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星河在水
卿梦河虽然名字里带了个梦字,但却鲜少做梦,昨夜出奇的做了个梦要她想起百年前她与旧友在洞庭湖边藏了两坛子酒。
这个梦来得莫名其妙,她掐指算了算又确认了遍自己那旧友早已转世投胎如今的家庭还挺富贵,这才消了旧友托梦的念头。
既然记起了那坛子酒,她也没什么事做,索性去趟云梦,把酒挖出来喝。她这几年确实不大像话,大概是因为已是仙界尊者没人管束,想到什么便做什么,没丝毫顾及。
她随手掐了个日行千里的决,一晃就到了洞庭湖边。今日天色阴沉,放眼望去没有记忆中的碧波荡漾。她在的这地又偏僻,一阵风吹来,怕是胆子小点初入仙门的弟子要拔剑大喊妖孽快出来了。
那酒毕竟是百年前藏的,具体位置她也有些忘了。她抽出剑比划了比划,迟迟下不了手,到底是这棵树下还是那棵树下,左右看了棵顺眼的树打算拿剑开挖。
要谁看到她这作态,怕是都要哇哇大叫了。她那把剑叫寒翘,是整个仙界少有开了灵智生了剑灵的宝剑,因为寒翘名气大,她的法号直接被取作寒翘尊者。
寒翘知晓了她的意图,铮铮铮地开始颤抖,脱离她的手飞到半空。一股烟雾从剑身飘出在剑旁聚成了个少年,少年虽然半透明,但表情却丰富得很,他几近崩溃地骂道:“卿梦河!你怎么又用我挖泥巴,明明上次说好最后一次的!”
卿梦河扶着腰仰着头看寒翘,笑得灿烂:“什么时候答应你最后一次的?你快下来,别逼着我打你。”
寒翘怎么会认输,他,仙界鼎鼎有名的神剑,誓死不挖泥巴,不是,誓死不再次挖泥巴。他用沉默反抗着主人的暴行。
卿梦河的笑意更深了,一提气就抓住了寒翘,任凭寒翘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开。卿梦河安抚道:“你别动了,你怎么动也逃不掉。”
寒翘弱弱地抖动发出了剑鸣声,一旁剑灵崩溃地抓着头发:“卿梦河,你太过分了!!!”
卿梦河吹着口哨,提着寒翘挖着土,剑灵见着卿梦河动作粗鲁,心疼地围着卿梦河尖声提示道:“你轻点轻点,我被你磕坏了怎么办?你能不能注意点。”
卿梦河手里动作不变,语气带着些轻快:“你不是说自己是天下第一神剑吗?无坚不摧的那种,这点泥巴你就软了?”
剑灵啊啊啊地大叫了起来:“你才软了,天下你最软。老子天下第一硬。”
卿梦河噢了一声,吹了个口哨:“哟,我们寒翘第一硬。”
剑灵觉得自己没有实体的身体都僵了,缓了会,他绕着卿梦河不停地叨叨:“你就不能注意点,堂堂寒翘尊者,仙界楷模,能不能有点修士的正经样?”
卿梦河这里挖挖那里挖挖,最后到黄昏时才想起当初在酒坛子上给下了个追踪咒,这才挖出了酒。
剑灵抓狂了:“卿梦河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拿我挖泥巴。
卿梦河故作惊讶地呀了声,随手从须弥袋里取了个帕子给寒翘擦了擦,就收回了剑鞘:“被你发现了?”
“卿梦河!!你给我擦干净,不,洗干净!”
卿梦河没搭理剑灵,提着两坛子酒就往河边去,寻了个空地就坐了下来,脱了鞋,把脚泡在水里,也不嫌水里凉。
她自顾自说道:“当初我和林向煦才刚筑基,也不知道什么给我们的胆子就跑来云梦除妖,就是没想到真让我们抓了只吃人的鲶鱼,那算我们头一回除妖,为了纪念就埋了这个酒。”
剑灵一听,敛了怒气,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卿梦河,却无从安慰。
卿梦河喝了口酒,也有些沉默,自己当年酿酒的技术这么差吗?不对,一定是林向煦哪个步骤错了。
她咳了两声,这才注意到寒翘在边上扭捏又为难,自己的剑自己最熟,她诶了一声:“你可别在那觉得我难过,我好得不行,你看现在,仙界有谁敢管我?”
剑灵被卿梦河那股子得意忘形的样子噎到了,他没好气道:“对,对,都敢拿第一神剑挖土。”
修士的五感格外敏锐,一旁草丛里头有点声响就吸引了卿梦河的注意,她放下酒坛子,站起身来,走了过去,虽然说是与旧友一起酿的,她却实在不想为难自己。
剑灵有些气急:“你怎么连鞋都不穿!”
卿梦河向声响处施了个定身咒,她拨开草,入眼的是个长着毛茸茸耳朵和狐狸尾巴的少年,说少年有些勉强,他不过是个十岁孩子。他看着她,眼神有些可怜。
卿梦河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半妖吗?”世上竟然还有半妖。卿梦河看着毛茸茸有些手痒,没等她反应过来就伸手开始捏他的耳朵,她尽量温柔道:“别对我放媚术哦,姐姐修为高,没有用。”
他还是那副可怜模样,卿梦河竟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无辜,他没用媚术。
卿梦河捏够了他的耳朵又去揉他的尾巴,揉得男孩满脸通红,大概被定身久了,着急得蓄满了眼泪。
剑灵吐槽道:“你的年纪怕是都能当他祖宗了还姐姐。”
卿梦河给了剑灵一个眼风,与男孩打着商量:“姐姐给你把定身咒解开,你别跑好不好?姐姐是好人。”
剑灵嘲笑道:“人不会跑才怪,就你这猥琐样又捏又揉的。”
卿梦河没有搭理剑灵,反正除了自己没人能看到他,他的话这只半妖也听不见。她有揉了把尾巴,这才心满意足的解开定身。
男孩一下瘫在了地上,看着卿梦河倒没有刚才的惊慌,仿佛那句姐姐是好人起了作用。
卿梦河得意地看了眼剑灵,将手递给男孩:“你叫什么名字,天都要黑了跑湖边做什么?不怕被妖怪抓走吗?”
男孩看着眼前不染一点污渍的手不敢去握,妖怪,他才是那个妖怪,他神色黯然。
卿梦河见他低着头不说话,那点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母性突然爆发,她握住男孩的手将她拉起:“姐姐今天心情好,送你回家怎样?”
男孩盯着交错的手出神,身为半妖的他,夜间视物格外清晰,这才夜里来湖边抓鱼吃。他清晰地看着卿梦河的白皙与他的污浊有鲜明的对比。他想抽回手,卿梦河温柔却有力地握住了他。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完了,被抓住了。
剑灵见他久不说话:“他不会是个哑巴吧?”
卿梦河又问道:“你家在哪?”
这回男孩说了话,他说得小声,但卿梦河听得清晰:“我没有家。”
卿梦河怜惜地揉了揉他的发顶,就一个冲动,她问他:“要不你和我走吧?当我徒弟怎么样?我修为能算仙界前几,背靠第二大仙门临仙宗,在宗内辈分高,保证你日后横着走。”
剑灵一脸茫然,虽然卿梦河没事就来点奇怪的想法还会为之行动,却还是震惊了他:“这是只半妖,你收他为徒是不想在仙界混了吗?”
卿梦河没有理会剑灵,认真地打量着少年,根骨比她见过的那些修炼天才都要好,重要的是长得还好看,又有毛茸茸。
她越看越满意,催促男孩:“怎样?你答应了吧。”
她看似发问,却不让男孩抽不回手,显然是决定了。
男孩看着卿梦河,她就像仙人降世,大概是鬼使神差,男孩说了声好。
卿梦河问他叫什么名字。
男孩憋了半天才憋出个席字。
“名字什么的不重要,姓席是吧……嗯……以后就叫你在水吧,席在水。”卿梦河弯着眉眼里带着笑意,收徒收个巧,今日她见着洗在水顺眼,管他是半妖还是什么,她乐意,“我叫卿梦河,别人唤我寒翘尊者,日后在外头被欺负了,就报师尊的名字。来小在水,唤一声师尊听听。”
卿梦河第一回收徒弟,兴致很高牵着席在水就往镇里头走。
席在水小小声喊了句师尊,连带着毛茸茸的耳朵都抖了抖,他虽然看着胆小,像是被卿梦河逼着当徒弟,可他的尾巴忍不住摇了摇。
卿梦河嗯了声,瞥见了那尾巴小弧度的摇晃,笑意更深了。
待近了镇,隐隐灯火,席在水颤抖着有些害怕,就是摇着的尾巴都蔫了。卿梦河的余光一直注意着尾巴,见着蔫了,卿梦河倒也明白席在水在害怕什么,她有些心疼自己新认的小徒弟。
她意念一动,从须弥袋里头取了个珠子,她将珠子递给席在水:“这是千年魇兽的内丹,魇兽最擅化形,你想一想自己没有耳朵尾巴的样子。”
席在水不大敢接,卿梦河啧了一声:“为师给你的你收着就是。”
席在水接过珠子,小心地放进怀里,他闭眼想了好一会,变换了两三次就成功了。
卿梦河有些惊喜,席在水的天赋是真的好,但她也有些失望,毛茸茸不见了。诶。
突然没了尾巴和耳朵席在水有些不适,他摸了摸头顶又摸了摸多出来的耳朵,又好奇又欢喜。
“好了,走吧。”卿梦河拎着他找了家客栈住下。
席在水第一次洗上了热水澡,第一次穿上了干净的衣服。他摸着他摸着身上柔软的衣服竟有些想哭,半妖的他继承了妖族敏锐的直觉,卿梦河疑惑地问出半妖吗的时候他就觉得,她不似旁人那般,她的眼里没有惧怕也没有嫌恶,只是有些疑惑,他愿意与她走。
席在水想,是不是这样,他就能有家了?他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放着那颗看似平淡无奇的魇珠,他用只有自己的声音能听见的声音呢喃着:“姐姐……师尊。”
卿梦河软软地倚在榻上,好一会才哎呀出声,对剑灵埋怨道:“你怎么不提醒我,酒都忘记拿了,好歹是林向煦酿的。”
剑灵有些无语,卿梦河他还不知道吗?分明是喝不下那酒故意落下的。
卿梦河摇了摇头,像是对剑灵说又像对自己说:“不行不行,得去绵竹再喝个两杯。”
等着席在水再到卿梦河面前,饶是见过许多美人儿寒翘尊者也被惊艳到了,剑灵替卿梦河道出了心声:“不愧是有一半的狐妖血脉,你这小徒弟真好看。”
卿梦河招了招手,席在水温顺地走到她身边,跪在她面前的矮榻上,卿梦河握住他的手腕,探查他没有内伤,这才放下心来,她握着席在水的手腕怜惜道:“就是太瘦了些。你在云梦可有未了的心愿?明儿去了结了,随我回临仙宗吧?”
席在水小小声道:“是。”
卿梦河长叹了口气,支起身子将男孩搂在怀里,安抚道:“别怕。你是我寒翘尊者的徒弟,要有些气势,莫要怕谁。”
席在水紧绷的身子放松了许多,下巴慢慢搁在了卿梦河的肩上,试探地伸手回抱住了卿梦河。
等席在水呼吸均匀时,卿梦河觉得自己的心柔软了许多,她将他打横抱起,唉,她的小徒弟太轻了。她轻柔地将他放在床上,魇珠从怀里滚了出来,柔软的大尾巴和毛茸茸的耳朵又变了出来。
卿梦河握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左手,剑灵在一旁絮絮叨叨说:“这么些年头一回见你这样温柔,你怎么不好好待我,我堂堂天下第一神剑,你拿我挖泥巴砍树捅蚂蚁窝……”卿梦河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制止了他继续絮叨,然后起身去了隔壁房间。
剑灵一脸不满,看了眼席在水,出了房间才道:“他又听不见我的声音,你叫我闭嘴做什么?”
卿梦河心情很好,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卧到床上,回了剑灵一句:“我乐意。你今天出来够久了,该回去修炼了。”
剑灵冷哼,就你最不好好修炼,他靠近卿梦给她来了一拳这才溜回寒翘。
卿梦河摸了摸只感觉一道凉意的额头嗤笑,爱打就打吧,反正他又打不着。她闭上眼,想着,回头要找几根金蚕丝给魇珠串上,给席在水带脖子上才不会丢。
席在水醒时入眼的是陌生的环境,他警惕地起身盯着周围环境,好一会才记忆回拢。卿梦河敲了敲门:“为师进来了?”
席在水握住魇珠,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把尾巴收回去。
卿梦河拿着一袋肉包进来,一眼就瞧见席在水还炸毛的尾巴:“你才醒吗?”
席在水温顺地点了点头,起身穿好鞋,他叫了声师尊,比昨日不敢大声说话要好得多。
卿梦河啊了一声,显然很高兴,关上门走到屋子里的桌旁坐下:“过来吃包子。”
席在水顺从地走到卿梦河身边。
“坐吧。”
顺从地坐下。
卿梦河打量着席在水因为吃肉包下意识摇动的尾巴,没忍住又上手撸了起来,从中间到尾巴尖尖,洗干净的尾巴毛比昨天手感还要好。
席在水僵住了身体,作为一只有尾动物,尾巴是最敏感的地方,他不敢阻止卿梦河的动作,只能努力忽略,他低头吃着肉包。
卿梦河觉得,这场景真是一片祥和。
她说:“我头一回收徒,也没见过别的半妖,要是教不好你怎么办?啧,回头得找人请教请教。”
席在水吃完了包子,看着卿梦河。卿梦河在心里感叹,啊……这水汪汪的桃花眼,真真是……无法言表。
“吃完了,我陪你去你要去的地方?”卿梦河收回了手,又多看了两眼席在水的耳朵,说道。
席在水有些脸红,男孩不在小声说话后,声音格外清亮:“谢谢师尊。”
卿梦河感觉自己的心脏受了重击,噢……这该死的腼腆。她想起修真界那些别人家的小孩,要么就是冷清高傲要么就是古板严肃,还是自己的徒弟可爱。
卿梦河起身:“走吧。”
席在水握住魇珠收起了尾巴和耳朵,紧跟在卿梦河的身后,他看着卿梦河白皙修长的手,好像有些失望。
今天……不能牵着吗?
席在水带着卿梦河进了个林子,走了好一会穿过了条小溪在一个很隐匿的地方有个山洞。席在水看着卿梦河一身白衣,宛若仙子,不愿师尊进洞,他大着胆子道:“师尊能不能在外头等等我?”
卿梦河没理由拒绝:“去吧去吧。”
席在水这才自己走了进去。卿梦河打量着周围,感觉有什么盯着自己看,没感觉妖气和鬼气,卿梦河就没太把打量当回事。
等着席在水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块玉佩。他将玉佩递给卿梦河。
“给我吗?”席在水点了点头,卿梦河这才接过,不过是个普通的玉佩,不带丝毫灵气,上头刻着个席字,在凡间大概一抓一大把。
“我只有这个。”把它送给你。
卿梦河点了点头,小心地将它别在腰上:“行,我收下了,当做你的拜师礼。”她见过的好东西很多,却没对这玉佩有丝毫嫌弃,反而觉得有些沉重。
她要收席在水做徒弟,只是一时怜悯一时兴起,席在水却将自己的所有都赠予她。卿梦河轻叹,日后得好好养着席在水才是。
席在水见卿梦河收下很是开心,若是这会他的尾巴在必定会不自主摇起来。
“那我们走吧?”
席在水怂了怂鼻子,对着林子发出了两声奇怪的声音。
卿梦河有些疑惑,难道……这是狐狸叫?她也是认识狐妖的,但这么多年从没听过狐狸叫,有些稀奇。
刚才她感觉到有视线的草丛里跑来好几只猫,一头浑浊了眼的老猫跟在了最后。大概是活的久了,虽然不是妖,也生了些灵智,看着卿梦河防备得很。
席在水伸手将小猫挨个摸了过去,对着老猫又发出了几声奇怪的叫声,老猫这才领着小猫进了席在水刚才的洞。
卿梦河在一旁看着席在水,他摸着小猫时眉眼温柔,看着就是个热爱生灵的好孩子。
席在水看了洞口好一会,这才对卿梦河说:“师尊走吧。”
卿梦河看见席在水第一次冲她笑,笑里带着稚气与信赖,这是十岁孩童该有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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