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那日的记忆猝不及防闯入脑海,裴月回双颊不可抑制地浮上些许绯色,心虚似的飞速瞥了眼一旁的紫苏,随后望向江晦的眸中便带了些恳求之意。
江晦像是不急着往下说似的,眸中流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来。
裴月回只好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面上还算得体的笑容,试图缓解尴尬:“那日情急,实属无奈之举,还望少卿勿怪。对了,上次我落水,多谢江相相救。”
不仅谢她救自己出水,还要谢他并未说出其实是她推林三娘入水一事。
“县主客气。”
江晦闻言也不抬眼,只是打开案几上一只梨花木匣子,取出一支玉簪在手里把玩着。
身后窗帘拂动,透露出些许天光,裴月回鬓边略湿,鸦睫上一颗雨珠将坠未坠,面颊上绯色还未消尽,让人无端端想起熹微时沾了春露的望春玉兰。
江晦抬起沉沉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捏着玉簪的手也紧了几分。
车厢内一时寂静无声,只余雨珠打落在地的声响。裴月回眼神飘忽不定,便飘向了江晦手里的那支玉簪。
那玉簪看上去是上好的羊脂玉,簪尾刻着并蒂莲,一看便是女子的物件。
她越看越眼熟,突然想起,自己那日是不是也戴了支一模一样的?那支玉簪子后来去哪儿了?
她讪笑着开口:“少卿这簪子……”
江晦手上动作一停,随即将玉簪收了回去,施施然开了口:“县主既然要谢我,就将这玉簪作为谢礼罢。”
裴月回心中讶然,这还真是那日戴的簪子。然而江晦未及而立便已官至四品,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哪里真是看上了这羊脂玉簪,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江晦生得一双桃花眼,定定地望着谁时,只觉得满眼似水柔情,如镜湖春水蔓延开来,直要将人溺毙在里头。
裴月回一抬眸便恰好撞上这一湖春水,却无端端想起那夜的太液池畔,那一池波光粼粼的春水下,不知多少亡魂。她飞快地收回目光,似是无枝可依的雀儿慌张地飞掠,最终落在了松花色长衫大袖的银线团花暗纹上。
脸颊上腾地一片热意,绯色蔓延至雪白后颈,裴月回心中莫名的慌乱,扯了扯嘴角,道:“少卿不嫌弃便是。”
眼中是那一段如烟霞的脖颈,江晦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紫苏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听不见。
不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帘外传来车夫的声音:“禀郎主,玉泉寺快到了。”
裴月回心里松了口气,便起身想要下车,还未动作,眼前便是一黑,整个人被熟悉的沉水木香笼罩。
“别着凉。”
她愣了一瞬,随即扯下,竟是一件月白色的素绸披风。刚想道谢,只见江晦已起身出了马车车厢,留下一句:“等会儿下来。”
山门前人来人往,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一起下车未免过于引人注目。
裴月回点了点头,待江晦下车后,马车又徐徐往前,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车才停了下来。
紫苏挑了帘子朝外睇了一眼,道:“县主,到玉泉寺山门了。”
裴月回起身出了车厢,扶着紫苏手臂下了马车,山门前早已不见江晦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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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中知客僧迎了上来,言说寺里已派了人手去将长公主府的马车带回。
裴月回二人裙摆被雨打湿,此时自是不便去殿内礼佛祈福。她道了谢,便由知客僧引着往后院客房去休息更衣,有小僧送来了暖炉以便烘干衣裙。
裴月回其实没淋到什么雨,很快便整洁如初,倒是紫苏一心将伞往她这边倾,自己另半边肩却湿了大片。
她着了素白中衣坐在榻上,望着手里的月白披风,眉心不自觉地蹙起,一时沉默不语。
紫苏正坐在暖炉边烘着衣裙,瞧了那披风一眼,脸上稍许难言之色:“县主……我总觉得江少卿似乎……对您很是不一般……”
连紫苏都看出来了,身在其中的裴月回自是早有所觉,但在她看来,她与江晦不过才见了几面,自己何以得他青眼?
紫苏犹豫片刻后又道:“县主,既然您与太子的婚事已经不作数了,那奴婢觉得……江少卿也不错……”
裴月回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那个梦中内容。紫苏贴身服侍,自然知道她梦魇缠身,也宽慰过她,但并不知道她近日的梦。梦中她与江晦耳鬓厮磨,难以启齿,她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春闺梦境了。
她双颊红了红,掩饰般的岔开话题:“我让你去打听的可打听到了?”
紫苏回道:“那个宫婢?我问过司衣司的苏掌衣了,听说是司膳司少了个小宫女,估摸着就是她了。”
裴月回心里不是滋味,叹了口气:“要是我认得出人就好了,这样就能找出那个凶手了。”
“我将您描述的那个凶手的衣着打扮都告诉苏掌衣了,只说当时事发突然,没来得及看清脸。”
紫苏安慰她,“死生有命,好歹有您瞧见了那凶手,假以时日,总会找到的。”
裴月回有些懊恼,当时……
对了,当时江晦也在。
裴月回眼眸一亮,若是江晦瞧见了凶手的脸呢?他也在寺中……不如去问一问?
她思忖片刻,便让紫苏留在屋里烘烤衣裙,只道自己出去透透气。
现下雨已停了,携着水汽的风拂过面颊,让她心静不少。雨珠缀在廊檐下将落未落,最终滴在青石板上于凹陷处积成了一片片小水洼,泛起微微涟漪。
裴月回来玉泉寺小住过几回,还算记得清路,便循着记忆出了院门。她沿着青石砖路往大殿去,经过几处楼阁,却隐约听见几下声响,似是呜咽。她立于原地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发觉那好像是猫叫。
山中寺院里有猫倒也不奇怪,裴月回却有些好奇,便循着声音往那处走了几步,转过一处矮墙,便是一片桃花树。时值春分,山下桃花开得正好,灿若烟霞。然而玉泉寺位于山上,枝叶间尚且只绽了花苞,点点桃花缀于其上。
一道削瘦身影立于树下,正低着头似乎望着什么,风拂过吹起宽大僧袍的衣摆,让人疑心会不会下一刻便随风而去了。
裴月回视线落向他脚边,是一只猫儿。这猫儿体型不大,原本应是雪白的毛发,然而在雨水湿地里一滚,已是满身泥泞,毛发也已凌乱,只是脖颈上圈着的一条红绳很是显眼,红绳上系着一只铃铛。
瞧着像是崔家七娘的那只猫。
年前西域进贡,其中便有几只当地特有的狸奴,皇后便赏了崔府一只。裴月回记得上回崔璟瑶生辰宴上,崔七娘还兴冲冲地抱了狸奴来与她们瞧。雪白的猫儿颈上挂着小巧精致的金铃铛,煞是可爱。
幼猫卧在树下小声叫着,僧人背对着裴月回,垂了首让人看不见喜怒,右手握着一块石头。裴月回眼看着那人缓缓举起石头,作势便要砸下,心中一惊,脱口而出:
“住手!”
裴月回一声惊呼,那僧人却已将手上石头砸下。她疾步上前,急得上前扯住了那人衣袖,厉声道:“你怎么能……”
正说着,她视线往下,却瞥见石头下竟是一条碧绿小蛇,小蛇脑袋是尖尖的三角,鳞片泛着冷光,被那石头砸了一下,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裴月回面上神色一僵,再抬头正对上僧人略带疑惑的目光,不觉有些尴尬,双颊红了红,连忙松了手道歉:“对不住小师父,是我误会了。”
那僧人清秀俊朗,眉眼温和,左眼眼尾下却有一颗朱砂痣,显得面容略微带了一丝妖异。他一笑,妖异之色便荡然无存,如朗月清风,念了声佛号后道:“无妨,檀主慈悲之心。”
白猫卧在树下,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裴月回连忙蹲下去察看,发觉这猫右边后腿凌乱毛发间正渗出猩红血迹。
她不觉“哎呀”一声,伸手将那只白猫抱进怀里,仔细查看了后腿。伤口不深,像是从高处掉下来摔伤了。她心道猫儿顽皮,随后又自怀中掏出一张青色绢帕叠好将它后腿包扎起来。兴许是见过裴月回,白猫竟也不挣扎,乖乖卧在她怀里,偶尔小声叫着。
“檀主识得这猫?”
僧人垂眸望向她怀中的白猫,白猫正对上他目光,随即微不可察地瑟缩一下,往她怀里缩。
裴月回只当这白猫受了惊吓正是黏人,抬了手顺着毛安抚几下,答道:“瞧着眼熟,我估摸着是崔姐姐的猫,待会儿带去问问。”
估计崔七娘也在寺中,一时没看住让这只猫儿跑了出来,只怕这会儿正急着找寻。
“对了,还未得知小师父法号?”
白猫身上的泥水沾上了裴月回的衣裙,鹅黄色衫子上一片污渍,她全不在意似的抱着猫起身。雨过天霁,成团的云絮散开显出其后金乌,日光穿过桃花枝叶缝隙洒落,在她面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艳若桃李。
僧人莞尔:“行圆。”
裴月回展颜一笑:“原来是行圆小师父。”
她正说着,余光瞥见那原本在地上看上去奄奄一息的小蛇动了动,随即飞快地窜进了一旁草丛之中,不见了踪影。
行圆也望见了这一番场景,却并未再去寻找,只是念了声佛号,道:“方才情急之下只好先砸晕了这蛇,有情众生,不可造杀业。”
裴月回点了点头,又瞧见行圆骨节分明的右手手背上赫然几道血痕,不禁问道:“小师父怎么手受伤了?”
行圆闻言垂眸瞥了眼自己的手背,面上笑意不减:“方才想看看这狸奴的伤势,一时疏忽让它划伤了,是我唐突了。”
裴月回不觉弯了眉眼,又关切地道:“小师父回去之后记得包扎上药,虽然此时瞧着不严重,但也要小心伤口感染。”
行圆又念了句佛号,眸中笑意温和:“檀主果然慈悲之心。”
裴月回见怀中白猫瑟瑟发抖,又摸了摸它的脑袋:“我得快些去找这猫儿的主人,就不打扰小师父了。”
行圆颔首而笑,两人见过礼,各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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