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及冠(五)
“我也不是那种嚣张跋扈的人,这么着,你当着大家伙的面给她跪下,认个错”
“凭什么要我认错,是她先把”
楼下传来一阵尖锐的笑声,是这个酒楼的老板娘。
“这位是郎令深郎公子吧”
“正是在下”
“稀客呦,我这干个买卖不容易,您两位都是我们家的贵客,伤了和气多不好,您看是不是,依我说啊两位化干戈为玉帛,又不是什么大事,和气生财嘛况且两位家境显赫,您说对吧”
“这件事想必您也清楚,我家丫鬟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他,他就起了色心,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觉得我郎家好欺负?他这籍籍无名之辈倒没啥影响”
“籍籍无名之徒?郎令深你过分了吧!我乃礼部侍郎之子段丞,比你这村野之徒高贵多了”
“原来是段公子,许久未见,没想到变成了这街头流氓,怎么?是个漂亮的女孩都想占为己有是吗?你说比我高贵多了,若京城里的高贵人士皆是你这样的狼子野心,我还真不屑与尔等为伍,没想到礼部段府的大公子如此风流放荡!”,看着他极其败坏的表情我心里真的是爽坏了,最后一句我刻意放大了嗓音。
他直接抡起拳头想砸到我脸上,我挺直腰杆一脸坦然的看着他,老板娘见状也是直接拦下。
“调戏民女不说,还想动手打人,礼部怎么有你这样的子嗣,呸!”
“好啦好啦,小郎公子,看在我的面子上就算了吧,我让他给这位姑娘道歉”
周围围观的群众对段丞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嘴里议论着什么,我回头看了一眼房间,我用通月看到段奚雯趴在门上,也隐隐的听到了笑声。
老板娘在他耳边轻声说着:“还嫌不够丢人吗?你爹这点脸面全让你丢尽了,快些跪下给她认错得了,叫人压一压这些看热闹的人的嘴巴”
他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他虽然一直在跟我争执且有些气急败坏,但却始终背着双手,可见这人的软肋就是自己高贵的身份,这种人最丢不得的就是自己脸面,可今夜他的尊严像是被人踩在脚下一样,恶人终有恶报,上苍不报,我就勉为其难先帮他报了。
“跪下呀!这么多人看着呢!”
他闭上双眼,膝盖缓缓的落下来,直到听见砰的一声,我紧闭双眼走到旁边。
“她叫羊穗樱,说!羊姑娘我错了,险些影响姑娘清誉,还望姑娘原谅”
“郎令深你够了!”
我蹲下来,眼睛里藏着一丝邪魅地看着他,凑到他耳边:“没够,你今日得罪了我,这是你应得的,我劝你最好乖乖道歉,在外人看来你就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如若不然,我要你好看!”
说完我扬起两边的嘴角,走到一旁背对着他,轻轻抬起头聆听着恶人的忏悔。
“羊姑娘今日是在下不对,还望姑娘原谅”
“段公子若早些道歉就不至于现在这种情况了,我原谅你了”,小樱微微带着哭腔,用手抹着那本不存在的泪水。
“谢谢老板娘给了段公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冲着她深深鞠了一躬,回身直接走向房门
“对了,段公子要不一起进来喝一杯,我跟你聊些你想知道的事情”
他闷红着脸站起身直接向楼下走去,还是背着手一副高傲的姿态,见他走出酒楼,我转身进去后我紧闭着门,背靠着门看向她们,我们四人都不自觉且很默契的笑了出来。
“怎么样,心里有没有好受一些?”
她轻轻笑了一下,微微点头,并没有过多言语,但转身那笑容就不见了,我知道她要的不是这个,但是目前,这是我的力所能及,我若是段奚雯,我一定要打碎他高傲的“脊梁骨”,让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小樱,好样的,最后这个哭声实在是点睛之笔,我都没想到”
她轻松自然的坐回到位置上,安抚着段奚雯,用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
饭菜上齐后她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觉,她坐在我旁边,小樱坐在我的对面,薛大哥打开话匣子,我们聊着京城里的趣事,气氛从头到尾都还算活跃。
她总是少言寡语的,只是今天比往日要更不同,酒喝到一半我也想明白了,往日里都可以逃避这件事,无论是在花臻楼寻欢还是在郎府生活,都没有人和事去提醒她那惨痛的过往,今日我却把她推到自己内心恐惧的最前沿,让她去面对逃避了很久的事情,换做是我自己也缓不过来,我用了十年都没有释怀的事情,怎么能要求别人轻易忘记。
“哎对了,薛大哥,这京城里有没有卖猫猫狗狗的地方,我寻思白日里家里较为清闲,养一只狗狗可以给姐姐妹妹解解闷儿”,我伸手揽了一下她的腰。
薛大哥眼神瞟了一下我的胳膊笑着说道:“有啊,明日就带小桃去挑”
“啊我,我不用的,还是带小樱去吧,我在府里陪小姐就好”,她红着脸说道,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不知道是害羞还是醉酒。
“咱们四个明天一起吧,顺便好好看看这繁华的街,好好逛一下”,小樱露着甜美的笑,伸出手牵着段奚雯。
她看了看小樱,看了看我揽着她的手,又看了看薛大哥,眼睛又有些泪汪汪的,直接拿起酒杯痛饮起来。
“小动物有助于缓解糟心的情绪,不然这身子会被负面情绪搞垮的,信我,我是医师”,我温柔的说道。
她瞬间就被最后这句话逗笑了,笑容和眼泪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什么医师啊,你就是个满嘴谎言的傻瓜”
“你别不信,深哥哥真的精通医术,难道你忘了,小姐的病就是哥哥治好的,而且之前在阳州的时候,还从鬼门关抢回来一个师姐,是吧哥哥”
我的笑容有些凝固,这小笨狐狸喝点酒就开始说胡话了,我救人的时候你还是个狐狸。
“对了小樱,你怎么知道这回事的”
“当然是深哥哥说给我听的啊,而且我也见过那位师姐,她也亲口说了,这还有假吗我有些不舒服,我出去一下”
小樱出去后段奚雯靠在我肩膀上,醉意朦胧的喘着粗气,那少女身上独有的味道加上淡淡的酒气溜进我的呼吸道,灼烧着我的味觉神经。
“那日也是这样迷人的晚风,我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花花公子”,她轻喘着说。
“是不是喝多了”
“我才没有,我没喝多,你告诉我,你到现在一直没有碰我是不是因为嫌弃我脏”
她浑身上下软趴趴的,根本不受控制,像一滩泥一样依附着。
“薛大哥她喝多了,我们回去吧,你别听她瞎说”
他一副明亮的眼神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低着头笑了一下:“你俩单独聊会吧,我和小樱先回去了”
“薛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并没有听我的话,径直朝门外走了出去,好像是生我气了,喝酒还真是误事啊。
“郎令深你说啊,是不是嫌弃我”
她直接倒在我的腿上,懒洋洋的翻了个身子,面朝着我,深情又温柔的看着我,试图用手抱住我的脖子,也许是我的醉意也上来了吧,我并没有反抗她的手,轻轻的低下头让她轻松抱住。
“不是啊,我有家室我给你说过的”
“你还骗我,你就是嫌弃我不干净”,说着她泪水横流,肆无忌惮的哭起来,但这次是因为我,我也根本想不到会如此。
这是第二个在我怀里哭泣的女孩,而且那眼泪同样让我心痛,她松开手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真的没有嫌弃过你,不然我怎么会一直对你这么好,你瞅瞅我对董棵和段丞的态度还看不出来吗,是不是傻”
“你最会用这种话哄骗我了”,她娇滴滴的说着,手还不停的拍打着我的腿。
“你根本没拿我们当丫鬟是不是”,她接着说。
“当然了”
突然一阵风吹进来,这酒劲儿瞬间就涌了上来,抬起她的脑袋艰难的站起身,看着她醉醺醺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今夜算是回不去了,也罢就先如此吧。
我关上靠窗的那扇门,拉上帘子把她扶到床上,她嘴里念叨着什么,我听不清,这种情况下我也没有那么强的求知欲,替她解开外衣我就走开了,她一把拉住我的手,嘴里念叨着:“别走,别离开我”
“我不走,你太用力了,攥疼我了”
她闭着眼像是快睡着了似的,但手却异常的有力,听到我说话就微微松了一些,我若前行扽开倒也不是不行,只怕会弄疼她,我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恬静优雅的样子,也很让人心静的。
这场面像极了在花臻楼,只不过我在桌子上倒头就睡了,也许是缘分吧,又险些重现了一遍。
“过来,我有话对你说”,正当我看着她沉浸在回忆里的时候她冷不丁说道。
我把耳朵贴向她,想象着一切的皆有可能,这房间此刻异常的安静,安静到只有衣裳摩擦出来的声响,安静到只有我们二人的呼吸声。
“和我约定一个小秘密好不好,私下做我的相公,平日里我还是你的丫鬟,不会有人知道的,你那不存在的家室更不会”
“为什么是我?”
“人生五六十载,忙忙碌碌走过半生,只有悔恨和遗憾,而如今我想追求自己的幸福,却要被问为什么”
“我答应你”
“你是因为觉得我喝多了才这样说的吗…你是不是看我可怜才答应我的”
“哪有啊,娘子快些休息吧,我就在这陪着你,不会走开,没人可以再伤害你了”
我脱掉鞋子盘坐在她的一旁,一只手被她紧紧牵着,另一只手撑着下巴,这夜我感触良多,她的事远比我想象的要更加痛苦,这是我平日里根本想象不到的,我本可以装傻充愣敷衍盖过,但是我不能。
我靠一己之力把她推到心魔面前,她在与心魔搏斗之时需要我的帮助,我若是视而不见,那这世界上恐怕会出现第二个陈嗣央,她没有我这么好的命,估计不会再转生了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昏沉沉睡去,攥着我胳膊的手也松了开来,我脱掉衣服躺在她的一旁,看着私定终身的“妻子”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她直接一个转身看向我,睁着眼,我还没有醉意朦胧的意思,我被吓到了,她并没有解释任何缘由就直接骑到我的身上,趴在我的怀里。
“不行的,快下来”,我推着她的肩膀想挪开。
“我被世界遗弃的时候,你选择站在我的身前替我遮风挡雨,我愿意用真心换真心,我的生活只剩下你了”
只剩下你了…这五个字如同钢刀一下下扎进我的心脏,那种剧痛的感觉让我的四肢麻木,喉咙也说不出话,更无法管理自己的面部表情。
“就当是给我一丝慰藉也好啊”
我看不出她现在是哭还是笑,她的碎发缠绕在我的脸颊,她呼吸的味道此刻竟有些酸涩,直到她的嘴唇再次碰到我,那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倒我的皮肤上,我才感受到。
我并没有再反抗了,我紧紧的拥抱着她,她接下来的每一个肢体动作都何其的温柔,仿佛是在进行心灵的沟通似的,她一边吻着我一边拉上帘子。
直到次日清早…
“回去吗,这个点父亲都下朝了”
“我想再多和你抱一会,回家回家就不是你的娘子了”
“有些累了,腿也有些酸,我想好好回去睡一觉”,我轻抚着她的脸说道。
出门时我照了照镜子,虽然不是很明显,但也能看得出那很精致的“烟熏妆”,她就不一样了,满面春色,像此刻的向日葵朝日出而望的样子。
大老远就看见薛大哥和小樱在门前蹲着,四个人出去吃饭,三个人都是一副倦怠的样子,她轻轻的抽出挽着我的胳膊,静悄悄的走到我身后。
“终于回来咯,以后别喝这么多了”,薛大哥看我近前来轻轻拍了一下小樱,转身就进去了。
她睡眼惺忪的看了看我,艰难的站起身小跑过来抱住我:“你不在身边我怎么都睡不好,好乏呀”
“你俩回房间休息吧,我去更衣沐浴”
“看桃桃姐休息的还不错呀!”,她把脸架在我的肩膀上冲她说道。
“也没有啊…少爷他累了,快回去吧”
她冷笑了一下,看向我,捧着我的脸直勾勾的盯着我,这个眼神是那么的有威慑力,温柔中带着一丝杀气,三人就此沉默良久,没人打破此刻的僵局。
那种杀气突然消失殆尽,转而是一个甜美的微笑看向我:“别板着脸嘛,笑一笑好不好啊”,说完她轻快的回府里走去,我和小雯对视了一下,她尴尬的笑了笑,撩了一下头发。
“你去沐浴吧,我去跟小姐报个平安,好让她放心”
我们之间的关系从今天起变得不一样了,甚至可以说是很微妙,对于她来说,也许只有占有我,才会有安全感,而我却有些愧疚和自责
已经和祝嘉心分开快三年了…可她的样子在我心里还是那样清晰。
我躺在浴盆里,看着自己的身躯,不知道这是向好的方向发展还是向坏走去,我已经能明显的感觉到段奚雯和羊穗樱在我心里的地位逐渐增高了,尤其是在经历了昨夜事情后,这已经跟我最早预期的情况脱轨了,可是无论我怎么样,都发生了,若是能回去,我还能把这几年时光当作黄粱一梦吗?
我有些喜欢这个表面上安分守己私下却极为柔情的女孩,也对这个初见人情古灵精怪的狐狸女孩没有任何抵抗力,时间无时无刻的改变这世间的任何事,如同洪水猛兽一般。
如今我们阴阳两隔,这心房也有别人在敲门,各种情绪全都汇聚在心头,有些难受,喘不上气。
“少爷,有急事,速去正厅”
“马上”
我来不及过多思索,擦拭干净就穿上一身轻薄的衣裳出门了。
正厅里父亲兄长和薛大哥都在,一个个面沉似水,我意识到是三哥出事了,但没有想到来的如此突然…
“父亲,大哥”,我急匆匆的闯进门。
“文湛昨夜休息的如何”,大哥略带焦急的问着。
“尚可”
“文恭昨日夜里从南楚赶回宿春了,很多情况他应该摸不透底,我感觉文恭有些危险,你可以和晏麟贤弟同去解围吗?”
“文湛义不容辞,只是,为何不让我们提前去接应三哥,现在好像有些被动”
“文恭心思细腻,好多想法和行动都非于常人,如若贸然前去,想必宿春有些人会给他扣夺权之类的帽子”
“那事不宜迟我和薛大哥这就启程”
“切记,遇事多和你三哥商量,但杀伐果决的事情,还是要利索一些”,父亲说着说着语气就开始犹豫起来。
“孩儿明白父亲是不是还有别的交代”
“为父多嘴问一句,你对太师府的千金董棵有没有好感什么的,昨日应该见过了吧”
“父亲已经开始着手安排我的婚事了吗?我对她也就那样吧,全听父亲的安排,但现在我哥的安危最重要,我先和薛大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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