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婆妈寻媳

第二部的第一个胶卷已经放完了，这一次放映员没有打开大灯，而是打开手电来操作。

        这样，整个晒场只有操作台的地方发出一丁点光亮，大家都知道，这样的换片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所以也就没有那么燥动；说话声、找人呼朋唤友声没那么热烈。大多数人只是张着大嘴打几个哈欠，无聊得扭过头朝向放映台，“监督”换片的进度。

        王婆利用这短暂的休息间隙，又赶忙站起来张望，并向四周大声的喊：

        “小花，小花…志兵……志兵……”

        还没等得到回应，手电光又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放映机射出的一道光柱，和屏幕上的亮光。下一卷的放映又开始了。

        她只好坐下来，无奈的“被迫”看着电影。

        “去哪儿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是不是出去了找不到我们现在坐的位置了？而站在人群外边看？……我都大喊了这么多声，她应该听得见啊……也有可能是太吵了，没听到……志兵和三儿两个小子又跑哪儿去了呢？一会散场了知道回去吗？……”

        心里又开始做无数的假设，然后又用另一种假设去推翻先前的假设，就这样在自我矛盾，自我安慰中艰熬着。

        她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是简单的把问题交给时间。希望等一会儿，王小花就从密集的人群里挤到这儿来，并主动给她解释离开的原因。

        让人难受的事情之一就是等待。

        等待是一种自己和自己在心里斗争的过程，等待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等待是一种意志的艰熬！

        无结果，没有明确目标的等待，更是一条催生华发，促人发狂发疯的心路历程。

        王婆此时除了等待，就是在等待时无数想像，而别无选择。

        苦苦的等到第二卷放完，希望来一次大电灯的亮堂堂，盼来的仍然是手电微光忽现，跟上一次一样，在很短的时间里，什么人也没看到，也没人给她回应，就又转换为黑色包围模式了。

        “这样等下去可不是办法！得出去找！就算人太多，小花也不可能一点没往我这儿找？肯定是有别的原因……不行！等这一卷放完换片的时候，我要出去找！……到哪儿找呢？……两个傻儿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哎……有他们在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先找老头子……他一般都要在大碾台那儿，跟一群老头边抽烟边聊天…”

        打定主意，还未亮灯换胶片，就果断的拿起凳子，带着两娃娃，往场外走。

        刚才占据的“黄金”位置，也不在乎了，让别人挪那好位置去看吧，现在都没心情看电影，还管什么位置吗？找儿媳妇才是最最重要的事。

        胡汉民果然跟一帮老头一起蹲坐在石碾上。

        其实，要从看电影的角度来说，石碾并不是理想的位置。一是它本身在晒场的边角上，不在中央；二是如果前面站有高一些的人，就会挡住屏幕，几乎看不见了，只能听听剧情里的声音。好在，都是一群老头子了，不像年轻人那样急燥，老头们不在乎看电影里演的剧情，而是来感受一下这种氛围，难得休息一回，难得聚集这么多村里的同龄人，大家一起讨论一下时下的庄稼，唠唠嗑就满足了。

        王婆给胡汉民说了，儿媳妇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到现在还没回来的情况。

        老头子吸着烟，不急不燥地说，可能是上茅房了，回来因为人多，而找不到你…可能在周边哪儿站着正看得起劲呢……或者跟别的媳妇们在一起坐着呢……年轻人看得太入迷了，没听到你喊很正常……不信，你再去找找看……

        别的老头也这样认为，并齐声附合。

        王婆一听当家人都这么说，也没刚才着急了。

        但仍不放心，把凳子放下“板凳放这儿，你看着娃；我去找找……”说罢，照亮手电，在拥挤的人群里慢慢挪着步子，一张面孔一张面孔的仔细辨认着。

        人太多太密集，在人群中间穿过，别的人都很担心是来抢位置添挤的，都不愿意让她在里面穿行；她还要照亮手电，借亮光看一看每一张脸宠，这样不和谐的光线，严重影响人们看屏幕的视觉，大伙更是反感，更加不配合她。

        待这卷胶片放完暂停时，她还没有查看到一半的人群。

        好在借助这一空档，和放映台的光，看到两个傻儿子在屏幕正前方、最前端，和村里一群半大小子坐在地上，仰着头盯着屏幕。

        灯光退去，黑色又全包围了整个人群。她挤来挤去，几乎看过了每一个人的面容，却还是没有找到王小花。

        又累又急的回到石碾旁，“我都找了一遍了，没看到她……”

        胡汉民仍吸着大烟叶，吐着呛人的烟味儿，不慌不忙地说：

        “人这么多，你每个人都看过了？？……等等吧，等人少了，就好找了……或者散场了，往回家的路口等着，她肯定就出现了……”

        王婆不好反驳，又不敢在当家人面前提出自己的建议。

        在这场边人群身后，又看不到电影，站了一会儿，又独自绕到前排去，找自己的两个傻儿子。在孩子群中，看到两个儿子张着嘴，口水都挂线到胸前衣服上了，和一群孩子看着电影情景“哈哈哈……”笑得欢得很。

        “志兵……三儿，过来！……志兵，三儿……”

        任你怎么喊，看得认真的人，怎么可能听得到？

        走过去用力拎了大傻的耳朵，才把他从屏幕里掇出来。

        “你媳妇不见了，快去找找……”

        大傻子正看得起劲，那会这样就分神了，马上又把目光移回到屏幕上，懒懒地说：

        “你去找吧，我……我不去……电影里正打得精彩呢……”

        “我都找了一圈了，没看到人，你的媳妇，你还不快去找……”

        “哦……啊……”根本就没听他娘说的什么，头也不回只是顺口应了两声。

        王婆看喊不动傻儿子，又看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如果去里面再找一次，肯定极不受欢迎；还不一定就能找到。只有听老头子的话，先等等再说吧。

        这第二部电影只有四个胶卷，这是最后一卷，一般情况都是最精彩、打斗最激烈的剧情，大伙最喜欢的看点，别说能喊动两个傻儿子去找人，就是在人群里多走一会儿，定会招来人们的谩骂。

        好不容易又熬到第二部电影放完，放映员打开大灯更换下一部影片，晒场才再次有了比较强亮、而且人们能接受的亮光；人们又可以借此光线开始找人，大声喊叫……

        一部影片约一个半小时，放完两部，已经接近九点钟了。

        按农村人的生活习惯和规律，往常时候早睡下了。

        第二天要下地干活、要早起出门赶集的人，在招呼家人和孩子回家睡觉了。小孩子们都想多看一会，一直看到放映员收工他们都愿意，可大人们有第二天的事情要做，必须保证有充足的睡眠，在一方想看到结束一方想回家的矛盾中，先是家长们轻声的喊几声自家娃的小名，见小孩子们听答应而不挪脚时，便加大音量拉下脸高声的吼，这时多半就有效果了，孩子们虽一百个不愿意，但还是害怕家长的训斥和棍棒，怏怏不乐地跟着回家去。

        此时，晒场里人群比刚才活跃多了，有拿着凳子从中间往边处走的，有大人吆喝小孩子的，有男人找媳妇的……也有原来坐草地上，现在想往中间移的……走来走去，热闹得很！

        放映员可不管大伙是走还是留，不管你坐中间还是坐在侧边，他的任务是放映完主人花钱雇请的几部影片后，收拾好设备回家睡大觉。两三分钟后，第三部影片在他熟练的操作下，又在屏幕上演了起来。

        这时的人们还有在找人的，还有忙着走，有想继续看而到中间来抢位置的……有人影挡住了屏幕，也没有了出来骂了（因为遮挡的人太多了，根本就骂不过来）

        王婆强行拉起两个傻儿子，三人一同在人堆里，打着手电找王小花。

        这时的人比先前少了许多，跟别的走动的人混在一起，人们倒没有对他们表示反感。

        又转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

        三人回到石碾旁，给老头报告了结果。

        “没有？人都走了这么多，还是找不到？……”

        胡汉民也有点着急了。

        忙把旱烟杆上的烟灰在石台边上磕掉，插在腰间，从石碾上下来，往放映场人群中央走。

        他在人群边转了一圈，仿佛也没找到王小花，也没看到平时跟王小花一起唠嗑的小媳妇们。

        “我们回家去，……说不定她刚才看到那么多人走了，以为我们也走了，跟着一路回家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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