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军报
成王府乾清宫。
丑时刚过,西北加急八百里军报送到成王手上,成王急召几位重要谋臣与赵恒赵宏入宫,大殿里气氛凝重。
信上说,西蒙古又残杀了20名夜不收,这已是这个月的第四波,加上之前的三次,仅这个月大周便损失了79名夜不收。
大周的夜不收遇见蒙古兵,从没占过上风,被抢干粮都是轻的,经常有伤亡,但像这次伤亡这么严重,近年来还是第一次。
夜不收隶属墩军卫,主要任务是出境侦查敌情。出境侦查危险极大,有人怕死,便花大价钱买那些吃不上饭的穷人顶替兵役。
逃兵太多,冒名顶替成了惯例,兵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旦起了战事,恶果就来了。这些顶替的兵士没受过专门训练,碰上杀人嗜血的蒙古兵,就只有被宰的份。
成王坐上首,一面揉着太阳穴,一面环视殿内,“谁有良策,可解眼前危机。”
殿内一片安静。
蒙古突然发作,主要根源是西蒙古大汗新丧。
前些年,蒙古分裂成东西两部分,东部前不久刚与大周签订互市条约,倒算安分。搞事情的是上个月刚死了大汉的西蒙古,群龙无首,几个部族争权夺利,便有人趁乱跑到大周边境挑衅。
成王巡视一圈,把视线落在谋臣李青身上,“李侍郎可有应对良策?”
李青从成王十四岁便跟在身边,为成王出谋划策,解决过不少危机,深得成王倚重。
因不是上朝,李青只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圆领常服,闻言恭敬地出列行礼,“回王爷,臣有一计。可派一武艺高强的游击将军前去,领一小支游击军杀他几个回合,挫敌方锐气,振我大周士气。另外臣怀疑,夜不收内恐有蒙古细作,请一并查明。”
其他几个谋臣低声议论,李青说出了他们想说却不敢说的。大周时常拖欠兵饷,有的士兵饭都吃不饱,生活捉襟见肘。蒙古正是利用这一点,抓住夜不收后,并不杀死,而是许以重金,买通他们提供情报。
大周在北地驻守的墩军有几十万,夜不收有几万人之多,根本不可能一一排查,总是哪个墩卫出了事,哪个墩卫自己清理门户。
而这次牵扯出的嘉林镇墩卫,正是世子总理,这也是他们不敢直言的原因。
赵恒额头上早惊出了一层薄汗,之前有人跟他禀告过,他没当回事,没想到,一月间竟越演越烈。
成王看向世子赵恒,眼神高深莫测,“恒儿,你的意思呢?”
赵恒收了情绪,用袖子虚擦额头,忙道,“李侍郎所言甚是,儿臣举荐一人,定能胜任。”赵恒脑子飞快地转着,父王心思深沉又多疑,如今能补救的法子唯有解了眼前危机。
成王果然来了兴致,目光如炬,“不知恒儿举荐的是哪位将军?”
“父王也认识,便是上次选峰大比中的第二名,徐大将军的长子徐晃。”他与徐晃素有交情,这次举荐他,日后必忠心归附。既弥补了过失,又收拢了徐晃,赵恒觉得这买卖不亏。
成王略一沉思,便想起来。五年前的选峰大比,第一名是谢尘,第二名……他有印象,比武台上,站在谢尘身边那个傻大个,徐万里的大儿子。徐万里是名儒将,夫人也是大家闺秀出身,也不知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傻大个儿子,成王哈哈大笑起来。
“我儿高见,就让徐晃即刻赶往嘉林镇墩军卫,领游击将军职,查明细作,重振我大周国威。”
“儿臣领命。”
事情商定,谋臣退了出去,成王留下两个儿子,他看了一眼赵宏,吓得赵宏更加拘谨,低声叫了声“父王。”
这时的成王完全放松下来,他转了几圈拇指上的玉扳指,“你刚才在底下嘟囔什么?”
赵宏噎了一下,那么小的声音父王都能听见,他不敢怠慢,“儿臣想,若三郎去了墩军,定不会损失这么多夜不收。为了个女人,三郎竟连家国都不顾了。”
是啊,前些日子,本想派谢尘去嘉林镇墩军卫,为了顾娘子,三郎竟辞了军令,还说成婚后,任凭处置。
成王突然笑了,他站起身背剪着手,在桌案后面踱了几步。平心而论,几个儿子中谢尘样样出挑,行事沉稳,有勇有谋,文治武功不输他当年,若是他亲生的就好了。
可惜不是,那就更得防着。
这些年,他一直监视包括赵恒在内的几个儿子,其他几人都不甚满意,赵恒优柔寡断,好大喜功。赵宏贪杯好色,心机深沉。赵祯天真浪漫,豪无城府。唯独谢尘,最像他年轻时候,果敢决绝,沉稳内敛。喜欢顾娘子好啊,有了软肋,就能拿捏住他。
望着壁案上的五条金龙,再转过身时,成王已经恢复了慈父的模样,“成家立业嘛,三郎没做错。”
赵宏本想挑拨一番,听成王这么说,只得作罢。
赵恒朝他使了眼色,兄弟俩退了出去。
折腾了半宿成王累了,毕竟不再年轻,张合伺候他躺倒一旁的罗汉塌上,只听他说,“本王昨日做了个梦,梦境百思不得其解。”
张合笑眯眯地垂手躬立,顺着话茬问,“王爷梦见了什么?”
成王看向屋顶,目光没了焦点,似是在回想当时梦里的情形,“我梦见一白衣少年一剑刺穿了我的喉咙,问他姓名,他不语,倏然摇身一变,成了一只腾云驾雾金麒麟,好不威风。”
说到这儿,张合已经明白了成王担心什么,他斟酌片刻,道,“当日,兵士亲眼确认,定北王世子陆晋被活活勒死,榆林卫亲眼看着入土。”
不怪成王怀疑,陆晋五岁时,京城便有“得麒麟子得天下”的赞语。
成王用力掐着太阳穴,“陆晋是定北王唯一的血脉,总觉得他死得太容易了。定北王戎马一生,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是不是我们错过了什么,也许那个孩子还活在世上?”
张合不敢妄言,“想必近日边境不太平,王爷多虑了。”
成王颔首,“但愿吧。张合,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谢尘吗?”
“老奴当然记得,三公子小小年纪便足智多谋,凭一己之力救下一城性命。现在文城的百姓还念着三公子的好。”说到这方反应过过来,“王爷的意思是……怀疑谢尘是定北王世子?”
“定北王世子早慧,五岁出口成章,被称麒麟子,钦天监还曾预言,得他者得天下。这也是当初我不能留他的原因。”
“当年您收他为义子后,羽林卫曾去村里打探。那村子癔症流行,村民死绝,只剩下谢尘和隔壁瞎眼的老汉幸存活了下来。据那老汉说,谢尘是家中三子,父母早亡,两个哥哥也没熬过瘟疫。羽林卫又问谢尘身上可有特征,老汉说胸口有一块被炭火烫伤的疤,谢尘身上确有。”
张合说完抬眼去瞧塌上的人,谢尘从出生到现在一切都有迹可循,但成王疑心重,给谢尘取字是特地取了“子晋”,谢尘欣然接受。
如果谢尘真的是定北王世子,那可太恐怖了。先是逃出成王遮天蔽日的追杀大网,而后又造个假身份,还得说动村民,接着故意引起成王注意,收在身边。
这……
细思极恐,张合摇摇头,十岁的小郎君,怎会有如此心机?一定不可能。
成王闭着眼,脸上是极痛苦的表情,过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成王终于睁开眼,“明晨让了一大师来一趟。”
——
嘉林镇城郊,明潭寺后院的草堆旁。
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老头盘腿而坐,面前放了一盘子大鸡腿,一坛子酒。
他对面的老者一身白衫,正襟危坐,双眼紧闭,两只眼皮下各有一道丑陋的疤痕,可能伤得时间太久了,老者习以为常,他摩挲到酒坛给对面的老头满上,“谢疯子,佛门重地,你少喝几口。”话是这样说,给他倒酒的手却没停。
谢疯子端起酒碗猛灌了一口,随后把垂在脸侧的几缕打结的长发捋到后面,才道,“了一被成王接走了,甭担心,他那张嘴,能说出花来,成王不会把他怎么样。”说着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哎我说,老齐头,你整天窝在巴掌大的地窖里,不见天日,又不吃肉喝酒,不憋得慌吗?”
齐鲁台仰着头,感受着头顶暖洋洋的日头,徐徐道,“这就是我跟你不一样的地方,我心中有大周,有定北王,有世子,有许多东西让我取乐。不像你,只能靠酒肉填满沟壑。”
谢疯子:“……”
“老齐头,我怀疑你在内涵我没文化。”
“不用怀疑,我就是在内涵你。”齐鲁台继续毒蛇。
谢疯子不想理他,抓起一个鸡腿啃起来。跟老齐头打嘴仗,他就没赢过。吃完一个鸡腿,他随手一抛,飞出了院墙落地,“亏你还是当世大儒,欺负我一个兵痞子从不嘴软。”
齐鲁台提醒他,“别乱丢,成王最近搜查得紧。”
“我谢疯子还怕了他?一切都有定数,我命绝于此,谁也救不了我。我命不该绝,他就是派十个羽林卫,也要不了老子的命!”
齐鲁台笑道,“你啊,还是那么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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