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三人
枯荷从居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他爬起来,刚要从床上跳下,脚底踩到了毛茸茸的东西,低头一看,是小七。
“昨晚你跑哪儿去了,把我往火坑里带,结果后半夜一直就没见到你。”
小七怀里抱着一只鞋,睡的正香,一听到对方的抱怨,他伸了个懒腰,把肚皮朝天上一翻,好似在讨好一般,任由枯荷乱踩。
这时,外头传来了推门的声音,小七竖起耳朵,利索一滚,让四脚回到地面后,嗖的一声窜了出去,迎接那进门之人。
闻到饭香味儿,枯荷匆匆穿上视野里唯一可见的一只鞋,也跟了上去,来到外厅时,就见风听雨刚刚放下午膳。
“终于起床了?怎么鞋也不穿。”
“闻到听雨的味道,就迫不及待跑过来了。”
“噢?我是什么味道?”
“饭的味道。”
枯荷答得不假思索,他冲到食案边,拉凳就坐,迫不及待地要享用午膳,怎料风听雨忽然伸出手掌,挡住了枯荷那正要抓肉包子的手。
“先如实交代,昨夜你在哪儿。”
手被截停在肉包三寸外,那么的近,却又那么的远。
不妙,不妙。
风听雨问得是“在哪儿”,而非“去了哪儿”,虽只有几个字的不同,疑问的重点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毕竟”晚归”与“彻夜不归”,完全是两个概念。
“我在楼台亭阁赏月,睡着了。”
“睡了整夜?”
枯荷点头。
“回来继续睡,现在才起?”
枯荷似是被问倒了,良久,才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理由:“那处石凳太硬了,没睡好。”
事实上,召灵需消耗大量灵力,和散红蕖聊到后半夜时,枯荷自己也困了,对方躺下没多久,他也跟着一起睡着了,直到清晨才惊醒,之后,他趁着天还没全亮,没命地逃出姑娘们的居所,这才回到了草堂。
风听雨闻言,移走了案上的午膳,道:“再不说实话,别说今天的午膳,这以后的膳食,我都给你断了。”
“别别别!”
仔细回想,昨夜之事,散红蕖也并无叮嘱自己莫要多嘴,且留宿一事的起因,与风听雨并非毫无关系,摊出来说一说,也应无妨。为了保住饭碗,枯荷只犹豫了一下,便坦言道:“昨夜我在槿樱寮。”
风听雨愕然。
“你是说…”他语气疑惑,皱眉道:“女门生住所槿樱寮?”
枯荷不解,歪头道:“还有另一个槿樱寮?”
“当然没有!你去那儿作甚?入学礼上我说了三遍,男门生禁止进入槿樱寮!”
风听雨搓着眉头,略显懊恼,身为灵虚太学院的院长,监督门生守规矩是重任之一。
“听雨你先别生气,不如听我从头解释再气?”
本还在懊恼,一听此言,风听雨差点没笑出来:“你说。”
于是,枯荷把“小七引路”,“金暮朝面善心恶”,“散红蕖被欺”,“居所召鬼”,“夜里上药”这几件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至于像“屏后沐浴”和“半湿深衣”那般的细节,枯荷刻意忽略了过去。
听完整个故事后,风听雨十分平静,不显意外,也没生气,只是托着下巴,沉默不语,枯荷目不转睛地盯着风听雨,尝试从他的表情中琢磨点端倪来。
良久,风听雨抬头,欲言又止,琢磨片刻,才组织好语句,道:“你和红蕖…昨夜可有做什么事?”
“什么…”枯荷不太确定对方在问什么,但又莫名心虚,只能结结巴巴地道:“做了什么…不都说了。”
说着说着,昨夜的画面便接二连三地浮现在脑海里,枯荷的脸霎时变得滚烫通红,望着对方有所变化的脸色,风听雨露出了似懂非懂的表情。
“盯着我看干嘛啦?”
枯荷忽然起身,躲开风听雨的视线,开始在屋内来回踱步,风听雨轻声叹气,把头埋进手中,开始缓缓摇头。
“叹气是什么意思!”枯荷跳了起来,“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风听雨道:“那你要说说看吗?”
枯荷不加思索道:“我不说!”片刻后才觉得说漏了嘴,又改口道:“我是说,我没什么要说的!”
“红蕖她缠上你了?”
停顿了半天,风听雨才憋出“缠”这个字,他自己也不确定,用哪个词最合适。
枯荷停住脚步,想了一想,道:“好像是的?”
这话说出来,竟是个问句,他焦躁地挠了挠脑袋,不知所措地道:“我也不清楚,红蕖以前是怎么缠你的?说出来,咱们对比一下?”
“不一样。”风听雨答得很快,也很笃定,“你和我,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枯荷摊开手,道:“我不就是…比你穷,比你矮,没你帅,没有豪宅,也没有一整座岛…”
要这么说来,的确差的不只是一点点。
“不是这些…”风听雨垂眸,眼神变灰暗了,“与何人交好,是你的选择,我无法左右,但我还是希望,你莫与她来往过密。”
“我其实一直不明白…”枯荷眨了眨眼,道:“你不喜欢红蕖?”
说不喜欢,也好像不太说得通,从方才开始,风听雨一直都唤对方为“红蕖”,这一点细节,枯荷之前都没发现,又或是说,他根本没机会发现,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聊起散红蕖这个人。
只见风听雨怔了一怔,随即,他缓缓摇头,低声道:“并非如此,她是个远比你想象中更复杂的人。你所见的,你所知的,不过是她冰山一角。在金暮朝面前,她虽低声下气,实则那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故意激怒对方,让金暮朝心里难受。如今,她开始对你感兴趣,我实在担心她到底…有何企图。”
“这么说来…”枯荷恍然大悟,道:“红蕖奶奶的真实面目,听雨你是一直都知道的?!”
怪不得散红蕖在堂上使坏的时候,风听雨一眼就看出端倪,完全没错怪自己。
“不仅是红蕖…还有金暮朝…金暮朝表里不一的性子,听雨也是知道的?”
风听雨点头,道:“红蕖的性子,我的确清楚,至于金暮朝…虽没亲眼见过,但…多少能猜出来。”
搞了半天,不论是散红蕖的秘密,还是金暮朝的秘密,在风听雨眼里,根本就不是秘密。
“你们这城里的有钱人,我真的是不懂…”枯荷苦笑,一屁股坐回了凳子上,道:“红蕖奶奶…的确是个怪人,昨晚她说的许多话,我都没听懂,但是…你也不用担心,她再怪,也不能把我吃了,而且…”
说到这里,枯荷停了片刻,脸上又浮出了羞色。
“我…挺喜欢她的,虽然…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她那自信强大,不会被他人左右的模样,让我很向往。”
默默听完枯荷所言,风听雨陷入了沉思。
“若你…有此向往,以后我便不再言此事,谢谢你,告诉我你的想法。”
“谢、谢我作甚?”
这声道谢,猝不及防,让枯荷颇感生疏,他连忙摇手,道:“听雨…我的事,没什么不能分享的,只要…你不生气。”
“嗯…我明白了。”风听雨微微弯起嘴角,笑容有些苦涩,道:“我不会生气,只会担心你。”
枯荷闻言,喜笑颜开。
“那我能吃饭没?”
“不能。”
“啊,难道你就那么执着于昨夜的细节?定要我一一坦白?”
“并没有。先洗漱,后用膳。”
“哦。”
一番折腾后,枯荷终于吃上了饭,一旁的风听雨递过了一份名簿。
“再过些日子,就是灵虚岛一年一度的围猎,你可有兴趣?”
“有,当然有兴趣…”枯荷心不在焉,边吃边道:“那是什么?”
虽不知围猎是啥,也不阻碍他头点得爽快,灵虚岛上有的东西,轮着都试一遍也不亏。
“简而言之,就是在限定时间内,捕捉鬼怪。这是参赛者名录,你先过目一下,还有,开口说话前,先把食物咽下去。”
风听雨掏出一张帕子,抹去喷在名簿的饭渣,枯荷见状,先是想笑,但怕喷出更多饭渣来,便捂住了自己嘴,含糊不清地道了歉。
细看一眼名簿,只见那不长的名单上,有一被圈出来的名字,他一口把食物咽下,道:“听雨,你是真的很喜欢圈名字。”
“平日办事,我不仅圈名字,还要圈新进古籍的数量、门生总数浮动量、潜在门生的家族、灵虚岛内部的开销、灵虚岛外部的开销此外,即使管理账簿名册等事务已经让我焦头烂耳,我依旧要天天盯着学院有史以来最能捣乱的门生,不能有半刻的松懈。”
风听雨看着枯荷,皮笑肉不笑,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后,枯荷好像啥也没听进去似的,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所以,金裘也会参加围猎?可否将他从名单上去掉?”
“有,可以他实力不足应对围猎为由,将他从名单上除去,事实上,以金裘自身实力,也的确令人堪忧。”
“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见识一下,他不敌厉鬼,跪地求饶的样子,留着他名字,似乎更有趣。”
风听雨也没表示有异议,只道:“你可有意识到,你现在听起来像散红蕖?”
此话一语点醒梦中人。
“我是说,”枯荷想了一想,开始瞎掰:“我和金裘公子也算是半个同窗,灵虚岛就这么大,他又是金暮朝的亲弟弟,低头不见抬头见,总躲着也不是个办法,对吧?”
“此事,可是红蕖昨夜提过?”
枯荷愣住,回想昨夜,散红蕖的确说了类似的话。
“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如此了解对方,难不成从小就认识?”
“的确…”风听雨长叹一声,道:“认识很久了。”
这话听着,宛如历经沧桑,但风听雨同自己一般大,再怎么沧桑,也就活了十五年,怎样都沧桑不到哪儿去,就在这个时候,里屋忽然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前世债,今世还,大概就是指我和听雨的关系了。”
二人猛然转头,就见散红蕖从寝室里悠悠地走了出来,活活把枯荷从凳子吓到了地上。
小七一见散红蕖,兴奋地往她身上跳,散红蕖抱起小七,喜形于色,道:“小七宝宝,我的小可爱,想我没?”
那语气好似在哄小孩,天真又稚气,望着散红蕖逗狗的模样,枯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便道:“你怎么也知道他叫‘小七’?”
“我为何不知?”散红蕖漫不经心地抚摸着小七,一边看着风听雨,一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枯荷转头望向风听雨,只见风听雨眉间一紧,语塞道:“我告诉她的。”
“喔…”枯荷看着二人,好奇地道:“你们…几岁认识的?”
“十五岁认识的。”散红蕖抢先答话,走到风听雨身旁,指尖往对方下巴伸去,调戏道:“那个时候,听雨只有十岁,特别可爱,对不对?”
风听雨窘迫地挡开散红蕖的手,皱眉道:“你来做甚。”
“枯荷邀请我来的。”散红蕖笑道:“槿樱寮人多,做事诸多不便,以后呀,换我来草堂留宿。”
“我没有!”枯荷差点没跳起来喊冤,连道:“听雨我真没邀请她!!”
可风听雨也没看自己,只对散红蕖道:“别被瞧见了,不好解释。”
枯荷听言,下巴差点没掉下来,这槿樱寮不能闯,草堂就能随意进了?且不说这轻描淡写的叮嘱,风听雨居然连声劝阻都没有,直接就应允了?
“这不公平啊听雨,你管我管那么严,红蕖就干什么都行?”
“因为他管不了我。”散红蕖咯咯发笑,随手从食案上拿起了名簿,对风听雨道:“笔墨。”
风听雨没说什么,转身就去准备笔墨,回来的时候,他把石砚放在案上,先将笔毛沾上墨汁,才把笔递给了散红蕖。散红蕖很是自然地接过笔,在名簿上龙飞凤舞地添了三人的名字。
枯荷目瞪口呆。
他一直以为,岛上地位最高的人,非风院长莫属,殊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站在顶端的,是平日里最不起眼,且被长期霸凌的散家私生女。
只见风听雨瞟了一眼散红蕖的龙飞凤舞,道:“你也要参加围猎?”
“怎么,”散红蕖拨弄一下长发,阴阳怪气道:“风院长不欢迎我?”
“院长欢不欢迎,都挡不住你,”风听雨语气平淡,道:“只是,为何把我的名字也写了上去?”
散红蕖眯起眼睛,笑道:“人多热闹,今年可都猎了哪些鬼?”
风听雨拿过散红蕖手中名册,翻到最后几页,再递还给散红蕖:“数量,种类,特性都详细列在这了。”
散红蕖迅速扫视资料,一边看一边低喃道:“唔食血、疾行、伺便、无财还真是什么异鬼都有,能被你搜刮到一起,也是厉害。”
异鬼,顾名思义,是外形与特质都发生了变异的鬼,世上大多亡灵,都维持着他们临死时的模样,而异鬼却长得各有不同,他们通常不全是人的形态,没有理智,多以本能行动。
“嗯,也是多亏有贵人相助,这太学院既然由我接管,自是要做到最好。”
“你真是一点没变,办事总是尽心尽力,不出差错,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一点。”
散红蕖撑着下巴,用着一副很是欣赏的目光看着风听雨。
“只可惜,这灵虚太学院的门生,多半都是废物,你做的再好,也是白费心机。”
风听雨闻言,表情一僵,似是被戳到了痛处,半晌,他道:“无妨,捉来的鬼,明年可以继续用,门生会一年比一年强。”
散红蕖大笑,道:“修仙问道的时代早已死透,与其做无意义的挣扎,还不如尽早放下执念。”
“那你呢。”
“我?”
“你的执念是什么?”
风听雨盯着那漆黑的双眼,神情严肃认真地问出了这句话,两人对视许久,散红蕖才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半开玩笑地道:“我的执念…就在这里。”
语毕,散红蕖把视线落在了枯荷身上,枯荷一愣,指着自己鼻子,难以置信道:“我?”
从方才开始,他就默默地站在一边,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再也插不上嘴了,若此处不是自己房间,他早就退避三舍了。
“不然找谁?”散红蕖甩了甩头,道:“走,去练剑。”
“练剑?”
“对啊,你不是想我教你剑术?”
“真的吗?”枯荷雀跃地道:“你愿意教我?”
旁边的风听雨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等等。”想起昨夜的对话,枯荷又疑惑了,道:“你不是说,你不执剑吗?”
散红蕖一笑,神秘地道:“我不执剑也能教你。”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房间,枯荷和风听雨不约而同地看了眼对方,互相表达了一下各自的疑惑后,便匆匆一起跟上了散红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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