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听戏
早在蓝湘嫁入东方家前，东方新便有了心仪的女子。
女子名为英烈，她性格刚烈，厨艺精湛，虽与东方新两情相悦，但因家境清贫，她并不受东方新母亲的待见。东方新多次提出要与英烈成亲，其母不仅极力阻挠，还瞒着东方新，私底下与蓝家结了亲。
当时蓝家的千金，十分钟情东方新，身为大家闺秀，她温婉贤惠，是东方老夫人心中完美的儿媳。
为了让东方新尽快与蓝湘完婚，老夫人将东方新囚禁于府宅，不让他与英烈相见，随后又对外宣布，东方塾与蓝家的婚期将近。英烈不信东方新失信于她，三番五次上门东方塾，求见东方新一面，只为讨个说法。见英烈意念坚决，东方老夫人担心即使儿子完婚，也后患无穷，便暗地让人传出谣言，说是英烈用美色勾引东方新，只为窃得东方塾的上古菜谱，其厨艺之精湛，全靠算计男人所得。
此后英烈名誉扫地，再也无人收她为厨，她受人唾弃，穷困潦倒，而被囚禁的东方新，自始至终都没有现身见她一面，英烈才确信东方新抛弃了自己。
既已无法与心爱之人相守，也无处施展厨艺，英烈万念俱灰，最终以自尽的方式，明示了自己的清白。知道英烈是含恨而终后，那些曾唾骂过她的人，生怕她化作厉鬼作祟报复，纷纷做法祈祷，好让她的亡魂尽早上路。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她一丝魂魄都没有留下，干干脆脆地去了彼岸。
东方新被放出来的时候，得知自己深爱的女子已逝，悲痛欲绝。身为东方塾的下一任当家，他平静地接受了母亲的安排，与蓝湘成了婚。
本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蓝湘逐渐发现了丈夫的冷漠，他不仅对自己毫无爱意，看着自己时，眼里甚至还有怨恨。
东方新的心，早已随英烈一起死去，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循规蹈矩，娶妻生子，为东方家传宗接代罢了。
直到女儿出生的那天，东方新眼里才有了些许光。
“相公，快看我们的女儿，你说，取个什么名字好？”
厨子四十五双手捧在胸前，摆出一副抱着婴儿的姿势，含情脉脉地看着身旁的厨子五十一。
水雾蒙上厨子五十一的双眼，颤抖的指尖，缓缓伸向了四十五怀里那并不存在的婴儿。
“烈儿她叫烈儿”
蓝湘心知，为女儿取名“烈儿”，是东方新对逝去爱人的思念，但她没有多言，因为东方新第一次露出笑容，就是望着自己怀里婴儿的那一刻。东方烈的诞生，仿佛是二人成为夫妻的唯一证明。她不断告诉自己，只要耐心等待，终有一天，东方新会正眼看她。
可是蓝湘的好日子还是没有到来。
东方新的眼里始终只有东方烈，他看着女儿时，眼里尽是爱意，即使对象是自己亲生女儿，也让蓝湘嫉妒不已。
“我的儿啊是时候要个男娃了，东方家可不能没了后”
厨子八十八躺在空中，一脸苍老相，向厨子五十一诉说着最后的心愿。然而厨子五十一神态冷漠，仿佛那躺在“病床”上的人，与自己毫无瓜葛。
“呵我亲爱的老母亲，难道女娃就不是‘后’了？”
“女人如何能继承家业！都怪那个没用的东西我费劲心思把她娶回东方塾，这么多年了，竟然生不出一个儿子！”
厨子八十八一脸愤懑相，使劲个拍打着那不存在的床头。厨子五十一看着他，冷笑了一声。
“新婚夜之后，我就再也没碰过那个女人，你叫她如何生，她敢生吗？”
“你！”
厨子八十八忽然捂住胸口，哽噎了两声，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东方烈慢慢长大了，竟越长越像东方新日思夜想的那个人。他喜欢唤她“烈儿”，喜欢她对着自己笑，他看着烈儿时那迷恋的神情，已经远远超过了父爱。
而这一切，都被蓝湘看在眼里。
“女儿啊，我可怜的女儿啊你可知那个男人，对你娘有多无情。”
厨子四十五一把鼻涕一把泪，向厨子三十哭诉着。
“娘亲你为何要哭，爹爹他对你做了什么？”
厨子三十装作一脸童真的模样，尖声细语地问道。
“他冷落娘亲多年，竟还对你图谋不轨，天理难容他就是一个畜生！”
“可是娘亲，爹爹对我很好。”
“不是这样的！那是你还不懂等你懂的时候就晚了！记住！他就是畜生，听到了么？！”
年少的东方烈不懂是非，相信了母亲的话。
在这之后，蓝湘便不再让东方新接近女儿半步。表面上看，她所做的一切，是为保女儿周全，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嫉妒女儿抢走了本应属于自己的爱。
“蓝湘！你是不是疯了！我要见我的烈儿！”
“烈儿？你到底叫的是哪个烈儿？”
“你什么意思？”
“你装什么傻？她长得与那贱人如此之像我怎么我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女儿！以前我比不过那个贱人现在我又比不过我的女儿！东方新！枉我忍气吞声，爱了你那么多年！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
再后来，因四处口舌东方新对女儿的不伦之情，蓝湘被幽禁了起来，能偶尔陪在她身边的，只有她女儿东方烈。东方烈不解母亲为何被锁在后院之中，心中对父亲的误会与怨恨，每日都在堆积。
一天夜里，东方新带着休书，来到了蓝湘的幽禁处。
“我已经与你娘家商量好，你回蓝家吧。”
蓝湘把休书撕得粉碎，发了疯似的扑到东方新身上。激烈地争执过后，蓝湘一人逃出了后院。第二天清晨，家仆发现东方新时，他七孔流血，已然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蓝湘下的毒手，奈何无人能拿出证据。之后没多久，年仅十一的东方烈，便成了东方塾的第一位女当家。
说道这里，厨子们所述的故事，也落下了帷幕。
须臾，枯荷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戏楼看戏，他站起身来，响亮地给出演的厨子们鼓起了掌：“妙哉妙哉！这戏演得实在是精彩！”
风听雨道：“多谢前辈们的绘影绘声。”
散红蕖却不显兴奋，只是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那东方新也并非薄情寡义，真正害人的，是那桩被老人家乱点鸳鸯的婚事？”
厨子三十道：“前任当家什么都好，就是对蓝老夫人不好。”
散红蕖嘟哝了一声，似乎有些懊恼，她摆了摆手，对厨子们道：“罢了，你们都退下吧。”
厨子们点了点头，便各自散去，消失在空中。
“怎么，”风听雨浅浅一笑，对散红蕖道：“真相并非如你原先所想，发现自己错怪东方新了？”
散红蕖不想认错，没好气道：“那老头若不死，迟早也会对女儿下手。能把亲生女儿当作自己的老情人，也算得上是畜生了。”
“那个叫英烈的姐姐临死前都还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明明心中有憾，却无一丝留在现世的念头，她走的时候，该有多绝望。”枯荷惋惜着，轻轻地把脑袋贴在了风听雨肩上。
风听雨安慰道：“人与人之间，总会有误解。有些误解难以化解，甚至都没机会化解，能化解的，那是幸运。”
枯荷道：“怪不得，人会死，死后还要投胎，这样一来，英烈姐姐就不再会记得这些难过的事情，开始新的生活了。”
一时间，屋里谁都没说话。
“好了”散红蕖打破沉默，道：“英烈都死了快三十年了，早该投胎了，在这瞎伤感作甚，咱们说正事。”
“红蕖大人”伊尹道：“咱们还要去抓前任当家吗，他好不容易才再见到女儿”
枯荷对伊尹笑道：“当初说要抓东方新的可是你啊？”
伊尹内心纠结，低声道：“虽然抓住前任当家，蓝老夫人定会重赏，那样一来，我入东方塾修习厨艺之事，便指日可待但是我是那么冷血的人吗？”
“抓不抓东方新，我根本不在意。”散红蕖打断道：“整个故事听下来，还有一事，我们依旧毫无头绪。”
风听雨点头附和：“黑影之事。”
伊尹道：“的确，这些往事，根本无法解释，当家为何一夜之间性情大变。也不知黑影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枯荷道：“话说回来，你们为何如此在意那神秘的黑影？”
风听雨道：“灵虚岛围猎那夜，乌金剑主的黑影，你这就忘了？”
不管东方新、英烈、蓝湘之间有一段怎样的过去，那都不过是东方塾的家事，唯独这黑影人，是枯荷他们一直未能解开的疑团。
黑影人无法自然形成，它是从灵魂中分离出来的执念。
何为执念？
执念由怨气炼化而来，常见的怨气，就是围绕在厉鬼身上的黑烟。这股黑烟能引发兽性，使人狂暴，失去理智，纯粹地以本能行事。它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有模糊的方向，这也是怨气为何难以驾驭的原因。
炼化怨气，首先要理解怨气的根源，知晓怨气是因何而起，再而明确化解怨气的手段，才能将怨气炼化成目的明确的执念。黑影人身上的黑色焰火，便是执念的形态，它足够冷静，容易驾驭，在带来狂暴力量的同时，还能保持理智。
一番解释下来，枯荷只听懂了二成。
散红蕖道：“举个简单的例子，这位蓝老夫人，一生得不到东方新的爱，心中集聚了大量的怨恨。假设她死后，怨气缠身，化作凶灵，她便极有可能四处残害他人的丈夫，或是虐待深受父亲喜爱的女儿。因为她一生的经历告诉她，“丈夫”会辜负“妻子”，“女儿”则会与“妻子”争宠。但若她能将怨气炼化成执念，那么她便不至于化成厉鬼，或许她依旧会作祟，但起码她能保持神志，不会随意残杀无辜。”
“好像懂了”枯荷恍然大悟，“说起来，黑无常姐姐也使用黑焰，但她看起来总是很冷静。”
“鬼神经常接触凶灵，因此他们能炼化怨气，为己所用，所以”散红蕖颦眉，道：“我怀疑这黑影人与地府有关。”
“和地府有关？”枯荷听言，又想起什么，道：“方才白无常哥哥说，东方新是从地府逃出来的。”
“逃出来的？”散红蕖思绪万千，道：“怪不得这也解释东方新为何在死后十五年才现身了，他生前法力不低，不应花上十余年才灵体显形。”
“还有乌金剑主”风听雨接过话，道：“江粼是活在八百年前的人，为何他的执念最近才现身？”
散红蕖道：“攻击东方烈的黑影人也刚好是在我们来夷陵的这段时间出现的。”
把零碎的事件堆积起来后，巧合实在太多了。
风听雨转头，对枯荷道：“近来你可还有见到‘梦里人’？”
枯荷回想了片刻，可脑海里徘徊的，却是梦中那未落下的吻，于是他低下脑袋，心虚地摸了摸自己嘴唇。
风听雨见状，轻声道：“想到什么了，还是那个’被打断了’的梦？”
枯荷脸又红了：“没、没有！才不是呢！”
风听雨笑道：“以后，不用做梦了。”
“你今天怎么一直在戏弄我”枯荷正嘀咕着，忽然眼睛一亮，道：“慢着！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梦，打断我美梦的，就是梦里人！”
风听雨敛眉，道：“他对你说了什么？”
枯荷道：“他说要我去夷陵看一看。”
空气蓦地沉静下来，三人目目相觑，满腹狐疑。
梦里人到底是谁？他为何屡次出现在枯荷的梦里，又为何要指引枯荷去夷陵？是为了让他继承城主之位？还是让他调查东方塾的往事？又或是，让他收拾第二个黑影人？
伊尹不懂他们为何沉默，便开口道：“各位大人们，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散红蕖掷地有声：“拿下东方新，查明其逃出地府的真相；观察东方烈，弄清楚其性情大变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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