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爬起来的时候,终端屏已因许久没有操作而暗了下去。她盯着那块灰色的暗面,良久,忽然心中一动,伸出微微发颤的指尖,重新点亮了屏幕。
将无用的日常跳过,她急速寻找着可能的线索,所幸小室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不必费尽心力地去寻找,只要沿着昔日的足迹走下去,答案便已在尽头等待。
“我回来后,珊马上来找我,我和她说了莫德的事。莫德送我上离开前,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我恳求他再好好想想,如果是因为我和他隔得太远,那么我会申请调回,或者干脆离开基地。但是他拒绝了我,他说一切已经过去了,他希望我放他去过清净的生活。我说他想过清净的生活,为什么要征得我的同意呢?我从没有左右过他,然后他说,意思就是希望我别再联系他了。多残忍,我从未想象过会听到这样冰冷的一句话,而且说话的人还是我的青梅竹马,与我相爱多年的人。
我告诉珊,我这次回来,大概再也不会走了,因为我在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亲朋好友了,回去也没有任何意义。我想过阵子找个合适的人,委托她把当地的相关事宜都处理了。
但是珊的神情很古怪,她说我还是离开的好,我说回去又能怎样呢?那里只有无尽的伤感。
珊说:没让你回去,我的意思是,你就不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我知道她什么意思,她和我一样,出生在太空里,经历过的所有旅程不过是从一处太空生活区转移到另一处生活区。
可是一来我们现在忙得很,我能回去这么长一段时间,已多年来放弃数次外出休假机会后,理应获得的补偿。二来因为污染和资源紧缺的问题,我们所知的几个星球状况都岌岌可危,实在不是个好去处。
虽然我很想体会一下,让自己的双脚踩在某个星球的表面上,但现在还是算了,我可不想死于污染、放射,或是其他一些什么下。
珊说如果我想去,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我问她是什么办法,她说她还需要想得再清楚一点,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没有追问,因为莫德的事已经够让人筋疲力尽了。”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
她有点无法相信,翻了又翻,终于从一张照片中找到了入口。和其他照片不同,它既不是拍人,也不是记录风景或物事,而是只有一只孤零零的手,悬在半空中,指着照片的一角。
她抱着尝试的心态触碰照片上手指的角落,界面忽地一转,再眨眼时,一张熟悉的脸跃入眼帘。
是真正的小室,正生动地出现在屏幕中面向镜头说话,她的身后黑漆漆的,看不出是在什么地方,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又坚定,仿佛能够穿透无数的时光与阻碍,来到此时此刻。
“很抱歉我没有称呼你,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会是谁发现这些话,但是不管最终是谁看到了这些,我要事先说明一下,这是一封给你的,和我长着同一张脸,却又将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你的信。
当然,我也同样不会以任何名称来称呼你。因为我希望你尽可能地摆脱我的影响,过上属于你的全新生活。如果你想要一个名字,就自己决定吧。也许你会感到迷惑,不解,甚至愤怒,这些我都能理解,因为你醒来时会发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个圆头圆脑的家伙陪着你。它叫b-700,放心地依靠它吧,这是个值得信赖的家伙。”
说到这里,小室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地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用手梳着脸侧的头发:“你估计会觉得我是在多此一举,因为你既然能看到这里,那就是说你们已经成了彼此信赖的伙伴?
不过有些事情,b-700不知道,所以我会在接下来,将发生过的一切尽可能地向你说明。
想必看见我这张脸,你大概也有些想法了。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和你是一样的,我是过去的我的复制品,而你则本该是现在我的复制品。或许你已经发现,我们除了脸,还是有很多地方是不一样的。
因为我想让你摆脱我的老路。
如果你看完了日记,应该会记得这件事——珊,我的好友,一直想告诉我些什么。后来她也的确告诉了我,但是由于这部分内容太过令人震惊,光是接受它,我就花上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同时它也会带来危险,因而我没有将其立刻写成日记,而是等到了这时候,为了让你明白,才来记录。
珊在我面前那些含糊不清的话,奇奇怪怪的提问,并不是她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又或是心情不好导致的举止怪异。而是她一直在测试我是不是值得被告知这秘密的对象。
那天,我和她前往一处小型卫星附近回收之前投放的实验品,穿过一处无信号星域时,她突然关闭了飞船的大部分系统。
我当时大吃一惊,正想说她不想活了也给个预告吧,我还想活呢。可她却忽然对我说。
‘小室,你其实并不是你自己。’
讲道理,这话当时听起来真挺离谱的,因为我不是我自己,那我还能是谁呢?
所以珊又说:‘你只是你的复制品。’
我说:‘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因为有时候,人们会在星际航行的过程中对周遭世界产生脱离感,进而出现幻觉。但这不算一种病,只是一种常见的不适现象,缓过来就好了。
珊说:‘你会相信我的。’然后,她拿出了一台as9,这是一个很早之前就被淘汰了的型号。本来也只是个设计者出于好玩,是为了探索当时记忆体扩容上限和承载物体积下限而造出的产物,只生产过一小批。不知道珊是从哪里得来的,但是转念一想,内存大,体型小,链接能力差,不正是一个非常适合存录各种不愿为外人所知的信息的载体吗?
原谅我唠叨了额外的话题,我本想直接说明情况,但是一张口,那天的情景就又浮现在我眼前,就像现在正在发生那样清楚,所以最后,我还是决定将那天的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那台as9已经很老旧了,我不得不看着珊花了点时间打开它。那之后的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那时我不愿意等待,坚持她只是因为疲劳而产生了幻觉,那么珊是否会因此放弃告诉我隐藏的真相,而我是否又能因此逃离被宣告迄今为止的人生都是一场荒诞的笑话的命运?
但是没有如果,我从as9中看见了另一群我。”
屏幕里,小室的表情变得忧郁而愤怒,甚至还带着点茫然,两手的手指开始互相绕着打转。
“那是更新交替了数代的,之前的我。”
旧事重提,如梦如怖。
最初寥寥无几的星际移民者,后来逐渐分散到各个星球上,成为一个又一个星球的主人。不同星球上的人们出于各种原因和其他星球结为同盟,这便是星盟。起初,星盟的建立可能只是为了更好的生存,但是星辰轮转,人心非石,渐渐地,不同的星盟开始代表着不同的势力,为己方利益不断地明里暗里进行争斗。
星盟之间的争斗几乎体现在每一个领域,进入开始使用通用纪的第四个纪元,科技再次进入了一个大爆发的时代,对人才和资源的渴求,不断地攀向高峰。
就在这时候,循环计划诞生了。
假如一切都是可循环的,那么便可以更少的资源做更多的事。人,尤其是精英,作为一种重要资源,同样被列入了这个计划。如果能让一个人在走到终点后,重新获得生机和活力,不必因衰老和死亡停止所为,带走所知,不就既可以满足避免人力资源损耗,又能满足省下培养新人的那部分资源,投入到其他更需要的地方的目的了吗?
但是逆转衰老和死亡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一项艰难的课题,所以计划实际进行时,并没有向着延长寿命,起死回生之类的方向前进。而是选择了——脱胎换骨。
既然生老病死无法避免,那么干脆舍掉不堪使用的□□,带着记忆换得一个新的开始。
最初,这个计划执行得很顺利,经过了无数的实验后,正式投入使用时,第一批同意加入此项计划的各界精英在生命走向终点时顺利地完成了身体的交接。
此后第二批,第三批……
然而这种技术终归只能给极少数人使用,许多人即便是那极少数人的亲人、朋友,依旧不能拥有“循环”的权利,只能无可奈何地离去。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即便能接受最初的亲人朋友的离世,也无法一次又一次地与人逐渐建立起联系后,再一次又一次地经历失去的痛苦。
有些人选择终止这种“轮回”,自愿在某一次抵达终点后不再回头。有些人选择切断与外界的交流,从未拥有,就不会失去,这个方法虽比前者更符合循环计划的要求,却带来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有的精神失常,有的在漫长的孤寂中逐渐变得怪异而扭曲,甚至对整个社会都带来了不小的危害,反而造成了更大的“浪费”。
这还只是被选中的精英们带来的问题。有一类人并非被选中的精英,却同样加入了循环计划,其身份不言而喻。
下层人民本已因生存压力巨大而有诸多言语,循环计划公布后,更是争议不止。开始尚且为了本星盟能够在宇宙中与其他星盟一较高下,不至于被欺辱打压,而忍耐了对精英们能够不断延续自我的愤怒与不满。
纸终究包不住火,普通人最终还是发现,原来除了各行各界不可或缺的佼佼者,能够不断“重启”的,还有那出生时便领先他们无数个身位的,同样为极少数人的阶层。
此事一发,顿时引起轩然大波,如同天上掉落一块巨石,砸向本就布满裂缝的冰面,“咣当”一声,砸出一个大洞来。
最终,为了平息这场风波,这项持续了数百年的计划画上了休止符。
明面上,这么做是为了稳定局势,毕竟如今局势,如密林前行,群兽环伺,一旦稍有不慎倒下,就会被一拥而上,瓜分成他人囊中之物。没有一个稳固的内里,谈何逐鹿这茫茫寰宇?
但另一面,新的计划,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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