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入崆梧(四)
院落开满杏花,远远望去是一片粉白世界。风一吹,花瓣从敞开的拉门飘进,季清撢了撢袍上花,风动白袖,屡屡青丝飘逸。
季清一会煮茶、一会焚香,将小屋各处掐一道除尘诀,雍容闲雅。
他有不小的洁癖,喜欢巡逻式地在小屋各处掐除尘诀,坚决不放过任何一粒尘埃,掐完一道后还会反复掐,甚至跪下来用手擦地,但矛盾的是,除了打扫他绝不碰脏东西,当然,执行任务或救人例外。
虽如此,季清与帝清相比实是小巫见大巫。
帝清的洁癖已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他连脚踩在地上都嫌脏,尤其成为神皇后他几乎脚不落地,真要落地也绝对是踩在莲花上,谁料却误打误撞造就玄清宙第一奇景“步步金莲”。
“浊儿,来!”季清察觉来人,转头后笑着招手。
萧浊愣愣走去,倏然,季清不发一语,手直接往萧浊法袍探来。
伪君子帝清莫不是想脱了本帝衣袍!?萧浊被突如其来的举动骇得一惊,但仍强迫压下闪避的本能反应。
正当萧浊惊疑不定,却听见季清垂着脑袋,嘀嘀咕咕:“不应该啊,这次已改量了交领上的暗袋,一针一线皆暗含灵力,亲手缝上,怎的丹药仍会不见……”他歪了歪头,满脸疑惑。
萧浊:“……”笨,因为丹药是被人抢走的。
季清碎念完,抬头将脸凑来,似是准备替萧浊整理仪容。暖阳点缀,羽睫轻扇,一双眣丽秀目紧靠,眸中只映出一个大大的萧浊。
季清用手指轻柔地刮了刮萧浊脸上的尘,接着又替他整了整碎发。
萧浊胸前衣襟有些散开,渗着薄薄冷汗,水色撩人。季清望了一眼,弯腰后玉手一伸,直接将萧浊松散的衣襟整理好。
萧浊被用的十分尴尬,但脸只能保持木然,像个任人打扮的木偶。萧浊能深刻感觉季清的手在自己胸膛游走,奇异触感让他喉结滚动。
他多希望自己此刻本识能抽离,如此便不必受此折磨,不料事与愿违,整完后季清秀眉微蹙,好似还不满意:“唉,浊儿,又该束发了,你的头发怎生这般易乱呢?”
萧浊被领着跪坐,眼睁睁看着季清拿起那恼人的红色发带。
萧浊不解,为何总是这条发带?季清似乎很爱用这条发带帮他系头发。
不多时,萧浊能感觉到季清冰凉手指从发间穿过,不粗鲁,好似怕弄疼了他,很轻,也很细心。
被这样抚摸,萧浊不知怎么的,内心焦躁逐渐平静,满心恨意也短暂抚平。
季清微笑着轻拧发带,霎时,萧浊高马尾俐落垂下,熟练程度简直令人咋舌。
萧浊:“……”季清究竟帮他绑过几次头发?还有季清手指为何这般冰冷,以元婴修为不应如此,莫非季清身体有恙?
萧浊思考从书中读到的讯息。
他不知帝清这十万年间究竟经历了什么,又为何变成这副鬼样子,不仅表现得好似失忆,还在这和他玩可笑的角色扮演。
虽然帝清还是和从前一样笨、也仍是个该死的丑八怪。
他们一齐诞生、成长,相伴亿万年,尤其过去两人曾十分交好,萧浊对帝清自是无比了解。
帝清孤傲冷硬、道貌凛然得不可攀折,莫说对他百般呵护,就连求帝清帮个小忙都只能得到蔑视冷眼,和现在简直判若云泥!
这几日萧浊虽继续佯装痴呆,但耳听八方,从众人嘴里得知不少事。
季清平时就是个老好人,一身脾气好似只用在魔修身上,只有提到魔修他眼中才会出现怒火,否则永远都是一副空灵脱俗模样。
弟子们对季清的评价大底分为两个极端,一者是倾慕他早年事迹,即便现在不若当年也带着憧憬,一者是觉得他修为停滞、大不如前,已是条即将落水的落水狗,何德何能与孟晚照、姬木烨并称三杰。
虽如此,崆梧山的山长赵乐鸣对季清很是宠爱,且崆梧三杰的姬木烨、孟晚照亦对季清照顾有加,弟子们自然只敢在背地里嚼舌根。
季清似乎也知道弟子间的议论,但任由他们去说,也不反驳,只默默承受,也不知是如何想的?
“季长老。”李加从院落走来,恭敬行礼。
“麻烦你了,带浊儿去丹炉峰寻姬峰主。”季清语毕神清骨秀的从松木案上捧起书册。
似是感应到萧浊内心有些挣扎,季清放下书册轻柔道:“浊儿,莫怕,取个精血罢了,你去过好几回了。”
萧浊被李加领着出去,快踏出院落时季清又追了上来,玉掌上还抓着一只白药瓶,看来是放心不下。
季清将药瓶递给李加,道:“用来外敷浊儿手指上的伤。”有机会拿到季清拿过的药瓶,李加眼里简直闪着璀璨星河。
当萧浊、李加离开剑裘峰后,不出萧浊所料,李加一路骂骂咧咧。
他一下骂萧浊这傻子怎生这般好运,有体贴的美人师尊,一下又说季长老光风霁月、医剑双行,怎收的徒弟痴傻至斯。
骂完后又是对季清的一顿盛赞,什么空谷幽兰中的空谷幽兰、什么比清风明月还清风明月,像个痴心的死忠无脑狗腿。
虽然萧浊不觉得,但季清被修者誉为道修第一美男,实在有一张天忌人羡的脸,所谓天忌人羡就是上天都感到忌妒,且人人称羡。
听李加用最华丽最高级的辞藻赞颂季清,萧浊木着脸,心中呵呵,左耳进右耳出。
此人该不会倾心季清吧?莫不是瞎了?真够怪的,这般待遇想要就给他吧,本帝可是厌烦得很!
*
丹炉峰峰如其名,在山峰旁有一处巨大谷地,让整座山峰看起来像极丹鼎。
萧浊甫到峰上的平台广场,便察觉左侧有两道目光。
他用眼角余光看了下,一名是前几日帮他施除尘诀,消去唾沫的黄袍男子,另一名则身穿黑袍、高大魁伟。
这两人虽都容貌极佳,气质却截然相反。
黄袍男子头戴飘逸逍遥巾,有双灵动杏眼,可亲可爱,让人不自主放下戒备,而黑袍男子则头上束着简单缁撮,眸中有种狠劲,锐利似鹰,让人见了不敢造次。
萧浊寻思,此二人还真有闲情逸致,一旁的弟子都忙的形色匆匆,他们倒快活,奕棋品茗,谈笑风生。
萧浊又走了几步,才发现记忆里有那黑袍人的身影。
此人名叫墨砚犀,是竞武峰主的亲传弟子,行事张扬高调,存在感极高,而且他又自带一股山大王式的枭雄气质,弟子便常以其为首。
说起来,那两名被打断腿的杂役弟子也是墨砚犀的小弟。
不过……虽然萧浊记起墨砚犀的名字,但他却不知墨砚犀还是个花名在外的传奇浪荡子。
墨砚犀的名言便是,“女人都是身子通心灵,掌握身子便能掌握心灵”。
他在道上处处留情,见一个爱一个,谁都知道他不是好男人,但女人都还愿意倒贴,却没有一人说他是人渣。
至于那名黄袍男子则叫白丹平,他是崆梧山有名的药痴,弟子们常戏称他为“药袋”。
他不止喜欢炼丹,炼完还喜欢邀人试药,而试药者通常只有两种结果,功体增加或伤残数日,甚至有谣言说,他有时憨憨傻傻的是因为自己试药所致,如此这般谁还敢同他试药啊?
远处峰峦入云,沿着石道向上,便可见到一座庞然大物迎光闪耀。
丹炉峰的主阁是一件法器,层层叠叠,金碧辉煌,屋顶上还嵌着玉瓦,不时轻烟飘飘,药香四溢。
李加领着萧浊踏进主阁,当走至姬木烨炼丹室,李加没好气地命令:“萧浊,你自行入内。”
“是。”萧浊傻呆呆地进入石室。里头空间昏暗,四周用抗火的磐石铸造,除了一丹炉和一药桌外再无其他。
姬木烨身穿紫金大氅,持着器械背对着,在烛火衬托下更添阴森,叫人心头一紧,就是说有人曾死在这都不奇怪。
正当萧浊迷茫时,姬木烨猝然转身,那凹陷的脸面无表情,白得好似僵尸。
框啷框啷!
姬木烨随手拿起短刃,走近萧浊后托起他下巴,仔细打量他空洞的眸。
姬木烨好半晌才开口:“萧浊,脱掉外袍和衬衣。”他语调带着渗人冷意,与前几日判若两人。
“是。”萧浊毫不犹豫,三两下便全身赤裸的只余下身亵裤。
虽他仍在少年阶段,但体态健美,即使灯光昏暗也映的他肩膀横阔,胸脯高挺,那腰腹一望便知遒劲有力,肌肉紧实鲜明,那双腿好似铁柱,粗壮、长直又毫无赘肉。
姬木烨冷眼轻扫,接着将短刃交至他手中,道:“萧浊,用匕首刺进自己脖子。”
萧浊听到指令,眸子恰到好处地颤动,似在反抗什么,接着瞳孔又黯淡下来,道:“是。”
他答复后仿佛不带杂念,持着凶器便往颈脖刺去。姬木烨怔了下,流血的瞬间才将萧浊的手拉住。
“算算日子,应该就是这几日,怎会如此?”姬木烨面孔扭曲地换了好几种表情,先是在炼丹室来回渡步,接着拾起药桌上的丹盒,手强迫似得一遍一遍抚着。
“难道不是他?”姬木烨低着头,嘴上歇施底里的不知在念叨什么。
萧浊竖起耳朵,想听清他在说什么,但真的听不清,只隐约听见几个字,似是“破夜”和“故日”。
“罢了,只能待下一次。”姬木烨双肩垂落,将短刃扔地上,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
创世神的本识极为特殊,本识有无回归,太乙化躯的精血会有细微差异。
萧浊神色暗了暗,他已经确定姬木烨别有所图,且似对他身分起了疑心。那么姬木烨目的为何?难道是魔神圣躯?
萧浊随即又想到季清,只觉季清奇蠢无比,怎么就是看不清姬木烨这厮真面目?
砰砰砰!
姬木烨似是泄愤,抬着拳头往萧浊腹部抡去。萧浊腹肌一紧,面无表情地承受,几拳下来已青一块、紫一块。
姬木烨喘了几口粗气,又从纳戒拿出皮鞭抽打。几鞭后萧浊已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道道腥红滑过肌理分明的躯体,血一滴滴落下,但萧浊却一脸木然,站得威风凛凛,好似被打的人不是他。
姬木烨收起皮鞭,过了好一会才将黑如锅底的脸抬起。
情绪稳定后他拿出银针准备提取精血。
萧浊见状飞快使用幻术,接着掏出事先准备的精血放在承接盆上,动作一气呵成,让人分毫看不出破绽。
许是疼痛能让身体长记性,那日萧浊见姬木烨便忆起每回取血都会挨揍,所以也提前取一个倒楣鬼的精血顶替。
幸而他有亿万年的经验傍身,否则真成了这死变态刀俎上的鱼肉。
姬木烨看了看里头精血,才垮着脸在萧浊颈脖和身体上涂药。那药并非凡品,一敷上,伤口便立刻复原。
姬木烨冷哼一声,施了道除尘诀好掩盖血迹:“萧浊,把法袍和衬衣穿上,给我离开!”
“是。”萧浊眼神空洞,那憨傻模样就同他进来时一般。
为了将所有事情捋清,他这次牺牲可大了!
走出炼丹室的霎那,萧浊眉眼一厉,已将姬木烨划入未来必杀的名单中。这份名单原是记着他轮回九千次的所有仇家,但现在多了一个姬木烨。
萧浊此人大爱大恨、喜好强烈,待他好他便百倍付出,待他不好他便睚眦必报,且深知报仇不必急于一时,向来很有耐心。
当初他一恢复神力便将名单上的人全杀了,即使他们躲到天涯海角、就算已经轮回转世也被他一一找出来,其下场当然是受尽凌辱、神形俱灭。
那些人死前说不定连自己如何得罪过他都忘了,不过不打紧,因为他一条一条都记着。
所以他现在有多惨,日后在你骨灰上跳舞时,笑起来就有多欢快狰狞,而且折磨手法花样迭出,抽筋、炮烙、剥皮都是拿手好戏,就连绑人、吊人的工艺都极其精湛。
什么龟甲缚……呵,简直小菜一碟,萧浊都可以将人绑成龟壳花。
*
丹炉峰和剑裘峰距离不算近,当萧浊、李加走至剑裘峰已是黄昏。
萧浊木着脸想事。用他人精血顶替定会被姬木烨发现,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未免夜长梦多,是时候以清醒的模样出现了!
姬木烨要的许是本识回到太乙化躯后的精血,只要心神正常,那老匹夫便再拿不出借口要人献血,想到这他心中已有计较。
此时远远已可瞧见小屋屋顶,萧浊不动声色地在四周设下结界,脚步微抬后以电光石火的速度将李加敲晕。
李加闷哼一声,连袭击者是谁都不知就倒地不起。这下萧浊终于不用再扮傻,他活动了一下面部,这几日因无甚表情脸部肌肉都有些僵硬。
他哼着曲子,朝李加腹部踹了好几脚,都要把人踹飞了。
萧浊咧起嘴角,手一伸,将阴气汇聚掌心。
接着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砰的一声,他竟毫不停留的朝自己头上拍去,待血液喷礡而出,流的够多了,才往小屋颤颤巍巍走去。
萧浊不知他这模样有多吓人。
季清原本正慵懒地看书,听到脚步声后探出脑袋,原以为只是路过的杂役弟子,谁知会瞧见被人爆了头的萧浊。
季清呼吸紊乱,心脏都跳到嗓子眼。他书也不放好,鞋也不穿好,直接不管不顾地冲出小屋,跑着跑着还险些跌倒,但他马上又直起身子向前。
倏然,季清只感脑仁抽痛,一道影像闪过眼前。那人和萧浊同样容貌,满脸鲜红,恰与眼前画面重叠。
季清心中生出千万般哀戚,那锥心刺骨的痛只消一点便能让人晕厥。他摇了摇头,将其抛诸脑后,但眼泪却不自主地簌簌流出。
“浊儿,撑着点,我马上带你回去疗伤!”季清抱住萧浊,手止不住哆嗦,但不多时血便流到他手上,十足骇人。
他再一瞧,怀中的人双目紧闭,嘴巴一开一合,似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
不寒而栗地恐惧跃上心头,季清怕萧浊还没享受到人生便这般痴傻的走了,死前心智不全,像个无情无心的躯壳。
他想起过去潜入万蛊门时的景象,那时他见到上百具被蛊毒控制的人们,他们都像萧浊一样无法自主。
只不过去个丹炉峰怎会如此?李加呢?
季清白着脸将萧浊打横抱起,足尖一点,用最快速度奔回屋内。
“浊儿,千万别出事……否则我不会原谅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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