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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神罚日


告知傍晚的钟声被敲响,回荡在黑云罩得死死的萨门城郊。

        自从萨门第十一世新王登基以来,每当这个时候,城郊的黑鸦都会被这天的怪异气氛所吸引,参差落在枯枝上,它们有幸不会受到萨门新王的约束,肆无忌惮的嘶哑着,俯视着象征着一个世纪结束的神罚盛典如期举行。夜晚的萨门城郊,便是黑鸦的小世界,他们雕啄着这片土地上的枯枝,舔食着无尽的黑暗,自然不会觉得怪异,也并没有察觉到每次盛典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也许可以说是惊人的相似,无论是所有参加盛典平民的衣着,表情,还是一举一动,甚至连城郊那深不见底的神罚坑附近的树枝,也被人仔细修剪了一番,保证了每到神罚日这一天,如情景重现般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你听说了吗,这三个孩子的出现,打破了萨门的诅咒,真不知是凶兆还是吉兆。”神罚坑十米开外的萨门民众不断地传来窃窃私语,同新王一样,这些平民生来便与诅咒的模板相同,虽长相不同,但都有着不同程度上的冷酷。“我听说啊,早在几世先王在世时就秘密处理了几个反叛者,总之,被诅咒的萨门还是别出现反叛者为好。”议论纷纷,相同性格的萨门人在一块,就有说不尽的话,猜忌不断。围在民众前的萨门禁卫军,手持齐腰的黑钢巨盾,锤击着地面,闷响惊动了枯枝上的黑鸦,不满地叫了几声,窃谈不断的民众乖乖地安静了下来,没人想得罪这些危险的护卫。

        通常被萨门居民称作黑钢的禁卫军,当然,部分人还给了他们国王的走狗这一称号,整齐的排在神罚坑周围,凶煞逼人,总之,这群誓死效忠于国王的护卫,并非好惹,从他们手持黑钢打造的巨剑和巨盾就看得出。在场的民众在被禁止窃窃私语后,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盛典的举行,就连抽空咽口水的机会都得找准时机以免错过了什么,也许只有那高坐王椅上,被一群黑钢围护的国王,才有闲暇之余玩弄着滑稽的八字胡,那胡须俏皮的一卷与他一双充满寒气的眼睛十足的不般配,当然,还有黑鸦们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放肆地叫着。

        只要是萨门的居民都知道,八字胡是国王的癖好,于是,所有的黑钢都留上了八字胡,显然,只要是男性居民,若不想受罚或者受排挤,都留上了八字胡,至于那些天生毛发稀少的可怜鬼,只有弄虚作假找些动物毛发糊弄过去了,甚至一部分女人,为了博得国王的关注与垂爱,也戴上了假胡须,十足的滑稽。

        弗洛并不想做这傻事,今年是他成年的第一年,也来参加了这场盛典,只不过他的处境与众人不同,这位被视作恶魔诞生的男孩,被两个黑钢扣押着,满脸的不屑,蔑视着坑对面的国王,有气无力的尝试着挣脱黑钢冰冷的铠甲,很显然,一切都是徒劳。

        “老实着!反叛者“扣着弗洛左臂的黑钢挤着凶煞冷酷的脸朝他呲牙咧嘴,弗洛无意中瞥见这国王的走狗嘴角的八字胡差点没被他夸张的表情挤弄下来,吓得他赶忙扶正了这粘性不足的假胡须,弗洛也得机稍微挪开了被坚硬铠甲挤压许久的手臂,这让他好受多了。

        临近落日,国王旁的黑钢用巨盾敲了敲地面,居民们的注意力更集中了,连嘶哑的黑鸦也稍歇停下了叫唤。在场的人都注视着国王踩着王椅前一级级台阶走下,直盯着弗洛和他身旁另外两个被黑钢扣押着的人,站在坑前,接过侍从递过来的权杖,环视着周围的民众。

        “我的爱民啊,今天相聚于此,在神面前表达对诅咒的尊重,包括你我在内,同彼此的相同才是值得颂扬的高贵,同样的能力,同样的情感,同样的性格才是神钟爱的模板,本王为万神之子,人民的模范,与诅咒模板不同者,都将接受神罚!”响彻城郊的国王宣告,国王高举的权杖,黑钢高举的巨剑,萨门国王的权威映入在场所有人的眼目,无人敢对此反对,因为反叛者的下场,便是被王权扔入深不见底的神罚坑中,坠入地狱。

        “正义的神绝不会饶恕你的荒诞的,手持权杖的恶魔……”弗洛左边同样被两个黑钢扣押着的女孩撕破了嗓朝国王吼去,扣押着它的黑钢狠狠得拽着她的胳膊按压着她的背,愤恨中她被迫住了嘴。

        弗洛以前见过这女孩,似乎比自己小一些,但个头却和自己不相上下,从小到大不怎么爱运动的弗洛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服。不过同自己一样,都是生来就没了父母的弃儿,说是没了父母,更不如说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总之,要不是有好心人收养,弗洛和这个女孩都不会幸存到今天。以前弗洛常听养母谈到住在隔壁街区的暴力财阀一家领养了一个同自己一样的孤儿,长得清秀可人,常有相中的富家子弟上门求婚,只不过都被痛快拒绝了,大抵说的就是弗洛左边的这位反叛者吉娅了。至于右边的这个个头高大的男孩,确实是个生面孔,但从他结实的身板可以看出平日里必定锻炼尤佳,弗洛猜想要是有黑钢的巨剑,这男孩说不定还能对抗几个黑钢,只不过看他那不屑的表情,大概是没有这念头吧。

        萨门国王背对着坑另一端的弗洛和另外两个反叛者,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而是继续摆弄着他的胡须,黑云快要将落日的余烬完全熄灭了,萨门城郊的昏暗似乎与神罚坑融为了一体,坑中无底的黑暗深处持续传来阵阵风声,让人联想到了来自地狱的嚎叫,未知的地底似乎迫不及待想要吞噬今年萨门送上的新鲜血液。注视着一切发生的民众中时而有颤抖的呻吟传出,毕竟生来只有些许冷酷的人,见了眼前这炼狱般盛典时,总会闻风丧胆。不过看了两次神罚盛典的跨世纪老人似乎对此就不足为奇了,倒是吓坏了来看反叛者受罚的小孩,这倒是有了杀鸡儆猴的效果,想必看过的小孩便不会做出与模板性格情感能力不相同的反叛举动了。

        几个黑钢点燃了火把,在昏暗中熊熊燃烧,火光照着民众的脸,许多僵硬的表情浮现在民众中,毕竟国王希望看到的是在这盛典上接受神赞许的愉悦而不是恐吓,于是很多民众也就只好强忍惊吓而强颜愉悦了。光影中枯枝在摇曳,黑鸦的影子被拉长,时而怪叫几声,在弗洛看来这真是十足的恶魔晚会。不管周围再昏黑,也比不上神罚坑无尽的黑暗,即使现在城郊被火光照得亮如白昼,也没有谁能看清坑内有什么,只有吹不完的地底风。

        弗洛注视着坑内,想尝试看到些什么,以前常听养母说坑中居住着地狱的猛兽,他们愤怒地向地面嚎叫,吞噬掉下来的一切,但确实什么也无法看到。弗洛预想着接下来会发生的种种可能,自己是会被传说中的猛兽吞食还是跌死呢,只不过想到浑身沾满猛兽的唾液时,让弗洛不禁干呕。“怎么,害怕了吗。”弗洛右边的反叛者男孩对自己说了第一句话,也许也是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吧,弗洛撇头看了看他,只有仰着脑袋才能看到他的表情,见他嘴角上扬,露出了洁白的虎牙,丝毫没有畏惧眼前发生的一切,反而一种视死如归的乐观,这不免让弗洛感到有些震惊,要是换作那在场观看的民众之一,不定早吓晕了。弗洛不想在死前浪费时间想这些关于这个陌生虎牙男孩的事,不过看在接下来会一起死的份上,不屑的切了一声,然而这不屑的一声似乎让这虎牙更乐了。

        国王又重新坐到了他的王椅上,举着权杖指向弗洛他们,杖顶的红宝石在火光中犹如鲜血般耀眼,正如神罚日前天弗洛亲眼目睹的火灾,火舌吞噬了他的眼帘,无尽的痛苦……弗洛不想回忆,绝望的事情就带着一起跌入深渊好了。黑钢们盾击着地面,沉闷的响声如罪恶的雷鸣,震得周围的一切摇晃起来,黑鸦煽动着翅膀,又牢牢抓紧了枯枝,并没有飞走的打算,谁也不想错过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民众们恐吓的表情中更多了一些紧张的情绪,萨门王挑动着胡尖儿,深邃诡异的笑靥和他的十足冷酷沉淀进四周的黑暗中。弗洛从一开始便面无表情,比起如今的遭遇,他似乎更愿意早些消失在神罚坑的黑暗当中。可吉娅对这一切的愤恨早就浮现在她的眉上,的确和弗洛右边这不屑的虎牙男恰好相反,一副要杀要打随你的模样。

        扣押着弗洛他们的黑钢把他们三人背靠背押在了一起,弗洛并没有感受到另外两人的不安,也没有感受到吉娅的不服,但弗洛能猜得到她的表情。虎牙耸了耸肩,“嘿,嗯…虽然马上就要…你们知道的,好吧,被扔进这坑里了,但毕竟我们死一块嘛,我叫信。”弗洛并没打算理睬,感觉思绪乱得就像枯枝上那些黑鸦的羽毛。“吉娅。”简短的回复让这位叫信的反叛者没有陷入无人理睬的尴尬。黑钢用绳粗鲁地把他们三人捆了起来,紧得弗洛感觉快要窒息了,但一眼就能断定眼前这黑钢走狗并不是刚才扣押他的那个,虽然所有的黑钢有着近乎相同的模样,但捆他们的这位至少不是个假胡须。

        击盾的黑钢停下了这心跳般的巨响,突然安静的城郊,不知哪只黑鸦嘶哑的叫唤,虽没有击盾的聒噪,但确是十足的难听。黑鸦安静下来后,鸦雀无声得诡异,每个人都等着反叛者被扔进神罚坑的瞬间,但说不定群众当中,总有几个不忍心看那一幕发生的人,不过要与萨门王无所不为的邪恶情感相似的话,是不允许不忍心这反叛的情感出现的,当然了,包括小孩,所以所有人都刻意睁大了眼,恐怖氛围尽收眼底。

        “诅咒这边土地的神灵啊,我将献上反叛之徒的灵魂,为你所奴役,祈求能以此弥补先人犯下的过失。”毫无虔诚的祈求,黑鸦也不禁苦叫了几声,权杖的斜影诡异地扭曲着,黑钢黑色的铠甲反射出的火光昏暗无比,祈求完的国王拖着黑如漆的长袍向反叛者走去,像极了一只幻化为人的黑鸦。吉娅狠狠地瞪着朝这边走来的人形恶魔,这幅模样比身披黑甲的走狗还要罪恶百倍,百般诡异的斜着嘴角,似笑非笑的邪恶,火把的光照亮着这个黑夜下魍魉,无所不为的猖狂跋扈为萨门这陆上最强的国度饲养了一群枯枝上啼哑的黑鸦,同弗洛的想法一致,信当然也觉得,在这般黑暗绝望里苟活完全失去了生命的意义,宁愿死也不愿像苦寻假胡须的民众那样,照着一个荒唐的模版伪装成与别人相同的自我。

        两个黑钢把捆在一起的三人逼到了神罚坑边,弗洛并不想反抗,看样子一直不服的吉娅也是,只不过弗洛并没有妥协于萨门荒谬的神罚。他望了望坑内,就像看不见星星的黑夜,没有月光风平浪静的黑色大洋,充满了黑暗的未知,吹上来的风比城郊要冷许多,但对这洞内未知的恐惧却摸不着头脑,也不想去多想。弗洛想最后望一眼萨门城内,那被痛苦和愉快回忆占满的地方,但是荆棘围住的高大城墙似乎耸进了黑云中,就连黑鸦也别想翻过,更别说坠入地底前的目光了。环顾四周,民众们还是目瞪的神情,也不知确实感到惊恐紧张还是故意做出来表现出自己确实有着同国王一样无所不惧的情感,但从小孩子紧紧拽着母亲的神情看得出,大多数人在这恐怖的氛围下是感到惊吓的。萨门王拖着漆黑长袍一步步逼近,脖子上挂着一串黑曜石,像恶魔的眼睛点缀着火光,黑羽编织的护胸罩着魔鬼的躯体,面容上的皱纹近距离下清晰可见,就像恶魔的爪牙伸展在黑夜中正要枯萎的脸颊上,戴着黑珊瑚戒指的食指触碰着干裂的唇上卷曲的胡尖儿,看不见他的獠牙,但足以看清他的狰狞。“罪有应得,我的反叛者们。”这将是弗洛看到的世间最邪魅的笑了,国王拿着权杖的手抬了起来,除了燃烧的火焰外,这个黑夜唯一的鲜红,便是权杖上的红宝石了,弗洛感受到这红宝石顶着自己的身体,却感受不到火焰的滚烫,取而代之是浸骨的冰凉,正如面前这位带着皇冠的恶魔黑夜里的微笑。捆绑在一起的三人,身体逐渐倾斜,开始向神罚坑倒去。弗洛的思绪飞上黑云,脑袋一片空白,唯一留下了这时信的话语,“神罚日快乐,伙计们。”,坑内的风逆流而上,洞口的国王仍在玩弄着他的胡须,终于在仰视的角度下,看到了国王的獠牙,反射着火把的光,像流着啃食过猎物的鲜血,群鸦在黑夜里乱舞,嘶叫着,唯一听不见民众的声音,只有逐渐变小的洞口仍然闪烁着红宝石似血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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