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借宿
临安城外的桃林里，有个闻名已久的凶宅，无人知道这宅子是谁的，也无人知道宅子是何时开始闹鬼的。
或许是时间过去了太久太久，仿佛从它存在开始，就已是鬼宅。
平日里，它是个普通的废院，被人遗忘在丛林深处，也从未闹出过人命，只有在雷雨交加的夜晚，宅里会传出兵器相交、鬼哭狼嚎的声音，闹鬼一旦开始，宅门便会紧闭，里外都无法打开，直至宅内平静下来。
那么有人便疑惑了，大家又是如何得知，闹鬼之时，宅门无法从内打开？
据说，当时有个倒霉的流浪汉，路过此处，想借宿一宿，结果进屋没过多久，便下起了雷雨，被喧闹声惊醒时，宅门便已合上，怎么也打不开了。于是，这无助的流浪汉，亲眼目睹了凶宅闹鬼时的模样。待他终于从府宅中逃出来时，人已神志不清，没有人知道他究竟看见了什么。
后来，这样的警言便一下子流传开来：临安城外无名宅，借宿莫赶雷雨天。
此刻已是薄暮，天色如夜深般灰暗，头顶是黑压压的积云，笼罩在无名宅上方，不让透出一丝的月光。
雷雨，即将来临。
一位约是而立之年的男子，正站在宅门前，此人面颊凹陷，薄薄的嘴皮子上方留着两撇胡子，看着像个喜好算计之人。他弓着背，畏畏缩缩地把头探进了大门，观察了好一会儿后，没发现什么异样，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此人名曰贾富贵，在夷陵鬼市开了一个古董店，前阵子，他打听到临安封印了一把仙门遗留下来的辟邪剑，便老大远地赶来了此地。
对于古剑本身，贾富贵并不感兴趣，今夜冒险夜闯鬼宅，是想寻的此剑，先行收至囊中，再找个痴迷收集修士佩剑的金主，从中大赚一笔。
踏入宅门后，脚下是错落有致的地砖小道，一路连通着前方的一块巨大圆形地砖，地砖上雕有一些复杂的纹饰，似是某种古老的阵法，大半的纹饰都被泥土覆盖住，看不出其完整的样式。
沿着地砖小道，一路穿过前厅，往府宅深处探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座九脊殿前。殿堂正门上方，挂着摇摇欲坠的牌匾，经历多年日晒雨淋，那刻字的颜色，早已褪去。
进殿之后，伸手不见五指，在黑暗中，贾富贵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抓到了楼梯的扶手，沿着扶手继续往楼上走，腐烂的木板会发出闷闷的吱响，听着像是被雨水反复浸湿多年。
一路爬上顶楼，便来到一条长长的走廊面前，此时即便眼睛已习惯黑暗，也看不清尽头有多远，只觉有一漆黑的洞，随时能把人吸进去。
深吸口气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磷火符，低声默念了几句，咒符便燃起绿色火焰，照亮了整条走廊。继续向深处走去，来到走廊尽头，视野变得开阔起来，他把符咒举到头上，尝试让磷光照到更远的地方，然而这间房子似乎很空旷，微小的火光到达不了房间的四壁。
屋里是一排排的架子，零落地摆放着兵器。
贾富贵挑了个离自己最近的古旧柜子，打开一看，里面躺着几把铜色的长剑，他掏出一条手帕，把长剑一个个捧起，凑到眼前，反复端详起来。每每放一下一把剑，他都微微一摇头，又再拿起下一把，继续端详，就这样，他翻了一个又一个的柜架，始终没有找见想要的东西。
屋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吹的树枝沙沙作响，急速的气流经过残破的窗户，发出鬼嚎一般的声音。
贾富贵内心越发的慌，拿着磷火符纸的手不禁微微抖起来，蓝色的光随之摇曳，符纸上的火苗已，比方才微弱了不少，仿佛随时会燃尽。
“呼，这不太妙啊得溜了。”
他自言自语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焦躁地开始来回踱步。
之所以挑了一个乌云翻滚的夜晚闯入鬼宅，是因为这好不容易打听来的消息，是这样说的：雷雨轰鸣的夜晚，是寻得宝剑的关键。
眼下暴雨马上就要来袭，可贾富贵心里的退堂鼓，却不争气地开始砰砰作响。雷雨落下后，便是闹鬼之时，难道真得等鬼来了，传说里辟邪剑才会出现？
若是空手而归，多少有些不甘心。
“来都来了，不是说没死过人么”
手中的磷火又暗了不少，他气恼地晃了两下那张单薄的符纸，骂道：“见鬼，怎么一下就烧没了，便宜货。”
刚要伸手去掏新的符咒，忽闻一声巨响，震得他脑袋一嗡，身子一抖，磷火符掉到了地上，直接灭了。
眼前只剩一片漆黑，他顿时慌了，顺势往地上一蹲，缩成了一团，发抖的同时，又下意识地想去捡那灭掉的磷火符。于是他往地上一跪，伸手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胡乱摸了一番，直到扬起的灰尘呛了一鼻子，他才回过神来，转而从怀里掏出了新的符咒，仓惶地默念咒法，将之点燃。
磷火亮起瞬间，一只手出现在他眼前。
“————————啊！！”
他失声尖叫，从地上跳起后，疯狂后退，没退几步，背后就撞上了什么东西，随后，便是接二连三的金属相撞、重物砸落地面的声音。一排又一排柜子陆续被碰翻，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半晌，才完全安静下来。
贾富贵躲在黑暗中，拼命屏住呼吸，心脏蹦得飞快，他动都不敢动，死死盯着那只手出现的位置，但却啥也看不到。
方才尖叫的时候，手里的磷火符又不知被甩哪儿去了。
片刻，对面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顿然警惕，又往怀里摸去，而这次掏出来的，不是磷火符，而是一张杀鬼符。
碰巧外头闪过一道雷光，照亮了宽敞的厅堂，那一瞬间，他看到对面有什么东西站了起来。贾富贵没有犹豫，把手里捏着的杀鬼符，准准地甩了出去，几乎在同一时间，延迟的雷声在耳边炸裂。
空气再次寂静。
“”
“那个”
一个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默，只不过开口的，并非贾富贵。
“…天…没亮吧？”
这声音听着十分稚嫩，语调里透着一股纯朴之气，是鬼是人不说，应是一名年纪较小的成童。
半晌，见贾富贵没回应，那人又喊了两声：“嘿，你还在那边吗？”
贾富贵当然不敢随意出声暴露自己的方位，只好慢慢地往房间出口挪去。
“啊，对了。”
那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在那边翻弄起什么来。
贾富贵无法判断对方会做出什么举动，万全之计，就是赶紧逃，于是他摸黑扒到了墙边，往出口的方向奔去，然而在快到门口的时候，整个房间突然被点亮了。
本以为又是一道闪电，可那光芒远比闪电持续得更久，好奇驱使他回头看了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天井的中央，竟飘着一个巨大的磷火，吓死人的那种大。
“这样好多了。”
这说话的语调里，满是骄傲，顺着那人的声音望去，贾富贵终于瞧见了对方的庐山真面目。
这人看着不过十五岁，个子不高，头发凌乱，绑着一条长长的辫子，衣着有些不伦不类，好似把各类不相干的服饰胡乱搭在了一起，乍一看去，像个拾荒的流浪汉，但那脸蛋倒是干净白嫩，有一双灵气的眼睛，不像是流浪之人。
贾富贵反复打量着对方，半晌才迟疑道：“你是人？”
男孩笑了笑，道：“当然啊，不然你以为我是鬼？”
“那你躺在那里那么久不吱声？”
“睡得正香呢。”男孩伸了个懒腰，道：“若不是方才那几声雷鸣，噢，还有你的尖叫声，我就睡到天亮了。”
“睡觉？”贾富贵听了，难以置信道：“谁会在这儿睡觉？”
“嗯？此处睡觉有何不妥？”
男孩一脸不解。
“难道你没听过，临安城外无名宅，借宿莫赶”
脱口而出的话说到一半，贾富贵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若说雷雨天不应入凶宅，那该如何解释自己出现在此处的事实？他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此处藏了值钱的好东西。
但男孩并不在意贾富贵未把话说完，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那张粘在自己肩膀的符咒上，他摘了下来，看了一眼，道：“这是你的杀鬼符？”
“啊是啊”
贾富贵突然有些难为情，毕竟适才把对方误认成了鬼怪。
“这东西能用？”
男孩说完，随手便把符咒往一旁丢去。
“嘿！”贾富贵赶紧跑过去，把那被嫌弃的符咒捡了起来，小心翼翼拍了拍上头沾上的灰后，他道：“干嘛呢，这不还能用么！”
“没关系，我这里有好多，都是好用的。”
说着，男孩转头便拿起身后的一包麻袋，展示在了贾富贵面前。贾富贵往里头瞟了一眼，发现麻袋里居然装着各式各样的符咒。
“看在咱们有缘相遇于此，我给你算便宜点，三文钱一张，买十送一，买一百送二十！”
贾富贵彻底愣住了。
一个看起来像流浪汉的小孩，居然在一个月黑风高雷雨夜的凶宅里，给他推销咒符？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在夷陵鬼市的大街上同小贩讨价还价。
见贾富贵毫无反应，男孩清了清嗓子，一脸正经道：“是我唐突了，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位流浪商贾，您喊我枯荷便行，方才让您受到了惊吓，实在是抱歉，还请客官见谅，不知客官如何称呼？”
贾富贵打了个寒战，总觉得撞上同行，便道：“别突然给我油腔滑调的，我姓贾，名富贵。”
枯荷马上抬手鞠了一躬，道：“贾老板好！”
“别别喊我老板。”贾富贵连连摇手，道：“行了，符咒我不需要，你也赶紧离开这地儿吧，不安全。”
“贾老板再看一眼吧，我家符咒真的好用，您若不信，可以先试用，觉得可以，再给铜板也无妨。”
“不要不要。”贾富贵打断道：“你爱走不走，反正我是要走了。”
见他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走去，枯荷一把捞起他的大麻袋，也跟着对方跑了出去：“贾老板！您拿上这个，不用钱，您带回去，觉得好用再回头找我！”
贾富贵没理他，脚步走得是越来越快，奈何枯荷声音在身后契而不舍。
“贾老板您为何走得如此急，您走慢点。”
一个惜命地跑，一个疑惑地追，两人走到前院时，贾富贵实在不耐烦了，回头就吼：“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闻言，枯荷头一歪，道：“走不了是何意？”
贾富贵气恼地挠头，刚准备说什么，就被一声沉重的巨响打断了。两人转头望向前方，发现府邸的大门，已经彻底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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