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鬼使
“他去哪儿了？”
风听雨品着热茶，望向楼下密密麻麻地人群，寻觅着枯荷的身影。
散红蕖放下茶杯，讪笑道：“这一会儿的功夫，该不会又被人拐了吧。”
风听雨颦眉，一下便担忧起来，道：“红蕖，可否探一下他在何处？”
“探索魂魄，可是很费神的。”散红蕖装腔作势地扶上侧额，表示了拒绝。
风听雨叹气，道：“那我下去寻便是。”
刚要起身，小七便从窗口跳了进来，一见是小七来了，散红蕖卸去慵懒，立刻警惕起来。自姣人馆一事后，她便命小七时刻尾随枯荷，这样一来，若是对方身陷危险，小七便能及时告知，而此时他的现身，多半就是枯荷那边出了事。
“枯荷怎么了？”
小七点头，吠叫数声后，又跳上窗台，示意两人跟上，两人没有多言，同时起身，从后门离开店铺，悄悄溜进了暗巷。此时动作灵敏的小七已经跳到高处，风听雨仰头，把视线从窄巷的高墙一路抬到屋檐之顶，终于找见了白色毛球探出来的小脑袋，然后，他苦笑道：“怎么又跑上面去了？”
小七俯视着地上两人，又叫了一声，似在催促，于是风听雨轻轻一跳，竟直接跃高了数尺，犹如脚下生风，轻而易举地来到了屋檐上，而散红蕖紧跟其后，悠悠地飘上了上来，道：“轻功了得，宝刀未老。”
“过奖。”风听雨不以为然，看了一眼浮在半空的散红蕖，揶揄道：“哪比得上你，轻飘飘的，跟个鬼似的。”
见两人顺利上来了，小七摇起尾巴，兴奋地叫了一声，随即转身，朝着一个方向窜了过去，顺着那方向望去，一下便瞧见了远处几个在夜空中打斗的身影。
“那是”风听雨眉头一紧，道：“枯荷和谁在打斗？”
刚刚还在街上卖艺，怎么一眨眼就跑到屋顶打架去了？风听雨只觉心力交瘁，正要往那头奔去，却被散红蕖拦了下来。
“慢着！”散红蕖眯起双眼，细瞧了那几个身影片刻，神色凝重道：“那是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风听雨一怔，道：“你是说地府鬼神？”
“嗯”散红蕖稍稍压低身子，好似不想被谁看到一样，道：“一黑一白，再加上勾魂索和哭丧棒，我没有认错。”
风听雨听言，十分疑惑，不安地道：“若是地府鬼神，为何会与枯荷起争执？”
“我也不明白。”散红蕖答得干脆，道：“按理来说，鬼使不应对人间生灵出手，此事既涉及地府，我不便出面，只能暗中观察，你前去打探情况，多加小心。”
风听雨点头，不再多言，飞身一跃，便一路踩着屋脊，往枯荷那头赶去。就在此时，那白衣男子忽然隐去身影，并在片刻之后，出其不料地闪到枯荷身后，一下降住了对方。
“糟了！”
风听雨见状，更是加紧脚步，一连越过几片屋顶，看着那黑衣女子手持利器，步步逼近束手就擒的枯荷，他心急如火，奈何自己与那头还有段距离，只能眼睁睁看着锐利的勾魂锁，戳进了枯荷胸膛。
随着枯荷的惨叫响彻天际，风听雨的心都凉了半截，只不过，那声惨叫根本没持续多久，尾音就变了调，成了疑问之音。
“诶？”
本以为被惨遭开膛，却不感一丝痛觉，枯荷疑惑不解，他缓缓睁眼，在看清自己心口的状况后，吓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勾魂锁的确刺入了胸膛，还留在外头的，只有环环相扣的铁索，但奇怪的是，被刺入的位置竟没渗出半点鲜血，瞧着诡异瘆人，而更奇怪的是，惨叫声也没停止，有那么一瞬，枯荷以为自己是被吓坏了，脑子里才不断回响自己的尖叫。
须臾，他才反应过来，那并非回音，而是伊尹的叫声。只见黑衣女子紧握铁链的另一端，忽然发力，狠狠一扯，便把勾魂锁从胸膛抽出，并连带着勾出了伊尹的灵体。
而枯荷的身体，根本就毫发无损。
伊尹尖叫着，四脚乱挥，似是还想抓住枯荷，他哭喊道：“公子公子！！我以后给您做世上各地美味，早膳午膳晚膳外加夜宵，每天都不重样！！求您快答应我！”
“美味？”忙了一整天的枯荷，此时早就饥饿难耐，他没有多想，随意地就回了一句道：“好啊！。”
话音刚落，那半透明的灵体忽然绽出灿烂的光芒，下一瞬，勾在伊尹锁骨上的铁锁蓦然反弹了出去，伊尹怔在半空，望着自己发光的身体，难以置信了片刻后，转而破涕为笑。
黑衣女子盯着伊尹，哑口无言，似是受到了天大的打击，而白衣男子也惊了，他松开枯荷，缓缓抱住自己的头，那本是轻松的面容，忽被抹上了一层死灰。
枯荷虽重归自由，但见众人反应不对，十分茫然，他转溜着眼睛，来回扫视身边的三只鬼，道：“你们都怎么了？”
至于刚才赶到的风听雨，心惊胆战地目睹了开膛勾魂的全过程，见枯荷并无受伤，那凉了半截的心才恢复了正常的跳动。他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后，开口唤了枯荷一声。
闻声转头，才知风听雨也来了，枯荷欢喜地向对方跑过去，又忽生疑惑地道：“你是如何上来的？这儿可是五楼”
此时风听雨脸色不太好看，他沉声道：“方才明明还在卖艺，转眼就跑到屋顶了，你到底又惹了何事？”
见对方面有愠色，枯荷一时竟不知如何回话。
意识到自己没有控制好语气，风听雨顿了顿，不自觉的撇开了脑袋，不再看枯荷，随即，他走向黑白无常，拱手鞠躬，温声道：“二位可是地府鬼使，黑白无常？”
“地府鬼使？”枯荷愕然惊呼。
黑无常缓缓回神，看了一眼风听雨后，无精打采地道：“我们不过来抓只鬼，你们凡人为何要凑热闹。”
白无常带着夸张的哭腔，哀嚎道：“从夷陵一路追到此地，山长水远，瞬间没了意义。”
伊尹看着鬼神二人，难为情地道：“实在是抱歉在下还有心愿未了，不想就此离开人世”
听完他们的对话，风听雨大概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便道：“所以二位来此，是为引渡亡魂，却不料亡魂躲进了枯荷身体，你们便打了起来？”
枯荷心觉无辜，连道：“是黑衣姐姐一上来就对我扔铁钩，若是姐姐早点告诉我，那东西不会伤及□□，我便不跟你们打架了。”
黑无常没好气道：“我一开始便说了，‘砍了你，也无妨’。”
枯荷一怔，想起黑无常的确说过这么一句话，但他还是不甘心，又回嘴道：“我又怎知，你说得是‘砍死我也无妨’，还是‘砍到也无妨’。”
黑无常道：“若我说砍了你也死不了，你会乖乖让我砍吗？”
这下枯荷理屈词穷了，小声嘟哝了一句“不会”后，他羞愧地缩到了风听雨身后。风听雨摇头叹气，道：“枯荷他顽皮不懂事，还请二位大人有大量，莫要怪责于他。”
白无常摊了摊手，道：“罢了罢了，早就习惯了，在人间遇上契者，向来只能吃哑巴亏，算我们倒霉。”
枯荷听言，从风听雨身后探出脑袋，一脸好奇地道：“此言何意？”
风听雨轻声道：“契鬼既然与契者结下契约，便应在人间履行所契之事，自是无法顺利往生，若强行带走，会导致灵体魂飞魄散。方才你与那鬼魂结了契，这两位鬼神的差事，便完成不了了。”
“喔”枯荷恍然大悟，才懂自己闯了什么祸，早知如此，方才就该一刀捅在伊尹脑门上，直接送他上路，便没后面的事情了。
“话又说来，”白无常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枯荷，琢磨道：“我还从未见单凭口头之言结契的人，当真是随意。”
“我也未曾见过，有除怨之力的凡人。”黑无常走向枯荷，眼神犀利，神情严肃，“除怨之力，即使在鬼神之中，也是少有的天赋，你到底是何人？”
风听雨不自觉地将枯荷护在身后，低声道：“枯荷只是普通的孩子。”
见对方有所警惕，黑无常停住脚步，没再靠近，淡声解释道：“不过是好奇，无须紧张。”
风听雨鞠躬道：“此事还请二位莫要宣扬，无论是在人世亦或是地府。”
“如此护着他”白无常端详着风听雨二人，一脸乐呵地问道：“你们难不成是一对？“
黑无常轻哼一声，对白无常道：“走吧，这里没我们的事了。”
语毕，她便消失在了夜空，而白无常轻浮地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说了一句“般配”后，便也跟着消失了。
于是空气沉默了，风听雨背对枯荷，迟迟没有转身。
望着那看似还在恼怒的背影，枯荷不知如何开口，毕竟风听雨向来脾气极好，倒是那不在状况的伊尹，欢天喜地地飘了过来，先发了话道：“枯荷公子，您的大恩大德，小的永世难忘！”
“行行行。”枯荷连忙对他摆了摆手，一脸不耐烦地道：“这里没你的事儿了，先回红荷雨待着去。”
伊尹连连点头，道：“知道了！小的这就回去！”
说完，他便消去了身影，空气又不可避免地安静了下来。
“听雨”枯荷扯了扯对方衣角，道：“你怎么不说话。”
风听雨紧握拳头，低下了头。
“还不肯看我。”枯荷走到对方身前，盯着风听雨的脸，又道：“脸色那么难看。”
“”
“别生我气。”
忽然，风听雨扯过枯荷的手，把对方揽入怀中，枯荷一惊，身体顿时僵滞，变成了木头。
“你这人为何总是突然不见。”
风听雨在耳边低语。
“围猎的时候逛夜市的时候还有今天一次又一次，我如何消受得起。”
心脏疯狂跳动，头脑一片空白，枯荷已错愕到无法言语，他愣在原地，根本不知如何反应，在风听雨体温的包裹下，那因被灵体附身而发冷的身体，逐渐温暖了起来。
“方才那一幕，我吓得魂都没了，若是你再出事我”
“哈”枯荷支吾着，迟疑地伸出手，在风听雨背上轻轻拍抚了两下，道：“真巧我也吓得魂都没了。”
风听雨闻言，这才松开怀抱，两人稍微分开些距离后，他气恼地捏住对方双颊，道：“还在跟我说笑？”
“对不起”嘴被扯变了形，枯荷变得口齿不清，但他也不反抗，只是一脸内疚地道：“你这般生气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我自己也不懂为何总能摊上事，真的不是故意的。”
围猎之夜，带走自己的是莫名出现的浓雾；姣人馆之夜，带走自己的是暗中偷袭的金裘；而今日小店开张，带走自己的，是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孤魂野鬼。
风听雨苦笑，松了手。
“的确不是你的错，鬼术精湛，天赋除怨，灵力奇高，如此独一无二，即使不找麻烦，麻烦也能找上你。可我倒希望你是凡人，这样安稳的日子便容易多了。”
“安稳？”
“可惜依你的性子，又怎愿安稳度日，我也只能跟着你跑了。”风听雨凝视着对方，低声道：“枯荷，我近来似是有了私心。”
被对方如此注视，枯荷耳根愈发地烫，气息也变得急促起来，望着那近在咫尺的俊容，他想起了那晚的梦。
“从前，我只想默默地守着你，现在，想要更多了，这样的想法让我感到恐惧。”
风听雨低吟着，指尖有意无意摆弄枯荷鬓角垂落的发丝，慢慢地，他的视线逐渐涣散，陷入了沉思。
「心之所向。」
脑海响起梦里人的声音，枯荷咽下一口口水，颤声道：“听雨。”
“嗯？”
风听雨轻声回应，嘴角微微上扬，那温柔一笑的模样，击中了枯荷，麻痹了全身。
“我喘不过气了。”
风听雨一听，马上急了，连忙扶住枯荷，道：“可是何处受了伤？”
枯荷道：“没伤，你离我太近了。”
风听雨一愣，嘟哝了一声“抱歉”，随即放开枯荷，有礼地往后退了两步。然而枯荷两腿刚好在发软，一下失了平衡，不小心踩空一脚后，便顺着屋檐滚了下去。
于是风听雨失声惊呼，也跟着枯荷跳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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