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晚宴(上)
进地牢之事,在如今城中对二人的看守监视松懈之后,于楚弦而言无甚难处。唯独之前总在夜深时悄然停在屋外打探的那名黑衣人,值得一提。
即便楚弦对自身的轻功再自信,也不得不考量若是自己离开,那名黑衣人又前来查看,该如何是好。此间苦恼无需言明,只待楚弦闭目思忖时眉头一蹙,韩溯川便已了然心中。
“他的确对此事造成了掣肘,无需再留手。”
楚弦讶然睁开眼,望着他,似是有些不认识面前之人。
他向来是能不见血便不见血,最痛恨见不得人的手段,她迟疑,不过也是迟疑,若是她采取偏门手段,他是否又会在此事上置气,届时二者本身的嫌隙在这种微妙时刻放大,是足够致命的疏漏。
大概也看出对方心中迟疑,韩溯川偏过头道:“我是仁慈,并非优柔。”
得了对方这般郑重的解释,楚弦这才松了口气。
她也担心过,对方是不得不妥协,还得费一番口舌去说服。
若要说服面前这个固执之人,她宁愿自己一个人杀进地牢然后再杀出来。
既然达成了共识,对于这名黑衣人已经不必留手,于是二人便开始商议如何先处理掉此人。
凭借这名黑衣人时常入夜潜伏在他们屋外,天亮之后便消失不见,若是往稳重一些的方向猜测,此人应当是会每日跟城主上报消息。那么处理掉此人的时间会十分紧迫,至多一日,便会被城主发觉异常,而在这一日内,她必须进入地牢之中,将宋君毅带出来离开此城。否则城中布防紧密之后,他们三人在把手严密的一座铁城之中,纵使武功再高强,也插翅难飞。
时间紧迫,她得找到这名黑衣人,还必须在贺兰率兵来助前将宋君毅带出,否则景朝发兵之事一旦传入城中,宋君毅必死无疑。
想着便头大,楚弦抓了两把头发,疲惫地看向韩溯川,难得放下架子寻求帮助:“以你对贺兰的了解,收到消息后,他发兵至此,需要多久?”
韩溯川给她倒了一杯水:“虽说此地是鬼方边城,但贺兰大概在据此百里时,便已泄露了踪迹。鬼方快马闻名遐迩,斥候以八百里加急回城,不出两个时辰,消息便可以传回城中。此地与景地边城相距三百里,贺兰全速行军每日至多五十里,也需六日,才可兵临城下。”
“所以,鬼方得知消息,会在贺兰起兵后四日。昨日我们传了消息回去,若是没有意外,他们接到消息今日便会发兵。四日后,宋君毅便会死。”楚弦将一杯水喝完,瘫在椅子上,不住按着额头,“我要如何在三日后的一日内将这些事情全部解决……”
韩溯川没有接话。
此事并非言语上安慰便可解决的,他自是知晓其中艰难,故而只默然在一旁运转问柳心法与凌踪步。他如今可做的,不过是将能做之事做至极致。
久思不得解,楚弦将身上所备的药丸与上回火狐送来的东西一一摊在桌上清点。
火狐不知她需要什么,将她整个装药物的行囊全部寄送了过来,是以整张桌子瞬间被各种瓶瓶罐罐和小纸包占满。
有剥夺人五感的毒药,有解百毒的奇药,其中最多便是火狐热衷的噬心散。
清点到此,楚弦一阵无言。
说来她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毒药,杀人不过头点地,但毁尸灭迹却是有伤天和。
尤其韩溯川瞧着噬心散的目光已然又爬上不满,为免恒生事端,便准备将这些噬心散找个地方存着,刚将这些收好,其中一颗黑色小药丸映入眼中。
楚弦双眼发亮,将黑色小药丸拿在手中反复查看,心情激动:“炎歌总算干了件好事,给我将龟息丸也丢进来了!”
“龟息丸?”韩溯川有些不解,他只听闻过江湖上有一种吐纳之法叫龟息术。
“这可是个好东西!”楚弦将噬心散又丢了回去,神秘地笑,“对于如何带走宋君毅,我想到法子了。”
“什么法子?”韩溯川亦有些许诧异,怎么她瞧见这颗药一脸的苦恼便全然消失不见。
楚弦却挑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此事三分看天意,不可说,不可说。”
“天意?”韩溯川微微蹙眉,“并无十足把握?”
楚弦撇嘴点头:“三日后我如何查到那名黑衣人尚需碰运气。而城中得到军报之后,还有两日时间思量是否应敌。这两日时间,也是我们最艰难的两日。这间小屋子一眼可以望见头,藏一个人藏两日,在敌人这么多双眼睛下,藏不住的。更何况,咱们对面住的那小子,艾力说可以用他传话,但我总觉得他是个眼线。虽然我能确定他没有功夫,但小心为上。思来想去,我所思之法或许是最有把握之法。”
韩溯川良久不言,深深望着她,将她额前发饰拨正:“无妨,还有我。”
楚弦疑惑,都忘了躲开不经意间的肌肤相触。
“算时日,邱天他们应当会先于贺兰的军队先一步到伊吾城外,那两日,他们可用。”韩溯川解释道。
邱天乃是问柳山庄韩溯川的大师兄,行走江湖多年,处事稳重。
问柳山庄他人不敢犯并非全然慑于老庄主的威势,更是因为这一辈,有韩溯川这般可睥睨天下英才的少庄主,有风不行这般独挡一面的管家,还有邱天这位稳重可靠的大师兄。
宋君毅竟然重要至此,需要韩溯川与邱天二人一同前来?
楚弦愣住半晌无法言语。
眼见着她想歪了,韩溯川隐下唇角笑意:“你就没想过,邱天是来救我们的?”
哦,问柳山庄少庄主在伊吾城。哪怕韩溯川与贺兰家的关系再密切,为了贺兰家出生入死,到底也是问柳山庄老庄主独子,万不可有闪失。
楚弦神色复杂打量韩溯川,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收拾桌上摊开的药瓶:“太金贵了,我得再多看紧你一些,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否则问柳山庄定然将我剥皮拆骨恨不能饮血食肉。”
韩溯川失笑:“江湖上想找我麻烦的人也不在少数,我连重伤都没受过几次。”
“不知道是谁一个不小心中了黑鹰的招。”楚弦白他一眼,小声嘟囔。
那回的确是他有生以来最狼狈的一次,偏偏在她面前,任何说辞都显得像挽回颜面的借口。
韩溯川见她所谓的收拾便是一股脑重新塞进了行囊,将行囊形状撑得歪七扭八,又一件件将东西拿出,端端正正摆好。
有人接手,楚弦乐得自在,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托腮望着紧闭的门:“昨日我刚能下床,城主夫人便遣人来找我,似是有要事想商谈,奈何被小羽打断,按照她那说一不二的脾气,能忍上一晚已是十分勉强,此刻已近午饭,居然还未来找我。”
听见“午饭”二字,韩溯川偏头看她一眼,无奈笑:“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楚弦立刻报:“西市的胡麻饼,东市的水晶葡萄酿,北市的卤牛肉,南市的炭烤羊腿!”
韩溯川无奈:“我四个集市全给你走一遍,两个时辰都没了,你还吃不吃了?”
楚弦忍痛割爱:“那葡萄酿便不要了吧!”
韩溯川敲桌子。
楚弦一张脸皱到了一起:“炭烤羊腿也不要了行了吧!”
韩溯川又叹了口气。
楚弦立刻反击:“不能再少了!讨价还价要有个底线!”
韩溯川拿了钱囊准备出门。
自从她这个老城主女儿的身份被城主夫人承认之后,城主夫人隔一些时日便会送来些金钱,十日前才送来二十两金子,这会儿已然快见底,皆是进了楚弦的嘴。
幸而每次楚弦还有些良心,纵然要买的都是些价格高昂的吃食,必然会端端正正分成两份,一人一份,决然不亏待了韩溯川。
这点小事韩溯川倒也不愿计较,只不过,若是用完了这些钱,下回城主夫人又来问时,她再厚着脸皮跟人家哭穷,他实在是有些憋屈。
问柳山庄少庄主,能被饿死?
天大的笑话!
正推开门,迎面一位戴着毡帽,留着小山羊胡子的小老头,踩着皮革制成的靴子,笑眯眯走了过来,用一口音调奇异的景朝语问道:“可是阿夏小姐住处?”
阿夏自然说的便是楚弦,韩溯川稍稍让开两步,望着里面。
小老头立刻抬步走过去,停在楚弦身前,踱步打量,边打量边用鬼方语感叹:“像,太像了……”
楚弦也有些懵,挤着笑脸问:“敢问老人家何事?”
小老头立刻说明来意。
他是老城主的旧部下,听闻城主夫人认回她是老城主之女,前来拜访。同时又告知,他们老一辈部下对老城主忠心耿耿,绝不会看着她这般委屈在这种地方,定要让全城都知晓她的身份,告慰她从前受的苦。
楚弦眼皮一跳:“不必如此招摇吧……我们只想在城中有一安稳之地落脚便可。”
小老头连连摆手:“哪里是招摇!阿夏小姐,不必如此谦虚,这些都是您该得的!我们这些老头商议了一番,最好便是趁着小姐身子好转,办一场宴席,将您的身份告知所有人,让他们不敢再欺侮你!”
“若是全城知晓此事,于姐姐,岂不是多有不便?”楚弦只能搬出城主夫人来。
哪里知道小老头冷嗤一声:“那丫头越发不将我们这些老人放在眼里,这城中谁说了算,是看她如何么?是看我们这些旧部真正拥戴谁!伊吾城乃我朝边城,举足轻重,此城主人若不得民心,由我们上书换掉城主亦是可行之事,都城王族都不会多言!”
虽说小老头只提到城主夫人不将他们老一辈下属放在眼里,但思及城主夫人透露出她并非老城主之女一事。楚弦想得便更多了。
看来城主夫人在这座伊吾城,虽然大权在握,亦是岌岌可危。
这些因她行事而渐生不满的旧人,那些或许听过她并非城主之女这类流言的旧人,甚至或许还有因她是女子忌讳她手握权力的迂腐旧人,应当都暗自转到了城主旗下。
但是城主此人风花雪月,当初因跟城主夫人成婚而当上这城主之位,在某些人眼里或许也是得位不正。
如今冒出来一个老城主的女儿,她不就成了打压城主夫人与城主的极好的工具?
“阿夏小姐,您瞧您何时方便出席这次宴会?”小老头佝偻着腰,和蔼地问道。
伊吾城中情势如何于楚弦而言不是最重要之事,若是参与进去谁也不知道还会惹出什么麻烦来。楚弦只能哀叹一声,道:“老人家心情阿夏十分理解,但阿夏确实只愿做个普通城民,与相公安安生生过完下半辈子。若是冒头,惹来姐姐姐夫不痛快,阿夏即便因城中不杀本族人的条例能保住命,但相公便难说了。”
小老头顿时放下心:“原是担心那丫头,阿夏小姐放心,她已然同意了此宴会,还特意借城主府来办此宴席。此次便是来与阿夏小姐确认一番宴会时间。”
这便是给足了她颜面,既借城主府,还让她定时间。
城主夫人与他们在她身上到底在投注什么,利用她又想达成什么目的,这些都不在她的考量范围内,但此宴会办在城主府,倒是难得的机会。
城主府办宴席,还是城主夫人首肯,对于身在城主之位却似傀儡的城主而言,不派那位黑衣人来打探消息才显奇怪。
楚弦面上惊喜又为难,将受宠若惊拿捏得十分有分寸,嗫嚅道:“那便三日后,麻烦老人家了。”
小老头得了满意的答复,满脸高兴就要离开。
楚弦回头对上韩溯川的双眼,目光交汇间,韩溯川立刻明白困扰她的事情有了转机。
如今还无法确定之事唯独三日后如何将那名黑衣人解决掉,看来这小老头便是提供了一个三日后的绝佳机会。
小老头走了两步又回来,瞧见二人这含情脉脉的目光,冷哼一声,苦口婆心跟楚弦道:“阿夏小姐,您这哑巴夫婿,长得这般文弱,哪里比得上我族勇士?要我说,便找个机会打发了,咱们在族里帮您找一位既能护住你又勇猛的夫婿。”
未等楚弦答话,小老头跟着又道:“我这便去跟老伙计们商量,给您重新物色一位夫婿!”
说完便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留楚弦呆立原地,屋顶上一片枯叶落在楚弦头顶也浑然不觉。
韩溯川诧异她的神情,将人拉进了屋子,关上门,拂开她头顶的枯叶:“怎么了?又有问题了?”
楚弦转过头望着他,沉默着眨了两下眼,忽然笑出了声:“他们嫌你太瘦弱要给我找夫君哈哈哈哈!”
还准备整理她发丝的手停在头顶,韩溯川面上急切消失不见,静静看了她一眼,忽然低笑一声,拿起了钱囊出门:“看来这段时日委屈你了。”
楚弦顿时慌了,赶忙解释:“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那人已经将门摔上离开。
她只能默默指责铜镜中的自己:“你说你,这边的人胡子拉碴的哪里有他好看你还笑话别人?上赶着要嫁给他的人不知多少就你嫌弃,蠢吧你?”
屋外故意停了一会儿的韩溯川听见里面的那些故意说给他听的话,失笑摇了摇头。
呼吸声逐渐远去,楚弦终于松了口气,自语道:“哄男人可真是个技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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