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
“七月七日晴
我只在晴天写日记。我讨厌雨天。
四月末,我打了你的电话。你说刚刚下班,有什么事情吗。
我和你聊了很多。你说可以把我当成朋友。
你说你都理解我,因为你的家庭也很糟糕,但没有我那样糟糕。
我曾经一直以为,人只可以从众,随波逐流,不可能会有自己的活法,理想只是骗小孩的东西。我曾经以为,只有学业优秀,高薪才是成功,快乐在这些面前是次要的东西;我曾经以为,人总归是要追求别人的认可,别人的看法是很重要的,自己的感受只要忍在心里就好;我曾经以为,吃苦吃亏被欺负是正常的,应该忍气吞声;吃亏是福;我知道众生皆苦所以以为痛苦的人生就应该是正常的常态。
你的存在告诉了我,不是这样。
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活法,我知道了那些人给我灌输的,未必是正确的。我开始变得好转。
我们一起弹钢琴,你说你的母亲会钢琴,强迫你学。你告诉我你的理科优异,但母亲强迫你报了警校。你说你没什么朋友,也很累,休息就是看书睡觉锻炼,没什么爱好。你说你也有一个控制欲强暴戾强势的母亲。你说,之所以那样触动想帮助你,首先是你的情况太少见,而你也让我想起来了曾经的我。
我说,当时我以为你会对我说“比你惨的人多了去了”“年轻人有什么事情过不去”。你生气地说,会那样说话的人都脑子有问题。
你笑起来了,说,果然我很糟糕吗,你居然会那样揣测我。我说,我很认真,没人比你更好。你说,大补,我快认不清自己了。
初二年级生物地理会考你辅导过我的生物,而我也双满分通过。为数不多的你的假期,你教过我数学。我们一起去看米兰昆德拉,我们一起聊洛丽塔,日落大道,发条橙,聊那些疯狂禁忌的爱。我们聊写作和哲学,甚至有时候会吵起来。
你开玩笑说,我是希斯克里夫。我说那我是安娜。你说,是哪个安娜?是冰雪奇缘里的那个?我说你好傻,我没有看过冰雪奇缘。你说,是卡列尼娜,我知道,我其实想说的就是这个。随即我们长久地沉默。
我担心我的安全,你教了我简单的格斗擒拿,你教我一些审讯技巧。你教我叠被子,三叠被,四叠被。你教我打领带的温莎结。你教我系鞋带的蝴蝶结。你教我急救措施,压迫近心端止血,你教我组装便携式医疗包,紧急搬运。
你带我去疾控中心,接受传染病的科普指导,告诉了我这里可以拿到阻断药。你教我叠袜子,能把袜子叠得很小很整齐很可爱,你教我叠衣服,我夸赞你很厉害,你说是你的母亲教你的。你叹气,对我说,如果以后再发生那些事情,你就告诉我,我一定会保护你想办法抓住坏人。
你告诉我,我不会对你说不要落单这样谁都知道的话,你总归有一个人的时候。你告诉我如何保护好自己,你让我指甲不要全部剪掉,指甲缝可以提取皮肤组织DNA。你告诉我,这个世界没有看上去那么安全美好。
我在电话里惊慌地告诉你我出血了。你告诉我可能是月经初潮。让我问我的母亲去挑选卫生棉。为了庆贺我正式成为了一名女士,你送了我夏目漱石的《心》。是日文原版,你告诉我很多人翻译都夹带私货。我为了看那本书学了日语,可夏目漱石的书真的很难。你和我聊我喜欢的《诗经》和《百人一首》。我们喜欢一样的和歌。
我很会做饭,写给你我自己写的菜谱。你惊讶于我的全能,说我很棒。
你和我说烦恼的事情,我听着,也出谋划策。你惊讶于我的思想成熟,说有你真好,你真是小天使。随即你又颓然不语。
我问你,不开心吗?我说,我知道我不能真的给你什么,帮你什么,我毕竟太小。我只能倾听,但我会和你一起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我说我信任你,就正如你相信我一样。
你说,不是,孩子你很好。我难过的是你和年龄不匹配的成熟,如果你不在我的面前,我会觉得你应该是二十几岁的人。你说,如果我是你的女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丢下我,你都会竭尽全力保护我。
你问我,你这样成熟,是因为......我说,像我这种情况,我想平安无事地过下去,从小到大就只有察言观色讨好父母,别人。我说,失去了家庭的关怀和庇护,就只能去想办法保护自己,去寻求别人的关怀和庇护,比如你。我说,但我是一个好人,我永远会是一个好人。
我说,不可能说因为我自己遭遇了那些阴暗的事情,我就有理由心安理得地变坏。就像罪犯,有人为他开脱是从小遭遇不良待遇,我厌恶鄙夷不能理解也不能认同这样的人。因为善良,是我的选择。
你说,即便当警察这么多年,很多不好的案子,你这种情况的孩子还是第一次遇到。我说,那不重要,现在你遇到了。
我说,不说这个了,我们聊点开心的。我说,我欣赏共情能力强的人。你说,我也一样。我说,你永远不会丢下我不管。你说,不一定的,我毕竟比你大十一岁。我说,我的身体不好。你掏出烟,我还抽烟熬夜加班挨饿呢。
我说,可是刚刚是你自己说的。你说,那好吧,我一定不会主动放弃你的。你说,希望能有一个像我一样的女儿。
我平静地说那么你就应该认真考虑考虑去找一个好的女朋友。你说,很可惜我的母亲让我动摇我能否成为一个好的监护人,我对组建家庭目前没有什么兴趣。
我说,那当然,我将来也不想恋爱,因为无聊的人很多,我不喜欢无聊的人。
我认真地告诉他,我不喜欢强势的女人。你说,我也一样。
我不喜欢你抽烟。你的家很乱。你有时候很暴躁。
但只要是你,我都能接受。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缺点。
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
七月七日,结束。”
殷之开着车。梁遥坐在后排系着安全带昏昏欲睡。在等红灯的时候殷之从后视镜看见了梁遥想合上又强行睁开的眼睛,说,大遥你注意休息。何羽回头看了梁遥说,梁哥加班加狠了,昨天晚上没怎么睡,就躺了两个小时不到。
梁遥说不行不行不能再这样了,猝死分分钟,我现在心脏不舒服了都。何羽说,你每次都说自己不是加班派实际上你加班比我们多很多。
梁遥说那没办法,事情做多了被发现能胜任很多事情以后,事情就都是你的了,甚至是会出现没你不行的情况。所以我上次和小之之说小心能者多劳。警力资源紧张的,连轴转太伤身。
殷之说我知道,我也跟着笑是因为没办法。但谢啦。梁遥说,你确实不笨,何羽你也注意注意。殷之说,你别看何羽大大咧咧的,实际上他很有数的。何羽说那必须,我可不能比你们俩差太多。梁遥说,何羽你很好。
殷之莫名其妙地觉得烦躁,勒令梁遥请假去医院检查体检。何羽也觉得心疼,但担心梁遥推脱不去,就说,梁哥我和殷之还是年轻人,年轻人吃点苦没什么,你自己已经三十几岁了,和我们的身体素质已经不太一样了。
梁遥说,我现在三十几岁的人有着四十大几的健康状况,是该去检查一下,狗命要紧。
梁遥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补充了几句,什么?何羽,什么叫三十几岁。三十九岁也是三十几岁,我才三十一好吗,说得好像我奔四了一样。奔四的是师父好不好。
殷之说,说是说师父,实际上他只比你大四岁。梁遥说自己胃痛想吐,但什么都没有吃吐不出来。何羽递水,梁遥喝了说更难受了。殷之把车靠边,拿出来随身带着的巧克力。梁遥接过来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说,那也是四岁,他十八的时候我十四。
何羽吐槽说阿Q精神很棒棒哦。殷之表示大遥就是死鸭子嘴硬。梁遥说去的去的这一趟回去我就去。殷之说你先回家好好睡一觉,晚上十点钟向后不要喝水吃东西。梁遥发狠说我现在可以一下子吃完两个麦当当炸鸡桶。何羽说,暴饮暴食还是算了。你回家不要骑车也不要开车,太危险了,我或者是殷之代驾送你。梁遥表示感谢,到时候麻烦何羽了,送自己回家这事儿小之之不方便。
梁遥把眼睛闭起来,说殷之下次能不能别买整榛巧克力了。殷之说整榛的好吃呀。梁遥说,巧克力里面混入坚果是应对二战时期战场士兵巧克力供应不足出的对策好不好,坚果可比巧克力便宜,亏本买卖咱不做。殷之说,嗯。梁遥说,其实这些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自己太累了,坚果要咀嚼,纯牛奶巧克力只要嘴巴抿着就化了。殷之对何羽说马上就到了,做好准备。没有听到梁遥的回答,他们一起回头。轻微的鼾声,发现梁遥已经睡着了。
面对拒绝交流沟通的对象,殷之是这方面的专家。周连深说殷之非常了解别人的心理,对峙和交流是强项。周连深也说,殷之这孩子很棒,能力强很会做人讨人喜欢是真的,但是就是精神洁癖严重,不能接受的就死不接受,有点倔强。殷之说,是,也许你是对的。
周连深说,但你不打算改。殷之说,是在劝我放弃吗?我这样没什么不好的。不是错的事情为什么要改。
周连深说确实,至少能保证你在见过很多罪恶和黑暗之后还能保持你的目光。
周连深说,有的人见得太多了就,你明白的。梁遥说但我没有因为见得太多就心肠变硬失去共情,我也依旧不能容忍故意伤害别人。何羽说,但对一些坏事情的包容性增强了,比如说,有的时候我甚至会觉得出轨不是非常严重十恶不赦的事态,即便我厌恶这种行为本身。周连深说你们都是好孩子,但是有的人改变了。
梁遥说有理由信我们会是好孩子好吧。梁遥说,别人我肯定不知道,在别人眼里我们四个关系亲近。说得难听一点,是一丘之貉一个鼻孔出气一根绳上的蚂蚱哎,谁要是做了坏事,我们四个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是吗?再混蛋再无能都不应该拉别人下水害别人。我今天也在这里说了这些,我们四个人多多少少长点心,做事情之前想想我们今天的话。
周连深说,能引发我们这样的反思,这些话便没有白白地说。
殷之很平静很认真地说,师父,大遥,何羽,如果你们全部都劝我放弃,我甚至会觉得我白白地认识你们了。你知道我的处境的,而我永远不会动摇,因为压根没必要。
殷之说,我面对很多质疑和恶意,我也知道梁遥一直试着保护我,我都理解的。没有说很简单地只有来自于异性的为难,同性有时候都不太友好,这些都不可以拿到明面上说。
殷之说,我知道一些人,我试着去理解有人那样做,我试着去尊重那种选择,但我不认同,我很厌恶。但你们很好,我觉得我是幸运的。我也不觉得我是孤独的。面对很多禁锢和约束,我的心和精神永远是自由的属于我的。只要我不接受,根本没有人可以强迫我改变我的精神追求和意志,不是吗?有你们在我的身边,我觉得很幸福,就这样。
周连深说,看,我就说我没有看错人。何羽说,你成功地得到了我永远的尊重。梁遥不知道说什么,就说,是呀,我就说你比我和何羽两个笨蛋强多了。何羽说,梁哥呀,你要是笨蛋就算了,千万别带上我,我不承认的。
女孩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上。她的母亲烦躁地坐在一米距离以外,之间夹着殷之和何羽。梁遥站在旁边。殷之委婉地提出希望母亲回避,自己单独和女孩聊聊。
女孩的母亲开口,我是她的母亲,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听的吗?母女之间应该存在秘密吗,在我的女儿身上发生了什么我有权利知情,我是她的监护人。何羽说,您的心情我们都理解,但是您如果在这里,有些话孩子不太能说出口,为了事情得到很好的解决,还是......
女孩的母亲不配合,认为自己不在现场监督,女孩就要说谎欺骗警察,自己要听着防止她乱说话。眼看事情就要僵持。梁遥很疲惫,故意假装不耐烦地说女孩的母亲和稀泥。
殷之和何羽会意。何羽先说梁遥态度不对,不应该这样对待人民群众。
接着殷之说,我们是警察,对我们说谎,不配合,没有任何好处。然后殷之转过来对女孩说,我和这个小哥哥会单独与你和你的母亲谈话,我们不是坏人,不会冤枉欺负你。如果你受到了委屈,全部都如实说出来,哥哥姐姐们会帮你想办法解决,但是说的话都是有记录的,所以要真实,我们也有严格的规定,不会随便把记录给别人看的。
梁遥走到了女孩母亲面前,催促她进行询问谈话。女孩的母亲还有所顾虑,殷之立刻说,姐不用担心啊,我们也是过来人,也是做过孩子的人。现在长大了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儿女了,已经能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我们都自己有孩子了,自己的孩子是都心疼的,心情是一样的;我们没有忘记这个漂亮小姑娘,也是别人家的孩子,我们也一样心疼的。
何羽接着,问话做笔录这个不用太担心,只是按照规定办事,不用害怕的。小事情我们一般以调解教育为主,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实际上三个人知道,要他们来了就不太可能是小事情了。但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如女孩的母亲所说,一切只是只是谎言任性不想上学。
女孩还是不太愿意开口。殷之看着饭桌上有一碗没怎么动过的饭,掏出了巧克力,掰开一块给了女孩,说还没吃饭吧,来一块吧,我们先吃点什么。女孩迟迟不伸手,殷之说抱歉,手心温度高,有点化了,接着塞进自己嘴里,又重新掰开一块。女孩迟疑地接过去了,塞进了嘴里,眼泪扑簌簌地下,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殷之心里一紧,十有八九是最坏的情况。
何羽不出声,脸色不太好,递给女孩纸巾。殷之说,我们先聊点放松的,你可以先不说话呀,先稳定情绪,好吗?哭的话不太方便的。女孩点头,只是抽泣。殷之和她聊文学作品,但是女孩显然不太感兴趣,接不上话。
何羽和她说最近播放的电视剧,女孩慢慢听着,何羽说自己站的cp男一女一配一脸。女孩说自己也觉得那对挺甜的,可惜了自己还是更喜欢女一和男二配,暖男比直男好多了。何羽说,是吧,我就是超级暖男。女孩说,但是你没电视剧男二帅。殷之说,犀利。
何羽说不对呀,我长得也挺帅的吧。女孩说是挺帅,但还是没有男二帅。何羽说啊呀备受打击。殷之又给了一块巧克力,女孩很快接过来了,让殷之也给一块何羽。何羽接过巧克力,殷之也开始询问。
笔录完成。事情不复杂,是前一天发生的。熟人作案。但出于对母亲的畏惧,害怕母亲责打自己,便对母亲隐瞒了事实,不敢告诉母亲。报警的是她的朋友,特别要求保密出警缘由。
何羽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殷之递出剩下来的巧克力,问女孩,感到悲伤吗?女孩说,姐姐,你怪我吗?殷之说,不怪,不会怪,这不是你的错。女孩说,可是有人会怪,说你怎么那么傻,那么不小心。
殷之说,我知道,你或许应该对你的母亲说出来,你的母亲应该不会像某一个母亲一样对你置之不理,对警察侮辱污蔑她的女儿,侵害还发生了两次,两次间隔五年。
女孩说,我害怕我的母亲觉得我肮脏。何羽说,她不可以这样说,你遭遇这样的事情,她间接地有原因。如果哪怕她没有任何原因,但她造成了你不敢说这个情况,她就是有错误的,你不需要自责。
殷之说,一件事情的发生,很多人习惯性地去责备受害者,受害者有罪论一直存在,在它被提出来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一件事情的发生,隐患很早就埋下,发生是偶然,但也是长时间矛盾集中的爆发。
女孩说,那个女孩是怎么回事呢?
殷之说,那个女孩不知道什么是性侵犯,不知道男女的区别。第一次事情发生了,她太小,没有人报案,也没有人告诉她内衣上的血意味着什么,没有人告诉她该如何保护自己;第二次发生,她甚至依旧不知道事情是什么,只知道以前发生过,只知道违背了自己的意愿,让自己害怕,痛苦;她长得漂亮,是容易被优待善待没错,但也搭讪骚扰并存。
她和我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很震惊,我以为她一个很规矩懂事的孩子会过得很好很顺利很安全。但不是这样,坏人想害你,不需要理由,不需要等到你犯错。
女孩说,报案的是我的网友。殷之说,那个女生和我说,是一个喜欢她的人报的案,是她过了很久,偶然和那个男生不安地提起那件事情,男孩告诉她那个就是刑事犯罪。
女孩说,那个女孩太惨了,我知道这些,所以物证我都保留着。女孩说,我甚至一开始不想报警,我是和网友说漏了嘴,我没想到她真的会关心我这一个陌生人,会真的报警。
殷之说,报警是应该的,这些人渣不可能只做一次坏事;今天你被欺负了,你不敢说话,明天就会遭受更多不公;首先要为了自己,那个坏人可能会威胁你,再害你。其次,你想想,那个坏人如果不被抓住,是不是会有机会去害下一个人呀?如果以后有人和你说这样的事情,我希望你也能够伸出援手。
女孩说,会的。是不是不应该穿那些吊带衣服清凉的裙子呢?那些衣服我很喜欢,可是每个人都有穿衣自由。
殷之说,穿衣自由,我认为本身没有任何问题,每个人都有追求美的权利,这本身没有任何错误。但我认为,安全的重要性要大于美。假设我衣着潮流甚至是暴露,但那也不是我被侵害的正当理由,对我搭讪骚扰的人一定是错误的,我本身一定是没错的。
但是,小妹妹,我很悲伤地说,当侵害发生了,就是已经发生了。谁对谁错,也无济于事了,是不可撤销的。这不是说谁对谁错就可以改变事情已经发生的事实,哪怕坏人被法律制裁,事情也依旧发生了。你当然可以指责他骂他,说大清早就亡了,骂他败坏无耻,是一个人渣。但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无法改变。有的人会鼓吹穿衣自由,但不仅仅是渴望自己变得美丽的人这样说,也有可能是一些坏人这样怂恿你。如果说打扮得美丽,会给你带来麻烦,那么漂亮衣服我们还是在家穿,对不对?出门的话不落单有可靠的人陪同的话当然也是可以的哦。
女孩问起那个女孩,她现在怎么样了呢?殷之说,目前了解到的是她过得很好,振作起来了,开始了新的生活。殷之看到了沉默的何羽,说,那个女孩已经结婚啦,有很幸福的家庭,她说一定会保护好她的女儿,我们也相信她能做到。我会教育我的儿子,欺负女孩子是不对的,欺负任何人都是不对的。
女孩问殷之,你和她还有联系吗?我想和她聊聊。殷之很遗憾地说,我认识她是好多年之前的事情了,我当时是她的邻居,我现在呢也不在家乡,那个邻居家的小姐姐也离开了给她痛苦回忆的家乡。
女孩和殷之聊起来学校的事情,殷之说,在学校,我们是去学习的生活的,而不是去受气的,所以任何的精神虐待都是不应该。没有人被欺负是应该的,男生不可以欺负女孩,所以如果被欺负了一定要说出来,知道吗?
何羽开口了,如果老师和家长不能保护好你,可以找警察,你可以信任他们。如果别人不能保护好自己,自己就要学会保护好自己呀。你母亲的事情就交给我们。
女孩的母亲并不让人那么的失望。
何羽对女孩的母亲说,姐,你的年纪比我大,我也许有些方面没有你有感悟。我是一个外人,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也有父母,也叛逆过。从一个孩子的角度看,你对待你的女儿立场和态度是不太对的。孩子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和你关系最密切的人,她的身上流淌着你的血液,她有着和你神似的外貌特征,身上有你的影子,是你生命的延续。这样亲密的关系,我认为立场起码不应该是对立的,矛盾不应当是激烈的——你应当对她有着起码的信任,不应该说说出“我不在陪同,她就会撒谎”这样让人听起来不舒服的话。我们不是你的女儿,听着就已经不太舒服了,你真的这样说,女孩的心肯定更难受,不是吗?
女孩的母亲没有说话,但已经开始后悔了,她说,她不听话,不好好学习。何羽说,和她聊了很多,是一个很乐观开朗的人,本性也不坏,我是一个警察,抓坏人的,您信不信警察看人的眼光呢?
对女孩的母亲做了笔录。
殷之呆在女孩的卧室里,告诉女孩,要学会保护自己,克制地说,你的母亲年龄已经这么大了,稳定的三观和性格已经形成了,思想,作为很难再发生大的改变。女孩问,我该怎么做呢?殷之说,可能你不会喜欢我说的话。女孩说,请你说吧,我相信你的。
殷之说,我不会对你说出“那也是你的母亲”这样冷漠事不关己的话。我认为已经没有太大的必要抱有太大的期望说她会立刻改变,你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努力去学习,离开让你痛苦的环境,追求崭新的生活。
女孩说,我会努力的。殷之看见了她桌上放着的情侣笔,和情侣折叠伞,轻轻地说,也不要不相信爱,每个人都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你知道独立宣言第二段的第一句话吗?撇开一些别的,我觉得说得很有道理。
女孩说,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吧。
殷之说:That 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 that they are endowed by their Creator with certain unalienable Rights, that among these are Life, Liberty, and the pursuit of Happiness.
简单翻译过来就是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
殷之说,这个世界挺好的,但是这句谁都知道的话,不能保证你以后便不会再遭遇任何不好的事情。想要看见光明的一面,首先自己就不能成为黑暗对吧,咱们做个好人。
女孩说,我会的,谢谢你啦,你能送给我一句话吗,我只想要这个了。这个“啦”,让殷之稍微放松了一点。
殷之想了想,说,希望你能在你日记/博客的结尾能大方地写上“后来一切都好”。
何羽走进来找殷之,女孩说何羽是个好人,在她母亲面前表现有点帅。何羽说谢谢,不过以后找男朋友可千万别找警察,又忙又惨,英年早秃,帅不过三十。殷之指着客厅里在和女孩母亲谈话的梁遥说,看见没那个家伙,你猜他多大。女孩说,二十七?何羽说不不不你应该四十起步五十封顶,这个范围之间还差不多。何羽补充了一句,不要以职业来看人品哦。
女孩的母亲知道了事情,眼泪落了下来,虽然许久过去,只有一句颤抖的“对不起”。三个人知道这可能是这么多年以来,这个母亲对女儿的第一句道歉。
离开的时候,女孩的母亲出来送他们,请求他们一定要抓住坏人,也保证以后会考虑女儿的感受,自己有很大的责任。殷之不知道这位母亲以后能不能兑现承诺。
殷之走出了单元门,半空中掉落下来了一只白色的纸叠千纸鹤。掉落在了泥水里。无瑕的纸鹤迅速湿透附着泥沙。
梁遥和何羽也都注意到了那只自半空中跌落的千纸鹤。
白色的纤弱身影,那么脆弱,那么单纯,也许是想奋力地追向他们。但最终无奈地悠悠地掉进了雨后的积水里。
他们抬起头看向居民楼,想分辨出纸鹤是不是女孩丢下来送给他们的,但三楼窗前无人。好几个住户的窗户都开着,它的来历,竟是无法判别的。
梁遥说,殷之何羽反应不错,和你们默契。殷之说,嗯。梁遥说,何羽,你好像心情很差,我记得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处理这个类型的案件了,你的反应比之前大很多,你的心态需要调整一下,我们不能内心脆弱,太容易被感情左右。
何羽说,我的心感觉压抑不是因为这个。
何羽说,虽然很久之前我就隐隐约约地有感觉,殷之,我不知道你和你的邻居一样,居然已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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