,他甚至握紧了刀柄死死搅动了一圈。
——他曾是个连飞蛾都不敢弄死的omega,每次都要心惊胆战用纸巾轻轻拢了,送到窗户给放生了,但这个善良又柔弱的omega在人生最后的暮年里,用决绝的态势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
积压了数十年的情绪释放得如此激烈,迸发一般地冲击着他本已不堪重负的年老心脏,omega的心跳正以一种毁灭自己的频率猛跳,他完全承受不住那种撕裂般的痛苦,但奇怪的是,他很兴奋,他在剧烈喘息着。
“霍寰……”
“霍寰!”
“霍寰!!”
他以一声超过一声的音量高声喊着他的名字,但这分明是泣诉,含血带泪,为自己的人生。
他的声音久久地飘荡在阳明山的上空。
老年omega剧烈地抽搐,最终他身子一软,滑了下去,倒在了地上,他的心脏再也支撑不住了,彻底地停滞了,omega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霍寰捂着血淋淋的肚子慢慢地跟着滑坐了下去,他的额头大颗大颗地冒着冷汗,但抖瑟着的手却是探向了omega,可最终,他颤抖的指尖停在了离omega半厘米的地方便前进不了了,它骤然垂了下去,再无动静。
警卫们一下子围了上去,急救的急救,打电话的打电话,现场一片混乱。
一阵大风刮起,卷起了无数的沙土,裹挟着怅惘奔腾向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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