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离
转眼要入了冬,林诗茹与冷九一在苏浙一带走了已经有小半年。他们一起看了钱塘的潮起潮落,去看了没有雪的断桥,沿着金陵的城墙漫步……
在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林诗茹牵着冷九一的手,走累了冷九一自觉地背她,对着冷九一时,她无需掩饰自己的骄纵,也不会讲究矜持和内敛。
她不再是宰相的嫡女,他不再是无名的暗卫。
进入闽地后,原先的马车不好走,改由冷九一骑马带她。十一月的风,好似开了刃,林诗茹窝在冷九一的怀里,对着手心哈气。
“冷冷。”
“嗯?”冷九一低头看她,少女穿得厚实,领口一圈白色的棉球趁得她脸更小。
“我说我觉得冷。我们什么时候到?”林诗茹拿着手去冰冷九一的脖子,男子体温要热很多,原先就想闹一下冷九一的林诗茹都要舍不得抽回手了。
“应该就要到客栈了。”他将林诗茹搂紧了些。
果真如冷九一所说,他们很快就到了。
林诗茹进了房间,就窝进被窝里头,好一会也不见暖和,她看向在一旁观察环境的冷九一:“冷冷,你过来。”
冷九一走了过来,林诗茹手疾眼快将他拉倒在床上:“你陪我躺会。”
冷九一轻轻叹了口气,还是躺在了她身边,不过离着老远,与从前一样一个侧身就能跌到床底下。
林诗茹掀开被子,将他罩了进来,伸手去握他的手。冷九一察觉到林诗茹手脚冰凉,顺从地被林诗茹向里头带了带。
他们靠得很近,林诗茹温热的呼吸与他的呼吸交融在一起,他感觉敏锐,不由觉得有些心悸。
林诗茹感觉到他紧紧捂着她的手,好像要将掌心所有温热都给她。
她看着他,靠得近了浅色的瞳孔更加的明显。鬼使神差下,林诗茹又凑近了些,笨拙地嗑在他的唇上。
猝不及防的吻,让平日里少言少语好似没有一点情绪的冷九一一下红到了耳根。他瞪大了眼睛,一下忘了动作。
林诗茹清了清嗓子,两眼弯弯。冷九一很少主动亲近她,虽然在他答应不会推开她之后也没有拒绝她的亲近,却从没表示过他对她的喜欢。即使他的偏爱,不言而喻。
林诗茹却一直不知道他的偏爱出于她是他的主子还是因为他对她心悦,但对她而言其实只要他不离开她就都无所谓。
但能看到他害羞,算是额外的收获。
少女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她问他:“冷冷,你有没有多喜欢我一点?”
冷九一的喉结动了动,他有些呆滞,却是认真地回答:“有。”
冷九一被林慕之收做暗卫时已经八岁。一告诉他,他家里起了场大火,是林大人将他从火中救了出来,或许是磕着了头,他没了从前的记忆。
家在闽地也不过是因为他醒时,在闽地。冷九一对自己的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暗卫要想活命,先是要忠诚。
若非他爱上了林诗茹,他怕是这辈子只会忠于林慕之。为林诗茹,这些年他多次违逆林慕之,若非林诗茹看重他,这些违逆怕不会只是些皮肉伤。
不过林诗茹从来不知道,冷九一为了她做了什么,冷九一也不愿她知道。无情无欲无名,时刻要为主人献上生命,这些年,他一直被灌输着这种思想。
是林诗茹要他认识到,自己是个人,有人会在意他的死活,他的所有情绪欲望,都像他的名字一样是林诗茹给的。
林诗茹也知道冷九一失忆的事,本也没打算找到他的家。她不过想和他一起,和那些从前彻底断开。
灯火阑珊,阁楼亭台,一座古桥上,林诗茹望着河上有人泛舟。她侧头与冷九一说:“冷冷,我们以后住这里吧。”
汀州有山有水,有高高挂起的红灯笼。
“我们买个临水的屋子,”她伸手指向远处,“你说好吗?以后那就是我们的家。”
“好。”冷九一觉得自己总是那样容易被林诗茹牵动情绪,他没有家的概念,但那句我们的家从林诗茹口中说起,他不由向往。
林诗茹从来不是个瞻前顾后的人,既然做下了决定就会在最快的时间里去付诸行动。离开京城如此,购置房产如此。
他们一起挑好了屋子,一起购置了家具。不过三天就搬进了他们的家。两个都不大懂人情世故的人,试图学着融入这个地方。
冷九一对林诗茹的称呼也被林诗茹执拗地改成了时时刻刻叫诗诗。既然要一直在这里,他们不能一直靠着林慕之给林诗茹的钱,坐吃山空,冷九一去寻了家武馆做教授武艺的师父。
林诗茹原想学学洗衣煮饭,冷九一怎么也不愿,即使改了称呼,他的小姐又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林诗茹不愿自己一无是处,思索了好一会,买了好些针线锦帛自己画花样绣,托给何必卖布的何婶卖。
原以为日子能够一直这般,直到有两个人找上门来。
林诗茹坐在主位上看着那两人,仔细看去与冷九一一样浅色的眸子已经验证了他们确实是冷九一的亲人。
听闻林诗茹是冷九一的未婚妻,二人的态度否挺温和,不过听闻她姓林一刹便变了脸色。
林诗茹扣着木椅的把手,看着拒不与她交流的二人,眉头紧锁。二人瞧着衣着也算是华贵的,自称姓章。
闽章是个不小的氏族,在十多年前在闽地能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不过这家族莫名落寞了,但纵使再落寞,曾经大家族的底蕴还是在的。
若是如此,又怎么会有一场大火就家破人亡,要人收养的地步?林诗茹心中的不安随着时间在放大。
林诗茹紧握着拳头,指甲在掌心印下了深深的痕迹,那点疼痛才要她忍着没将二人赶出去。家人……她觉得那会是横在她与冷九一之间的阻隔。她霸道又偏执地要冷九一只属于她。
冷九一回来时,她起身迎了过去:“冷冷。”
比她要快的是那两人,两人见着冷九一,那一下泪流满面:“与大哥真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冷九一退后了一步与二人拉开了些距离,看向林诗茹。林诗茹僵直地站在原地,垂着眸子没有看他,所以他看不见林诗茹红着的眼睛。
“你们是?”冷九一这些天在武馆里头学了不少与人相处该如何,客气地与二人道。
“旻哥儿,我是二叔啊。”
“我是三叔。”
冷九一脑海浮出了些莫名的画面,他没有说话。
冷九一的身世也随之浮出水面,多年前新皇还是三皇子,那时便暗中打压士族。
闽地偏远,章氏成了他的第一个目标。
当时拥护三皇子任职苏州刺史的林慕之借由职务之便,入住了汀州刺史冷九一的父亲章珏家中。
趁着一场大火,将章家这代单传并定下是未来家主的章旻掠走,以此为要挟。要闽章氏辅佐三皇子。
章旻的母亲自从那场大火后便一病不起,不过两年就逝世了。章家出的都是钟情人,夫人病逝,章珏因思念过重,郁结于心,没几年也过世了。
家主病逝,少主被掠,章家为了少主的命为三皇子大业投入了大半家产,自此一蹶不振。
跟着章家二人的叙述,那些记忆逐渐被唤醒。蜂拥而至的记忆要冷九一面色苍白。
林诗茹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所以……林慕之并非救了冷冷,收养了他,是造就他不幸的凶手?林诗茹想到冷九一身上的伤,想到他父母因林慕之的作为而死,浑身颤抖。
好一会,冷九一对着二人行了个大礼:“二叔三叔。”
“旻哥儿,”二人扶起冷九一,“与叔叔们回家吧。”
冷九一没有答二人,绕过二人,走到林诗茹跟前。
林诗茹低着头,看着冷九一的衣摆已经走到自己跟前,她退后了两步,就要被椅子绊倒时,冷九一搂住了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带。
他背着章家二人道:“劳烦,二叔三叔在外头等等。”
林诗茹没有动静,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啊……自己又要被抛弃了吗?
冷九一将她抱回卧房,他看着她,那些复杂的情绪要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手落在她得发顶安抚了下她,最后道了句:“等我回来。”
他和她都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林诗茹听不见他说什么,只是坐在床沿,低着头目光有些空洞。所以,她要把他也丢了吗?她的父亲害了他的家,他找见了自己的家人。
林诗茹执拗地抓住他的衣角,好像这样就能抓住他。
冷九一半跪在她面前,轻声安抚着林诗茹,林诗茹只见到他的嘴一张一合没有一点声音。然后衣角被他扯过。
最后一眼见到了他离开的背影。
林诗茹蜷在床角,天渐渐黑了,外头又高高挂起了红灯笼,她却没有点灯。
一整夜,她僵坐着,没有等回那个只属于她的人。她想起了许多往事。
林慕之娶傅氏后没多久,傅氏就怀了孩子。她陪着傅氏瞧见了林慕之喜悦的表情,那一下她就知道自己要是孤零零的一人了。
林慕之也好,傅氏与她的孩子也好,那些与她没有关系。她木着脸回了自己的房间,将自己锁在屋子里。
第一次她将冷九一从暗处叫了出来,她要他给自己倒水,要他去买东街的芙蓉糕,去摘棱山的桃花。
冷九一没有嫌弃她麻烦,一一照做,她吃着芙蓉糕,就着有些冰的茶水,看着花瓶插着的那支桃花。那一下突然泪流满面。
冷九一每一回见面都要冷着的脸,露出了错愕,他跪在她身侧,替她小心擦掉眼泪,他声音有些低沉,没有任何起伏要她别哭。
她问他:“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冷九一阐述着事实:“属下是您的暗卫。”
从那日后,她就时常要冷九一出来陪她。不为什么,只为了时刻提醒她,她不是一无所有,她的未来不是孤苦无依。
她一直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对,那些极端的想法甚至已经是病态。最严重时,她能见到另一个自己不听的与她说,这个世界与她没有丝毫关系,没有丝毫值得留恋,怎么不死了去了呢?
冷九一就像一味解药,一句古语,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于她而言,茹人饮水,知冷是暖。喜欢是冷九一,是她唯一的出路。
清晨的阳光从窗扉洒进屋子,明明是曙光却要林诗茹觉得绝望。那个催着她去死的自己又出现在她面前。
“真是好久不见。诶,你还是不理我。哈哈哈,你还不知道吗?只有我才会一直陪着你。你看那个冷九一,你还觉得你们有可能吗?你的父亲害死了他的父母呢。”
那个她坐在她身边,见着林诗茹不理她也不恼。
“你等不到他了。不如去死好了?反正这个世界没什么会陪着你,死了吧,我们还在一起。你看你父亲拿着火烧了他的家,你不如烧了自己给他赎罪?”
林诗茹木着脸,是啊……她要拿什么求他原谅。
冷九一回来时见着一片火光。
“冷师傅,你家着火了。”
诗诗?他飞奔进了屋子,不顾阻拦就进到了火中。
诗诗……诗诗……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些回来。
“诗诗?”烟呛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木质的房屋再火中摇摇欲坠。
林诗茹躺在床上,他冲了过去,没管横梁砸在看他身上,只是闷哼了一声,就抱起林诗茹从窗户跳了出去。
两个人一起落进了沿屋的河里,林诗茹这才醒了过来,她被冷九一抱着游到岸边。因为呛到了水,她猛地咳了起来。
冷九一轻轻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你有哪儿伤到了吗?”
林诗茹摇了摇头。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说话的声音颤抖着:“着火了?”
冷九一收紧了些胳膊:“没事,你没事就好。”
林诗茹通红着眼睛:“家……”
那是她和冷九一的家啊,她又怎么可能会故意烧了,她们一起找一起布置的地方。
冷九一轻轻拍着她的手顿了顿:“我在。”
林诗茹颤抖着,他将她抱得很紧。在陌生的地方,他们只有彼此,隔壁的张婶抱了棉被给二人裹上。
“都要过年了,怎么就着火了?你们先来张婶家换身衣服。”
好在火势控制了下来,不会烧到旁人家。
冷九一将林诗茹裹得很紧,道了声多谢。
林诗茹紧紧抓着冷九一的衣角怎么也不放。
“诗诗,你要换衣服。”冷九一哄着林诗茹。
林诗茹沉默着没说话。
“我不走,你自己换好不好?”
林诗茹没有动作。
好一会,他只能伸手解开她的衣服,闭着眼红着脸弄了好久才给她换好。
然后背着林诗茹脱下自己的衣服。林诗茹看见他背上被砸得严重,不少地方淤青划伤,在往外冒着血。
她上前从背后抱住他,冰凉的吻落在他的伤处。冷九一打了个颤:“诗诗。”
然后是她滚烫的泪水和抑制不住的抽噎。冷九一掰开她的手回身抱住她:“别哭了。没事的。”
林诗茹终于是说了话,她说:“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冷九一轻柔地擦去她的眼泪,他回忆起了自己如何跟着林慕之,对林慕之没有恨是假,但他知道这些不能怪林诗茹。
他又怎么舍得怪林诗茹?一夜未归除了想要冷静冷静,避免那些情绪影响了林诗茹,还因为自己去祭拜了父母。章家的祖坟离着有些距离,他已经是骑了最快的马。
冷九一轻轻吻过她的眼睛,唇落在她的耳边:“不会。属下只属于小姐。”
他将多年前,林诗茹告诉他,他只属于她的话,说了一遍。
“即使,你不是林诗茹,我不是冷九一,我也属于你。”
冷九一的话安抚了林诗茹,一夜的不安顷刻化为乌有。
黎明时,林诗茹一把将茶杯丢到了那个她在的地方。她说:“滚。”
那个她嗤笑,最终消失在了她面前。林诗茹的力气一下子被抽离,倒在了床上,就睡了过去。
或者该说昏了过去。
冷九一安抚好林诗茹等着她睡着时,才出了门,托张婶照顾会林诗茹。
他走到了处不起眼的巷子,眼前的正是二十人暗卫中的一。
暗卫一看着冷九一,有些感慨:“你来了。”
“不是你要我来的吗?火是你放的?”冷九一说出后半句话时带这些杀气。
暗卫一倒是满不在乎:“是我放的。大人派我杀了你,带小姐回去。哦,你不知道吧,南越想要公主去和亲。皇上没有适龄的公主,大人要小姐去。”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暗卫一笑了笑:“羡慕你?成全你?大概我闲的。”
过了会没等到冷九一的回复,暗卫一才道:“我会回去告诉大人,小姐和你都死了。章家你也别去,你的消息是大人透露的。尽早离开汀州。”
冷九一沉默了片刻,判断了一番暗卫一说的真假,这才郑重道了声谢。
“不必。走了。”暗卫一飞身离开了巷子,冷九一与他们不同,他们离不开林府,因为他们吃了毒药,若不每月吃解药会暴毙而亡。
冷九一……林诗茹当年为他背着林慕之寻了神医谷谷主,作为解毒的交换,林诗茹付出了什么,没有人知道。这事知道的人怕只有林诗茹,他和冷九一。若林慕之知晓,怕早就不会要冷九一活着。
冷九一带着林诗茹离开了闽地,章家的记忆于他恍若隔世,那夜他便与他们说清了自己不可能回去。至于为父母报仇之类,他在林府这么多年,林慕之虽然重利,不择手段,确实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更何况林诗茹不想与他有半点牵扯。
暗卫一的话要他突然有了紧迫感。
在除夕这天,他们在粤地的一个客栈。
林诗茹抱着冷九一窝在被窝里,其实过年不过年于她都一样,外头鞭炮齐鸣,耳边是冷九一心跳声。
他问她:“诗诗,我们成亲好不好?”
林诗茹睁大了眼睛看向他,这么多年,她向着他的方向走去,这回却是他向她走来。他浅色的眸子看着她深情又认真,她的眼里突然盛满了笑意,她说。:“好啊。”
除夕的锣鼓喧天鞭炮鸣,凡世的众生皆为见证,此后纵使沧海桑田苍山暮雪,他都会在她身侧,顷刻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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