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眷属
“我就说嘛，第一眼瞧见枯小师傅的时候，就知此人深藏不露，非同一般，万没想到，您竟然与咱们城主是故交！”
城主阁会客厅内，贾富贵喝着美酒，一脸微醺，出口成章，把枯荷夸得是上天入地。
“不愧是城主好友的待遇，这一桌佳肴，也是极品的美味！”
因担当不起城主的名号，又难解释自己能随意进出城主阁的缘由，枯荷便为自己瞎编了一个身份：城主在外游历时结交的好友。
“废话说完没？”他坐在贾富贵对面，没好气地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串门找老朋友聊个天嘛！”贾富贵指了指门口那一堆大箱小箱，道：“那些贡品，可有城主没看上的？挑几个出来，送我可好？”
百鬼夜行后的第二天，便陆续有人往城主阁里进贡金银珠宝，于是一箱接着一箱，没几天就把会客厅给堆满了。
“不送不送！”枯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我不是城主，我说的不算，贡品都得留着，一个也不准带走。”
“这里面好东西可不少，我反正是要拿走几个。”散红蕖坐在堆积如山的箱子的顶端，正玩弄着一个看着价值昂贵的饰物。
枯荷改嘴道：“红蕖拿没关系，贾老板你就别想了。”
这时风听雨从箱子之间走了出来，手拿一乾坤袋，道：“枯荷，这个法宝，咱们用得上。”
于是枯荷又道：“听雨也可以拿，谁都能拿，就只有你贾富贵不准。”
贾富贵大闷一口酒，白了枯荷一眼：“小气。”
黑灯阁一事过去的第二天，东方烈便宣告了退位的消息，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一下便传得满城皆知。据闻，那夜被袭之后，东方烈身体大不如前，无法继续担任当家这一重责，才做此决定。由于东方烈从未婚配，也无子嗣，下一任当家的人选，竟是一位没有任何东方血缘的门徒，这让夷陵的街坊邻居诧异不已。同时，蓝老夫人也因为身体抱恙，又担心无亲人照顾，便被送回了娘家，安度晚年。
然而，究竟发生何事，真正的知情者屈指可数，其中就包括窃听了黑灯阁内所有对话的枯荷几人。
那日在黑灯阁，东方烈与东方新最终成功结契。为了免遭他人指指点点，两人决定远离此地，踏上旅程，寻一个无人认识他们的偏远之处，以伴侣的身份，共度此生。
而得知真相的蓝老夫人，由于无法承受打击，精神失了常，被东方烈直接送回了蓝家。临行前，东方烈在她手里塞了一封休书，里面的内容，由东方新亲笔题词。
明天，便是东方烈启程之日。为打听东方新逃出地府的真相，枯荷以城主之名，赶在东方烈出发前，邀请她今夜于城主阁会见。
这是夷陵城主回归后，第一次发出的邀请，即使是东方塾的当家，也不便推辞。为此，紫棠还亲自去了一趟东方塾，把请帖送到东方烈手中，如此隆重，东方烈当然不敢回绝，只能恭敬地表示会前去应约。
以城主身份会客，让枯荷紧张不已，清早起床，他便喊上紫棠和伊尹，把弄的一团糟的会客厅收拾了一遍。
枯荷：“紫棠，你家城主以往是如何会见客人的？”
紫棠：“城主一般坐在床榻上，幔帐遮脸，隔纱对话。”
枯荷：“啊？脸都不露？”
紫棠：“嗯，除了我以外，城主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
枯荷：“那他是如何说话的？用词，语气还有他性格是怎样的？”
紫棠：“城主很安静，话语简短，但是会给我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枯荷放下手中的活，一本正经地看着紫棠，道：“紫棠妹妹，你如实告诉我，我身上到底哪一点像你记忆中的城主？”
紫棠困扰地低下头，迟疑道：“枯荷城主的确不像城主。”
“这不就对了？”枯荷摊手，道：“我根本就不像城主，你为何还死心塌地地认我作城主？”
紫棠牵起枯荷的手，闭上眼道：“虽然性格不像，但是我能感觉得到，枯荷就是城主。城主以前总是一个人，而你的身边，却有许多朋友，大概因为如此，你才变得不一样了。这百年来，城主阁从未有这般热闹过，紫棠觉得，这样挺好。”
枯荷道：“紫棠妹妹你真的很喜欢城主呢。”
“嗯”紫棠微微一笑，道：“城主是紫棠最亲的人。”
夜色降临，东方烈应约而至，在紫棠的引领下，她来到了一个宽敞的房间，里头有一圆形坐榻，上方坠着轻薄的霞影纱，薄纱后坐有一人，只能朦胧地看见其身型的轮廓。
“东方塾，前任当家，东方烈见过城主。”
东方烈拱手，弯下腰，对着幔帐后面的枯荷鞠了一个深躬。
枯荷沉声道：“无需多礼，请坐。”
那故意压低的声音听起来实在别扭，藏在屏风后偷听的散红蕖差点没笑出来。
“谢城主。”东方烈跪坐。
“东方当家啊，我是说前任当家。”枯荷清了清嗓子，道：“这次邀你过来，是想麻烦你引见一下前前任当家，东方新。我啊不对，是本座有事请教。”
东方烈愣了片刻，回道：“回禀城主，前阵子，东方新的亡魂的确闹得家中不安宁，但现在他已往生，在下恐怕无法引见，还请城主见谅。”
枯荷道：“那个本尊知道，你与东方新已结下契约”
闻言，东方烈诧异的抬起了头，眼神警惕地看着幔帐中的人影。
“别、别紧张。”枯荷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有事情想问问他，没有恶意，也不会将此事告知他人。”
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枯荷全然忘了压低声音。
东方烈又是一愣，神情有所缓和，疑惑地嘟哝道：“城主的声音”
犹豫片刻，她还是把“听着很稚气”这句话咽了回去。
“诶？啊我不对，本座啊不对，本尊咦？方才我用得是哪个？”
守在床边的紫棠回道：“回城主，方才你两个都用了。”
屋里一下便沉默了，与此同时，屏风的那一头隐约响起了几声噗嗤。
“罢了”枯荷气恼地撅起嘴，决定破罐子破摔，用平时的声音继续道：“反正我知道东方新还在人世，至于我怎么知道的您就别问了，我好歹是个城主，打探消息的路子总归是比别人多。我只想弄清楚他是怎么逃出地府的，所以能麻烦您把他叫来么？”
东方烈没有回话，表情里尽是疑虑。
枯荷又道：“他已不再是无主之魂，就算是鬼神来了也带不走他，您无需担心。”
这时，忽然刮过一阵泠冽的微风，一个高大魁梧的男性现了形，东方烈回头一看，惊讶道：“新哥哥！你怎么来了？”
只见东方新微微弯下身子，将有力的手掌按在东方烈肩膀上，温柔地道：“我不放心，一直跟着你。”
眼前的这位男子身体壮实，剑眉冲天，有棱有角，虽是一脸凶相，与东方烈说话时，眼中尽是柔情蜜意。
随后，东方新抬头，抱拳行礼，刚劲有力地道：“在下东方新，愿意城主解答疑惑。”
“免、免礼”
枯荷从未见过如此体格威猛之人，心中不免有些胆怯。
“在下”
“且慢”紫棠忽然打断了东方新，轻声道：“城主，有不速之客。”
枯荷道：“不速之客？”
没等枯荷反应过来，紫棠便对着一旁的落地木窗拂袖挥去，霎时，强风笔直地穿过宽敞的寝房，击开了那扇门窗。门开的那一瞬，外廊道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敏捷地往两侧闪躲开来。
“吓我一跳这位妹妹真凶。”
东方烈起身惊呼：“黑白无常！”
即使两人已结下契约，她还是下意识地捉住了东方新的臂膀，生怕对方被鬼神带走。
一听是黑白无常来了，枯荷差点没跳下床，只是这脑袋刚伸出幔帐，他又忽然想起，黑白无常还不知道自己是夷陵城主的事，他便又缩了回去。
“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毕竟我是个假城主。”枯荷心里暗道。
“大家别紧张嘛”白无常招了招手，道：“我们也想知道东方新是怎么逃出来的，眼下带回去审是没望了，就只能来偷听了，不然咱们没法跟上面交差，还请夷陵城主通融一下。”
紫棠直勾勾地盯着他们，道：“夷陵城，不欢迎鬼使。”
“嗯？”白无常细看了紫棠一眼，笑道：“如传闻所言，城主阁的管事果然是小美人，今日有幸”
黑无常白眼一翻，立刻上前插话道：“擅自闯入此地，的确是我们唐突了。但调查东方新逃出地府之事，我们不得不办。”
东方烈道：“你们真不是来抓他的？”
白无常道：“想带也带不走，你就别瞎操心了。”
东方烈依旧不放心，咬牙道：“就是你们常年盯着东方塾的契鬼，我又如何能相信你们。”
“咳咳不必担心，他们的确无法带走契鬼。”枯荷再次压低了声音，道：“东方前当家，若你不介意的话，如何逃离地府一事，可否也说与黑白无常一听。”
“可是城主”紫棠神色犹豫，显然是不想放鬼神进屋。
枯荷道：“紫棠，让他们进来，无妨。”
白无常耳朵尖，听完枯荷那不自然的声音，不由嘟哝道：“这城主的声音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枯荷道：“咳咳本座前些日子受了风寒。”
白无常吸了吸鼻子，又道：“味道闻着也有点熟悉”
“好了”枯荷连忙打断对方，道：“再多嘴，本座要赶人了。”
白无常只好闭上了嘴。
枯荷道：“东方新，您请继续说。”
东方新点了点头，沉声道：“我死后，在地府遇到一个鬼使，他问我，心中可有执念，当时我浑浑噩噩的，也没有多想，便回答了他，我说，我想见烈儿。”
“新哥哥”东方烈看着他，强忍着泪水。
东方新伸手安抚东方烈，继续道：“后来的事我不记得了，我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接着，那个鬼使又出现了，在告之我烈儿转世后的下落后，他便打开了一条通道，让我回到了现世，这时我才发现，我已死了十五年。”
黑白无常互相对视，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
“那个鬼使长什么模样？”黑无常道。
东方新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比起其他鬼使，他裹得十分严实，从没露出过容颜。”
枯荷道：“黑白无常，你们可有头绪？”
“这个嘛”白无常心不在焉，道：“有没有头绪不重要，我们只要把东方新的话原封不动地上报给地府，就够了。”
这听着似乎是话里有话。
枯荷没有继续追问，只道：“知道了，我没有问题了，紫棠，把东西拿来。”
紫棠应声端来几盒木箱，放在了二人面前。
枯荷道：“这是本座特意给二位准备的，祝你们明日一路顺风，以后好好照顾对方。”
东方烈与东方新相顾一视，怔了片刻，似是完全没料到事情如此顺利。这个神秘的城主，特意在二人启程前传召，只求解答疑问，期间不仅没有出言为难，居然还送了践行礼物。
“多谢城主。”两人恭敬地拜谢。
“对了”枯荷忽又想起一事，道：“本座还有一事相求”
东方烈道：“城主请说。”
枯荷道：“本座这边有一厨子，想去东方塾修习厨艺，不知当家您可否引见一下？”
东方烈笑道：“小事一桩，明日启程前，我会安排好一切。”
闻言，伊尹不假思索，穿过屏风，扑倒在东方烈跟前，把她吓了一跳。
“感谢当家！感谢城主！能在东方塾修习厨艺，是小的一生的愿望！”伊尹激动地哭喊着。
“啊！”白无常一下子就认出了伊尹，指着他大喊道：“是你！”
他转头看向幔帐，道：“我就觉得奇怪，这城主说话阴阳怪气的，果然就是你，小枯荷！你躲在帐子后面装神弄鬼的在干嘛呢？”
枯荷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着怒火，不紧不慢地道：“小枯荷是谁？本座不认识。还有伊尹，你让东方当家受了惊吓，给我以死谢罪去。”
伊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事，回头就扑倒在枯荷床前，继续哭喊道：“城主我对不起你！可惜我死不了第二次了啊！”
白无常冲到床榻前，对着幔帐喊道：“还装？你赶紧给我出来！”
紫棠连忙拦住白无常，呵斥道：“这是城主阁，岂能容你们鬼使如此放肆！”
白无常道：“漂亮小妹妹，你没搞错吧？小枯荷要是能当夷陵城主，我就能当阎王爷！”
“送客！送客！紫棠，赶紧给我送客！”枯荷在床榻上大喊着，就是不肯露头。
此时的场面混乱又滑稽，让东方新、东方烈二人看得是目瞪口呆，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夷陵人，从小听着城主的传说长大，却从未见过城主，更别说被邀约至此，隔纱谈话。
看着屋里闹哄哄的，东方烈难得露出了笑意：“我都不知道，夷陵城主原来这般孩子气。”
为了不耽误明日的启程，枯荷让伊尹先行跟随东方烈一同离去。临行前，枯荷还特意嘱咐了一句：“好好修习，别给本座丢脸。”
送走他们之后，屋里还剩两个鬼使，和紫棠大眼瞪小眼，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这时，藏匿已久的风听雨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温声道：“紫棠，你先退下，我和城主有要事与这二位鬼使商议。”
紫棠似是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幔帐里的枯荷，见枯荷默许地点了点头，她才隐去了身影。
黑无常道：“一直躲在屏风后的人是你？”
“正是在下。”风听雨一脸和煦，端正地跪坐在黑白无常对面，道：“两位鬼使大人既然留下来了，我们不妨再细聊一下地府之事？”
“听雨说的对，”枯荷连忙附和道：“你们是不是已经知道，把东方新放出来的鬼使是谁了？”
白无常道：“你先出来。”
枯荷机灵地回道：“是不是我出来了，就告诉我真相？”
白无常哑口无言。
黑无常道：“地府鬼神之事，不是我们能随意揣测的，真相为何，我们也不一定清楚。”
“娘子说的对，我们一介鬼使，哪有什么‘真相’。”白无常点头赞同。
风听雨道：“若非‘真相’也无妨，我们若能得知二位的‘揣测’，便已足以。”
黑无常望了风听雨片刻，道：“风公子倒是挺会说话，不知你们为何对地府之事如此在意？”
风听雨怔了怔，回道：“若是我们将‘缘由’告之，不知能否换来你们的‘揣测’？”
黑无常思考片刻，又冷淡地道：“我不关心你们的事。”
话虽如此，她的语气显得有些口是心非，事实上，她一直对拥有除怨之力的枯荷很是好奇。
“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白无常瞟了一眼黑无常，脸上带着坏笑，道：“只是这件事儿娘子有点难以启齿罢了。”
“闭嘴！”黑无常没好气道。
这时枯荷从幔帐探出了脑袋，一脸好奇道：“难以启齿？到底是何事？”
“你可终于出来了！”白无常一个箭步冲到床边，伸出手臂，一把将枯荷的脑袋夹在胳膊下，把他拖下了床。
“无常哥哥你干嘛放开我”
“装神弄鬼，还想忽悠我？告诉你，我鼻子灵的很。”
枯荷力气比不过白无常，他便直捣对方的胳肢窝，戳得他是又痒又疼，白无常大喊一声，缩回手臂，随即又立刻作出反击，在枯荷的腰间抓了一下。
“别别别！！！痒！！”
两人互相嬉闹着，不知不觉就抱成一团，在地上打起了滚。片刻之后，他们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从地上爬起，各自望向另外两人。
果然，目睹两人打闹，风听雨和黑无常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白无常连忙扑到黑无常身边，自觉地把耳朵塞进了对方的手中。枯荷见状，有样学样，爬到风听雨身边，乖巧地把脑袋搁在了他肩膀上。
四人沉默半响，风听雨开口道：“不知黑无常大人，可愿分享‘难以启齿’之事？”
他一脸平静，好像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黑无常也是神情淡漠，若无其事地回答道：“还请风公子先将‘缘由’告之。”
风听雨停顿片刻，看了一眼枯荷，低声道：“罢了，我们先说也无妨。”
枯荷点了点头，便把“梦里人的指引”、“无意成为夷陵城主”、“东方塾闹鬼”、“唤醒前世记忆的黑影”几件事简短地说了一遍。
“来了夷陵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未免太过凑巧，所以我们才想查一下事件的源头。”
“原来如此。”黑无常沉吟。
风听雨道：“此事还请二位大人莫要外传。”
黑无常，道：“你为何信得过我们？”
“相处下来，不觉得你们心术不正。”风听雨望了一眼白无常，“尤其是你‘相公’，他性子单纯直率，说起来，和枯荷还有几分相似。”
黑无常道：“嗯，的确，惹不完的麻烦，擦不完的屁股。”
两人相互对视，微微一笑，眼神里竟有种说不出的默契。
“我哪里惹麻烦了”枯荷小声嘀咕了一句。
“感谢两位的信任，”黑无常微微鞠躬，道：“那么，作为交换，我会告诉二位有关东方新出逃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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