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杨逍
杨逍毕恭毕敬地坐在了客座上,瞥见她案头的《东京梦华录》后呆了一会儿。
无忌拘谨地坐在他对面,眼睛一会儿看看杨逍,一会儿看看距离手旁边的案头。她对杨逍已经没有怀疑了,就不知道杨逍对她偷入房间的举动是否还有芥蒂。
表达善意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用快意的笑容传递友好的信号。
“听说教主将晓昭释放了。”杨逍开口,无忌讶然,她以为他会先就下午情绪失控的事情做出说明,或者先和她寒暄两句,而他就这样单刀直入,冷着脸像是要批评她——她下令释放晓昭之前,确实应该先征求左使的意见。
自我检讨了一会儿,无忌试着说:“听稽查司说左使怀疑晓昭偷了您的火漆封印,但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我认为这件事必有误会,晓昭是个可怜的人,无依无靠,希望左使宽大为怀,不要为难他了。”
杨逍眼底闪过错愕,言道:“您知道晓昭之前扮丑接近属下的事吧?”
“嗯。”无忌不以为然,她相信晓昭没有什么危险或者不光彩的阴谋,按照原著,晓昭前往波斯前一直陪伴在张无忌身边,无论晓昭看上去多么可疑,把晓昭留在她身边都是宿命的正确。
“您知道他身负奇异武功、知悉明教密道和圣火令之机密吧?”杨逍又问。
“嗯。”她答。
杨逍的脸色没有变化,但她能感觉到他的怒气正在空气中蔓延。
“您依然认为晓昭不可疑?”
无忌犹豫了一下,道:“他是可疑,但他并没有做过害明教的的事,左使不能把他当成罪犯对待。”
“晓昭有没有罪,和晓昭如何处置是两回事。查清晓昭的底细,是稽查司的事;处置晓昭,是您答应过我的。”杨逍语气冰冷,掷地有声。
无忌感到被将了一军,胸口像石头一样沉。她身为教主,难道还保不了晓昭。
“除非左使有晓昭的罪证,否则我是不会把晓昭教给左使的。”她开口,语调平静而坚定。
杨逍眼中光芒一盛,几近动怒,“破虏说今日教主与晓昭异常亲密,教主是否钟情于晓昭?”
“这与左使无关。”无忌吼了一句,吼完又忙观察杨逍的反应。
他拍案而起吗?他会像在他房间那样对她咆哮吗?想到可能的后果,无忌心中一紧,和别人吵架,是她最讨厌的。
意外地,她看到杨逍眼中的怒火变成了疑惑,接着又变成了黯然无奈。
他叹了口气,扭过头,没再说话。
挟裹伤感的沉默逐渐吞噬了她的愠怒,裂帛出一丝异样的感觉。她感觉到,她说的这句话,比她当时藏在身后的匕首更具杀伤性,他被击溃了,内伤中带着不说出的悲沉。
我又做错了吗?困惑和委屈涌上了她的心头,但紧接着她就默默地大骂自己圣母心,最后,她只是不声不响地看着他。
采莲端上了茶,氤氲袅袅上升,隔着缥缈的雾气,杨逍的脸依然英俊而坚毅,只是目光冰冷,像要结出冰来。
好不自在。
喜欢被他人追捧的无忌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独处过。她目光落到《东京梦华录》,心头的烦乱逐渐平复下来。
想象书本里面也许会有关于十一哥哥身份的线索,她的眼神几乎望眼欲穿。
杨逍顺着无忌的目光看过去,碰见那本书后,眼中冷意消退不少。
少时,他微微敛目,站起身,严肃道:“今日下午教主与晓昭之事已在教中闹得沸沸扬扬。我已将谣言的源头杨破虏等人训斥了一番。”
闻言,无忌站了起来,面对他,他又道:“晓昭也好、殷离也好,教主若只是想享受婉妙热闹,就请自持自重,切不可任情妄为,以免薄姓名传。”
话虽不多,却有刻薄犀利之意,无忌黛眉一凝,心中生出不快,心想自己不过是跟殷离、晓昭亲热些,你就听信了杨破虏的长舌之谗,要是你知道张无忌将来会跟赵敏在一起,是不是会跟灭绝师太一样痛下杀手,清理门户。
好胜心起,无忌面容一肃,声音凛然:“可是我喜欢的人,是左使最不能接受的。”
杨逍只当她这话是在赌气,轻叹口气,继续说道:“教主就任之时,我曾对你说,明教教主与一般江湖女侠有着天壤之别。掌管明教,你的师公、师伯、师叔将视你为邪门异类;身为教主,你需要制衡各方力量,时刻揣度下属用意,你必须高瞻远瞩,离尘驰骋,从此成为无依无靠的孤苦之身。”
难得杨逍没抓着晓昭的话题不放,无忌觉得这番中听多了,她点点头,真诚地卖弄起乖巧,心里却道:“啰嗦!你说的我都懂。”
“您接任教主位后,我常常思索,是否我等不该将大器推加于您。您本该像平常女子一样寄怀春花秋月,视深情为首要追求。如果明教教主之位于您,已变成了一座黑暗牢笼,请您不必顾忌我等老辈,细查桃李花枝,把握海誓山盟,与心爱之人远离尘嚣,远离这场喜乐悲伤交织的跋涉,回到宁静相宜之地去吧。”
杨逍话中鼓励她归隐的意思让无忌一惊,她还没跟赵敏谈恋爱呢,怎么能不做教主。倔强从郁闷中游移出来,推动叛逆的冲动迅速蔓延。哼,我就是要当教主,我就是要和赵敏谈恋爱。
“左使放心,我一定当一个称职的教主。”谎话说起来信马由缰,无忌听到自己的声音高昂地响起,不料这声音在瞬间带给她脑海另一个画面。
——在教主宝座和杨逍前,身着盛装的张无忌张无忌昂首挺胸、庄严宣告:“如果他属于黑暗,我将在这黑暗中永远走下去。”
无忌被自己头脑中的影像震惊了,张无忌竟然说过这些话?她对明教充满了信仰般的虔诚,把明教当成了永不回头的归属?
无忌惊得嘴巴微张,又听杨逍道,“人之生乎地上之无几何,譬之犹驷驰而过隙。教主朝气蓬勃,正置拼搏奋斗的好年华。怜我世人,忧患实多。希望教主不耽于男女私情,像您起誓的那样,带着对肮脏、饥饿、困苦的领悟,引领明教众人构建一片天地。”
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慷慨激昂,无忌为其中豪情澎湃的嘱托暗自心惊,怀疑自己是否能挑得起这副重担。
一心虚,胸中郁气徘徊,她连随口附和都不想表演了。
沉默加上呆滞木讷的态度,杨逍如她所愿地告退了。
送走客人,少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脑袋昏沉沉的,像一个被迫装了一袋垃圾的糖果盒。
回想起杨逍的谆谆告诫,真让人疲惫不堪,她自知没有为民除恶的觉悟,也没有甘于奉献的情怀,更达不到杨逍希望的格局和境界,她活在借来的身体上,只想当做是一场梦,轻松自在地走向美好结局。
没过多久,她就没再理会杨逍的话了,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寻找十一哥哥的身份如新年第一天的灯笼,是挂在她心口的最红火的事。
快速回到桌子边,她翻开了书页。微黄的底色中,书页边缘的手写字体行云流水、龙飞凤舞,与印刷字体的娟秀端正形成强烈对比。
这萧十一郎怕是现代医生穿越过来的吧,她琢磨,眼睛一行一行仔细寻找落款、印章之类可以显露十一哥哥身份的字词。
有的纸页边缘写得密密麻麻,有的纸页边缘干净微黄如初,字迹过于潦草,无忌眼睛都看痛了,却失望地发现书籍主人写下的或是评论,或是感想,没有一丁点可供窥视的个人信息。
笔走龙蛇的书写流露出肆意张狂的气息,她用指尖轻轻地抚摸墨色字迹时,字迹像有无声但清晰的脉络,带着被身体深刻记得的片段席卷而至——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和张无忌面对面站着,他们的双手互相伸到对方背后,身子拥抱在一起。男子在她耳边轻唤:“念慈、念慈。”
虽然在另一个时空,但十一哥哥似乎近在咫尺的吐息令无忌耳朵发热。
他呢喃道:“你会听我的话吗?”
“嗯嗯,你知道我最乖了。”张无忌温柔地笑起,像只等待溺爱的宠物。
男子捧起张无忌的脸,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无忌看到他低下头来,感到自己的唇被温暖覆盖了,心里有一种被吸引和被接纳的意动。
张无忌意犹未尽地伏在他的胸口,久久没有抬起头来,男子却敏锐地发现了无忌这个旁观者,犀利的眼神像箭一样射过来,吓得无忌喉咙一紧。
如惊醒般回到现实,无忌的心揪成一团。
刚才是记忆吗?可是她身临其境,好像与十一哥哥接吻的人是她。
不可思议的体验让她恐惧,脑中乱成了麻,她意识到,那个她看不清脸的男子,似乎能让张无忌的世界一念成灰。
十一绝对不是卖书人这么简单,他与张无忌明显已经私定终身了,会是谁呢?
他们在光明顶中的密道中私会,所以十一不可能是明教中人。是与明教为敌的武当弟子周子若,还是蒙古小王爷赵敏?赵敏的时间线对不上,周子若的可能性大一些。
好担心啊。
对周子若是十一哥哥的猜测十分抗拒,她唤来明教的“百事通”——中年女子莫欢,问:“明教和江湖上是否有外号叫‘十一哥哥’的?”
“并未听说。”莫欢摇摇头,若有所思道,“不过,周子若在武当三代弟子中是第十三位入室的,他入门前有两位武当弟子不幸罹难。按目前的顺位,周子若应是武当三代第十一位弟子。”
十一哥哥竟然真的是周子若!
同小王爷谈恋爱的美妙幻想从云端落到了泥土中,被现实狠狠地踩了几脚,踩得她胸口生痛。
倒抽一口凉气后,无忌不甘心地问:“赵敏呢?他有什么小名?”
莫欢想了一下,皱眉头道:“属下孤陋寡闻,未曾听说过赵敏。”
此时赵敏还未涉足江湖,莫欢不知道他也在情理之中。无忌补充说:“赵敏又名敏敏特穆尔,是汝阳王府的小王爷。”
莫欢恍然大悟:“按嫡子排序,赵敏是汝阳王的嫡长子,若是把汝阳王收的的庶子加上,赵敏排行……”
“他排第几?”无忌抢问,心已如弓弦一样紧绷。
“……第九。”
期望之弦骤断,无忌觉得头被打击了一下,碎成了一块块疙瘩木头。
赵敏是九哥,周子若是十一哥,张无忌已经爱上周子若了,她再去爱赵敏的话,周子若不知道要怎么报复她呢。
心结困缚,无法安坐,若周子若是十一哥哥,上次见面又怎会表现得如此讨厌她?
怎么想都想不出答案,与其胡乱猜测,不如去找周子若问清楚。头脑一热,猴急的少女没顾忌独行夜路可能遇上的危险,一个人偷偷骑马出了客栈。
夜色朦胧,策马奔腾让她暂离内心的纠结和困惑。
不算热闹的小镇马路倒很宽广,旅店地处郊区,此刻几乎空无一人。
路边偶有窗户透出灯光。月光下,高低不齐的土房子仿若饱经风霜的丘陵。
微凉的风穿过树林,吹起张无忌三米长的蓝色披帛,她感觉自己像是搜小船行驶在湖中。
“嗖!”
一支疾驰而来的箭划破了春夜的怡然和宁静。
马儿嘶哑地叫了一声,前脚一屈,带着无忌撞向地面。
无忌呀然惊恐,摔在地上后本能地爬起来向一棵树干后躲避,那匹名马已喉咙中箭,壮烈牺牲了。
还未来得及定神细看,一名黑衣人已举剑从后方袭来。
恐惧升腾,身体的章法却井然,右脚一个点地,无忌旋身躲避,肌肉轻盈得好似她背上长了一双翅膀。
躲过一击,无忌刚才站定,全身被黑衣包裹的偷袭者却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长剑闪着致命的光芒袭来。
快逃!
心里想逃,身体却迎了上去,右手沉静地挥出,一股力道气势如虹地从手臂推出,仿若一把无形之剑,瞬间便将黑衣人击倒在地。
风声沙沙,夜依然平静。
刚才还目光凶狠的黑衣人已经一动不动。
惊魂甫定,无忌小心翼翼地来到黑衣人身边,迅速扯开黑衣人的蒙面纱。
是一个陌生的女子。三十来岁年龄,双目已紧闭,口中渐渐流出血来。没有预兆地,深红的血突然如温泉般涌出,引发出汩汩之声。
无忌吓了一跳。
死了?
只不过轻轻一掌,以为对方最多被击倒地,谁知已毙人性命。
我成了杀人凶手了?
恐惧、无措交织在心头,无忌惊出一身冷汗,微愣后踉跄着爬起来,迅速逃离了案发现场。本想沿原路返回客栈,却慌不择路,南辕北辙地朝树林更深处奔去。
黑暗中,刚才还平静的风声突然呼嚎起来,似有冤魂索命。无忌想大声尖叫,又怕尖叫声引来飞禽走兽,只好借着微弱的星光不断地奔跑。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脚都生疼时,终于听见有人唤她。
“教主、教主。”
“无忌、无忌。”
“我在这儿。”心稍微感到安全,无忌边回答边往声音来处循去。
穿过密林中蜿蜒小路,她看见晓昭、采莲等一行人正举着火把、环视四周寻找她。
“晓昭!我在这里。”
目光交会,晓昭喜出望外,立即骑马向张无忌奔来,后者也向晓昭跑去。
他们终于在林中会合。
晓昭翻身下马,拉起她的手搀扶住她:“教主,你没事吧?”
刚要回答,另一个声音由远而近。
“无忌妹妹。”原来是殷离听说晓昭找到了无忌,立即掉转马头从岔路口赶过来,到达无忌身边后匆匆下马。
“你怎么这么喜欢跑啊,上次是河边,这次是树林……”语未落音,无忌已猛地倚靠在殷离怀中,浑身冰冷,喃喃自语:“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本是晓昭先找到张无忌,无忌却倚倒在殷离怀中。毫不在意被忽视,晓昭不带尴尬,反而深表关切地看着相拥的两人。
“你杀了谁?”殷离柔声问。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无忌如呓语般重复。
殷离轻抚她的背让她放松些。
“殷离,我好害怕……”她将头更深地埋入殷离怀中,仿佛在殷离身上能找到平静。
“你们先回去,我带教主回来。”殷离发话后,晓昭依依不舍地带领队伍告退。
“你别怕,告诉哥哥,你杀了谁。”等无忌呼吸逐渐放缓,殷离以充满力量的语气问。
“我……我也不知道……”
“看见他的脸了吗?”
“是个女子,全身都是黑衣。”
黑衣?看来是有预谋的。殷离耐心等待无忌带他去探查刺杀之地。“带我去看看,我们弄清谁要杀你。”
无忌一副想要放声大哭的模样表明她不愿回到刚才的杀戮之地,殷离只好再次柔声安慰。
两人坐在石坎上,殷离将她揽入怀里。
在殷离柳丝春雨的开导下,又过来好久,无忌的颓丧终于释然,殷离打趣地说:“树林里有野兽,你可不能再离开我了。”
无忌头如捣蒜。
“你还要去找周子若吗?”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子若?”
“往这个方向去,你认识的人,就只有周子若了。”
“不去了不去了,阿离最好。”
经历了一夜的痛苦和恐慌,无忌的思绪已从月迷津渡中抽离:去他的十一哥哥,无论十一是周子若还是其他人,她都要去爱赵敏。
东边天空开始发白时,她和殷离手牵手回到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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