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神隐
雪松的树影里,有松鼠在窜动,低鸣着注视着三个陌生面孔的到临,木屋前树枝搭起的台阶上,长满了草苔,还有一些松果的壳。站在木屋门前的弗洛,可以听到屋内猫懒洋洋地叫唤,还有谁在哼歌,听声音像是一个六旬以上的老婆婆。
“有人吗?”吉娅在木门上叩了三下,猫惊地叫了一声,随着清脆的爪子迈步声,不知遛到屋内什么角落去了。吉娅撇头看了眼弗洛和信,一脸感到奇妙的表情。
木门吱了两声,掩了个缝,一个头发快要灰白的老太婆隔着缝看着弗洛他们,弗洛可以看到老婆婆脸上的雀斑,眼角挤满了皱纹,不过这大概齐弗洛胸高的老婆婆给人十足和蔼可亲的感觉。
吉娅觉得木屋的主人应该很好说话后,松了一口气,“那个,我们是……”没等吉娅把自我介绍做完,太婆婆一脸惊异加喜悦的表情,原先只有拳头宽的门缝突然敞开了,穿着灰黑色大布衣的老婆婆似乎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手忙脚乱的招呼着弗洛他们进屋。
“你们一定是从神罚坑下来的吧!”老婆婆瞪大了眼睛,瞳孔是美丽的祖母绿,大大的微笑让深陷的酒窝旁挤满了皱纹,弗洛正要开口回答,却又被打断,“看你们这狼狈的模样多半是了。”老婆婆推着他们进了屋,虽说推信这大块头时费了些力,不过弗洛被老婆婆的热情所惊讶到了,因为在萨门,平时寡言少语的他很少受到别人这样的热待。
老婆婆在门外左右看了看,然后轻轻地掩上了门,屋内不大,却摆满了一堆奇形怪状的器皿,躲在一把摇椅后面的黑猫愤愤得叫着,竖着尾巴直愣愣地盯着弗洛他们,老婆婆和蔼地嘘了一声,黑猫便乖乖地趴在了地毯上,舔着爪子。“坐。”老婆婆指了指小圆桌旁的沙发,踩着一张垫脚凳,从高高的壁柜上取下了几个小罐子,。沙发旁是个火炉,吉娅迫不及待的坐在火炉旁,想烘干她的衣服。老婆婆打开了一个暗红色应该是用红陶泥做的罐子,使劲闻了闻,一脸满足就像萨门王闻到石楠花一样,用热水冲了三杯后端了过来。
“你们一定会喜欢。”老婆婆十指交叉放在胸前,一脸微笑地看着弗洛他们,信端起了其中一杯,杯子虽小,但做工精致,被精心得雕了些图案在上面,坚果加蜜桃的清香,还有一些类似泥土的味道混杂在其中,本就被冻坏了的信,没多管是什么,一口气喝完了,浓郁的松果栗子味,还有一些蜂蜜掩盖掉的桃仁苦涩,不过信可以断定,这要是在萨门,一定是最好喝的茶了。看信一脸幸福的样子,弗洛和吉娅也一口气喝掉了老婆婆给的茶,顿时觉得身上的寒意消散得不见踪影,就如同寒风凛冽的冬季,听着摇篮曲在火炉旁甜睡的猫。
“姥姥的果仁茶。”老婆婆心满意足地看着满是幸福表情的弗洛他们,“我姥姥还在的时候,每当我委屈而心冷时,她都会给我泡一杯果仁茶,喝完后便觉得所有悲伤都烟消云散了。”一旁的黑猫卧在信脚边,轻轻地打着鼾。弗洛道谢后,幸福地发现,全身都干得差不多了。
“那个...”弗洛还在回味嘴里留下的果仁香,吉娅便引起了老婆婆的注意,老婆婆仍然一脸微笑,很乐意听吉娅把话说完。“感觉从神罚坑掉下来后,一切都像做梦一样,这..是什么地方啊?”
老婆婆似乎猜到了吉娅的疑惑,转过身拿了一盘杏仁松饼,饱满的杏仁果实瞬间入了弗洛的眼,在萨门可从来没有吃过杏仁,更别说这样大的杏仁了。“这里是神罚坑的另一端,神隐。”
矜持就得饿肚子,于是弗洛拿了一块松饼,刚放到嘴边时,吉娅便准备开始下一个问题的描述,只不过又被老婆婆打断了。“我知道你的疑惑,可是松饼得在果仁茶后吃,……”老婆婆递了一块被黑猫盯了许久的松饼,发现还不知怎么称呼这位疑惑女士。“我叫吉娅。”吉娅尴尬地接过松饼,看着窗外,没有落日,因为这个叫神隐的地底不可能有太阳,但天空开始昏暗下来,有萤火虫在窗外的接骨木间飞,老婆婆引燃了油灯,再加上火炉里的火,整个屋内让吉娅感到温馨舒适极了。
老婆婆抱起了黑猫,坐回了火炉旁的摇椅,抿了一口果仁茶,满意中不紧不慢的打量着什么,似乎在整理思绪。“反叛者。”想了一会儿吐出了这三个字,弗洛他们东张西望中思绪都回到了这几个字眼上,在萨门这是十足的敏感词。老婆婆严肃的表情后,再次和蔼地微笑起来,“当然在萨门,这是大家都惧怕或者说邪恶的词。不过在这里,神隐,却是意义非凡。”
木材在火炉里烧出了声响,听起来就像什么东西扣着弗洛他们的心弦。“神的诅咒,普通的萨门人是不可能打破的,换句话说,如果你们不是反叛者,从神罚坑摔下来是不可能毫发无损的,当然,地面的居民不知道,毕竟还没有人掉下来后又重新回到地面去。”老婆婆看着弗洛他们,弗洛他们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惊讶都看在眼里。
“那反叛者,正如萨门人所说,是恶魔的化身?”弗洛早不甘于被当作恶魔的化身而遭受荒诞的神罚。老婆婆放下了在自己腿上熟睡的猫,转过身去又在壁柜里找什么,“那是萨门的笑话,生下来就在各方面相似的萨门怎会允许不同的出现,他们不了解究竟口中说的反叛者是怎样一群人。”一个粉红色的陶罐被抬了出来,打开罐子的老婆婆,还是相同的动作,使劲闻了闻,依然很满意罐中盛放的味道。抱着罐子,慢慢移开了垫脚凳,“神的诅咒,是无法作用于神的。”老婆婆看着弗洛他们,并不是微笑,而显得格外严肃。“你们是神在人间的化身,也就是神之子。”
弗洛无法理解,从小到大生活在所有人排挤中的他,还没有摆脱童年的阴影,却在神罚后被当作神的化身,不难想象,信早已惊讶得眼睛睁的得巨大,就像松饼上的杏仁。吉娅仍是一脸疑惑,本就认为从小生来不同于其他萨门人并不是错,只是不满于萨门王荒诞地神罚自己,然而又成了神的化身,那更是疑惑加深了。
“所以就是说,我们…是神?”吉娅一脸置疑地指了指弗洛和信,完全忽视了粉色陶罐中飘来的沁鼻淡香,就像野百合旁的蓝莓,又像生长在木兰花瓣飘落的池塘上一朵青莲,淡雅不忘流芳的清心。
老婆婆熟练地用勺调制着茶,“不能说是神,但可以说,是可以和神比肩的人。”说完,三杯新茶就被摆在了弗洛他们面前,弗洛看着淡红色的茶水里自己的倒影,这个被认为能和神比肩的人,感觉瘦弱得只能任人摆布。不过茶水回荡出的百花香,却有了似曾相识的味道,弗洛回想到了出现在自己梦里的神女,也许正如神女所说,自己也并不是一文不值,虽说善良不能当饭吃,但也得到了一点安慰。茶里的倒影随着茶水晃动着,弗洛喝了一口,觉得满口的甜香在味蕾上跳着恰尔达什,脑袋里充满了甜蜜和赞美的感觉,就像成了万人敬仰的天使,或是万人追慕的丘比特。
“这是芙罗拉花茶,我的孩子们,你们就像花神芙罗拉那样,值得万人敬仰,不必有疑问,这便是你们的宿命。”老婆婆又贴上了和蔼的微笑,“萨门人不该那样对你们,他们的诅咒罪有应得,却把神隐通向地面的通道当作惩罚反叛者的地狱之门,虽说千百年来萨门受诅咒的原因流言不断,但这样的行为真是荒唐。”
屋顶有松鼠跃过,树枝划过,惊扰了夜虫的鸣奏。“这些可爱的小精灵,偶尔会拿走几颗我的豆蔻,不过它们也会送来不少松果。”老婆婆指着屋顶,笑了笑。“可神给予了萨门你们的存在,他们却视你们为邪恶,禽兽不如的萨门王又怎能妄想解除诅咒呢。”
信喝了口茶,弗洛很难想象到信也有面带悲伤的时候,“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国王唾弃的黑钢家里,他收养了我,不希望看到我也被全世界唾弃。他耐心地教我习武强身,直到十九岁的今年,几乎完全改变普通萨门人冷酷无情特质的他,被萨门王命人夜里秘密杀害了...”很显然信不想再说下去,弗洛对此感到万分的同情,自己的命运和信是多么的相似,对萨门王的仇恨,对冷酷萨门人的痛恨,都在那场灾难的大火里升华了。
老婆婆把手伸过来,满是怜悯地摸了摸信的头,虽然这画面不免有些滑稽。“我的好孩子,你们绝对不是被世界唾弃的人,神眷顾你们。”老婆婆看了看弗洛,又看了看吉娅和信,同情的眼神点缀着和蔼的脸。“至少你们不是来到神隐后,化为洞口白骨的可怜儿,萨门的非反叛者是无法踏进神隐半步的,和萨门人一样冷酷的洞湖浸骨寒水会把他们吞噬殆尽。”
弗洛盯着壁柜里数不清的陶罐,好奇它们独特又奇妙的味道,听了那么多从未听过的话,弗洛觉得既惊喜又迷茫,按自己的理解,人与神之间的存在又该何去何从,弗洛并不会抱怨自己成了神的化身而遭遇了如此多的不公和绝望,想到要是以一个普通的萨门人降生在受诅咒的土地上,将会变得同萨门王一样冷酷无情,就觉得还不如直接把自己活埋了好。
“至于你们的父母。”弗洛吉娅和信的目光又集中到了老婆婆那里,这不正是他们出生到现在所疑惑的吗。“大概也没这说法吧,要是偏要这样说的话,也许就是你们化身的那个神吧。”其实弗洛一听到自己是神在人间的化身后,便有了这个想法,而现在得到了确认,只不过还有个疑问...“但至于是哪位神,我就不知道了。”看来这个疑问将被赋上永久的标签了。
然而吉娅是不允许有疑惑困扰自己的,咽下了最后一口芙罗拉,果断地放下了茶杯。“那有什么方法可以知道吗?”看老婆婆的神情并没有丝毫改变,看来早意料到会被追问下去。
“几年前也有同你们这样的孩子从森林里回来,带上了一枚自己的神赋予的戒指,嵌着美丽的坦桑蓝宝石,那是月亮女神狄安娜的化身。”老婆婆挠着灰白的卷发,思考了片刻,“记得她有告诉我,她也是从神罚坑摔下来的反叛者,最后又往森林里去了,是个爽快纯洁的女孩。”
可能是初春的缘故,夜晚的神隐和萨门城郊一样冷,弗洛,吉娅和信像找到知己一样聊了很久,弗洛觉得这真是一个难忘的夜晚,在萨门可没有人能这样和他聊天,最令弗洛愉悦的是,老婆婆又给他们泡了一壶茶,浮着几片忘忧草,与果仁茶和芙罗拉茶不同的是,这杯忘忧草的浓郁让弗洛沉醉在这意义非凡的夜里,还知道了吉娅在萨门的命运,看来萨门王对待反叛者一家的做法都是相同的无情,从小勇敢的吉娅从不害怕别人的挤兑和谩骂,心情好便既往不咎,心情不好便是撕拉掐打迎面一拳,她的养父养母很不喜欢她,要不是她的美貌吸引了无数达官显贵纨绔子弟的追求,估计她早被逐出家门了,正当她的养父母打着如意算盘打算逼迫吉娅嫁给萨门最有名富商的长子时,萨门王派来暗杀他们的黑钢早已埋伏在夜晚的黑影里,虽说养父母的死并没有对吉娅造成心灵上过多的伤害,但这足足地将她对萨门王的仇恨加深的百倍。弗洛走出了温暖的木屋,坐在了屋前不远处的溪岸上,夜里地虞美人依旧昂着脑袋,直面无尽的黑暗,这真是对以前的弗洛十足的讽刺,那时受万人辱骂的他,就因自己是萨门里与众不同的反叛者,便耷拉着脑袋,独自躲在绝望里沉沦,现在想想,谁说与众不同就是错了,在神隐这地方,冷酷的萨门人便是完全的走狗。弗洛认为也许是由于忘忧茶的浓郁让自己有了醉意,能发自内心地说出之前完全不可能说出的话,看着溪流慢悠悠的流入远方地森林,觉得自己的绝望也跟着流走了。
望着神隐的天,漫天的繁星,弗洛还在困惑这地底的天空,怎会有如此浩瀚美丽的星空,“一个人看星空有趣,还有两个人一起看有趣呢?”没有听到脚步声,信无声无息地坐到了弗洛身旁,星光下信的笑靥,就像夜里的虞美人,有些释怀有些温暖。
“当然是三个人一起看有趣。”弗洛一抬头,吉娅挽着裤腿,小心翼翼地坐在了身旁,不想踩到盛开得茂盛的虞美人。想必大家都睡不着,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奇妙那么的不可思议,借着水面上反射的星光,弗洛好好地看了眼吉娅,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里透出了女子少有的坚韧,精神的高马尾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摆动着。
“我们去寻找那位...自己的神吧”弗洛当然也考虑过这决定,毕竟没摔死在神隐,也不可能永远在老婆婆那里品味奇妙的茶。“去那个森林里。”吉娅指了指溪流消失的那个密林中,星空下透露着无限的神秘。
“我赞同!”信爽快的答应了,可能和老婆婆口中的那位狄安娜化身般一样爽快,没有一点犹豫。
信和吉娅看着弗洛,等待着弗洛的答复,晚风吹过水面,吹起了弗洛的头发,露出了额头,也许是来自梦里的风,也可能是丛神隐星空里吹来的风,让弗洛格外的清醒,他默默地点了点头,三个坐在岸边的反叛者,就如虞美人般,对着昏黑的夜释怀地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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