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默契
即便那剑法再怎么容易学,三日时间,一个全然没有武功底子的秦可言,对于那剑法的掌控也算不上好。但离开时,秦可言却不再似之前一般抗拒,满怀信任地看了韩溯川一眼,便十分干脆地跟着已在谷口等待着的女子离开了。
楚弦将二人眼神交换收在眼底,回程时瞧见自己种的一片花海,却觉有几分轻松。
她实则算个优柔寡断之人,总想挣个十全十美的结局,但当事情逼到了眼前,选无可选之时,却忽然明了钟情所言,人活于世,当及时行乐的心意。
行走在烂漫花海中的青衣女子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朝着身后那分明藏了些许事情,却还要故作轻快的俊秀男子展颜笑道:“我请你喝酒吧?”
男子微微一顿,对上那仿佛洞悉一切的双眼,许多话都无需多言,唇角轻扬,只淡声答:“好。”
那青衣的女子宛如多年前搅乱问柳山庄山水的调皮少女一般,兴高采烈朝着一棵棵树下找了过去。她找酒全然靠鼻子嗅,动作不算太雅,趴在地上时,整件衣裳都能沾染上泥土。
韩溯川一向是个爱整洁的,从前其实并不喜欢她总是将自己弄得脏乱不堪,但此刻却有些觉着,那些事情并不重要了。只要她开心,只要她快活,她要如何,又何必强加枷锁?
秦可言的出现于他而言是好事,提醒了他,他还得上一趟天山,而那决然是九死一生的一战。他十分庆幸,楚弦之前并未答应他成亲一事,若他未能安然下山,岂不是,耽误了她往后大好年华?
此刻,他们还有一个多月的快活日子,便是上天给的,再好不过的恩赐。
谷中的日子过得清闲。
二人虽从不谈及此事,但都心知肚明终有那么一日会分离,在这默契下,这些时日确是过得十分肆意痛快。
钟情亦是看出几分二人间缓缓流淌的温情,不禁露出几分不舍。
她趁着韩溯川外出联络邱天时,劝楚弦是否可以改变主意,而那已然下定决心的女子却是十分潇洒地将近些日子整理出的药方扔给了她,眯眼望着灿灿日光:“这世上,不会所有好事都落在一人头上,我有曾经三年,有这段时日,已然十分知足。未来江湖路远,彼此再见,还能平心静气打个招呼,便是上天垂怜。”
钟情听出了话语中几分寂寥,强忍着眼底泪水,不再多言,准备离开。
“钟情,”楚弦又叫住她,风华绝代的面容上露出几分赧红,“他前些日子想娶我,你说,我是不是该答应他?”却不等她回答,自顾自地定下,“遗憾,总要少些才行,你帮我准备间婚房吧。”
“婚期呢?”
楚弦眼睫低垂一瞬,掩去一瞬而过的黯然,忽而扬起一抹狡黠笑意:“十月初八。”
钟情一怔,急急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叹了口气,应下了。
青衣女子便欢喜地抱了一坛酒,坐在谷口那棵老树前等着。
夕阳西下时,白衫剑客缓缓走近,瞧见她时顿了顿,而后步子快了些许,及至她面前三尺,伸手触及那面带笑意的女子双手,凉似冷风。
他微露不满,手却未撤回:“等了多久?吹得如此凉?”
女子蹬鼻子上脸从来有一套,顺势便将手塞在他手中,让他捂着,更是死皮赖脸道:“不久不久,等你多久都不算久。”
韩溯川有些许无言,却又是开心的。瞥见一旁的酒坛,一挑眉梢:“今日又是什么酒?”
楚弦眼睛一眨,就开始乱编:“我们谷中每年总有两个月,会有梅花从天而降,我捡了花瓣塞进酒坛里,酿出一坛冷梅香,韩公子可要一品啊?”
这位韩公子失笑,抽出一只手来拍开坛封,轻轻一嗅,好整以暇望着这胡说八道的请客人:“可我未闻见丝毫梅香?”
请客人眼睛一转,笑意丝毫不减:“那便是我小器了些,酿酒时放的梅花太少。”
“哦?放了多少?”
青衣女子含笑缓缓凑近,在他耳旁轻轻吐气:“一瓣。”
“为何只放一瓣?”男子声音愈发低沉,目光亦是愈发幽深。
“因为啊……”她有意无意,嘴唇擦过他的耳垂,抬眸时,对上笑意更深的那双黑瞳,语气略显轻佻,“韩公子家财万贯,若这坛酒能卖你个好价钱,我那一瓣梅花酿就的冷梅香,便能挣出一份不小的家业来。”
“奸商。定价几何?”
“我亲手所制,价值百金,如何?”
韩公子唇角微牵,未说买,未说不买,只先饮了一口,当即皱了眉头,失笑道:“好歹有些酒味吧?”
奸商窝在他怀中,偏头一脸无辜:“有呀,韩公子莫要信口雌黄。”
看这架势便是要耍赖到底了,韩溯川双眼微眯,不欲争论,又含了一口,便低头渡进她口中。
双唇分离后,他抚着她的脸颊,温声问:“可有酒味?”
“有。”楚弦眼中笑意弥漫,凑上去回亲了一口,一口不够,又亲了好几口,“你瞧,半口,我便醉了。”
她可是当着他的面喝完了几坛酒的女子,怎可能因这一口寡淡无味堪称白水的“酒”而醉。
韩溯川将人拥在怀中,低低地笑。
山风吹起林叶簌簌而歌,难得气氛如此好,他忽然想起方才从邱天手中拿回的一对羊脂玉耳坠,此时送出,便是再合适不过。
刚要拿出,怀中人却又开始恃“醉”行凶,静静望着他,忽而一笑,眼底秋水横波:“我答应嫁给你了。”
韩溯川顿住。
“我们成亲吧。”那双眼微微弯起,笑意盈盈。
他收回了去掏那羊脂玉耳坠的手,抚上她的眼角,沾染上些许湿意,他摩挲着绝色容颜,温声道:“待我从天山回来,我们便成亲。”
这是两人刻意不去触及之事,而这话,在楚弦看来,也与拒绝没什么两样。
一人拒绝一次,也挺公平。
她长叹了口气,望着他,收了眼底笑意,语调郑重又严肃,倒显得有几分固执:“若要成亲,便在你去天山之前。”
“你知道,天山……”韩溯川终究未说到底。
面前的男子目光温柔又深情,还带着些许不舍,但没有楚弦盼望着的那点不顾一切的决绝。
最可惜便是,韩溯川是个太过讲礼,也太过替她考虑之人。
无需他细说,她便已然清楚明白,他所顾虑的,不过便是:若是他死在天山,这一遭成亲,便是误了她终生。
她垂眸苦笑了一声,略显惨淡,她捧着他的脸,轻声低喃:“我想你活着,明白么?”
俊秀的眉眼舒展开来,微微化成一个笑,颇有自信,颇具风流:“我会回来。”
“那你怕什么与我成亲?”楚弦一拳打在他胸口。
韩溯川攥住她的手,放在心口:“我怕那万一。”
“没有万一。你会活着。”
面前的人太过笃定,令他有一瞬惶然,而后立刻喝道:“你不能跟我去!”
楚弦怔了怔,才笑道:“我跟你去做什么?”
韩溯川却是想起了两年前,心有余悸:“你总是自作主张,我有时在想,你若如可言一般什么都不懂,乖乖听我的话待着,我们之间,便会顺遂许多。”
楚弦摇头:“那般便只能你护着我,离了你,我靠什么活?”
男子眸光忽而深幽起来,泛起些许怨念:“你便是离了我太能活。”才令他这般求而不得。
“既是知晓我能活,又为何怕成亲误我?”
韩溯川:“你……”
“既然成亲不能误我,与我成亲,又有何妨?”
女子眼里的固执,胆大的言语,放在平日定是令他欢喜,只是如今……
“阿弦,及至今年,你过往不过匆匆二十载,百年人生,方去二成,若我真在天山遭遇不测,你往后便将我忘了,我亦不会怪你。成亲一事,于我,于你,不是一道仪式,而是一生诺言。若此番能活着回来,你我共度余生,我自是欢喜,若我回不来,你却被我这夫君虚名白白绑着,便是浪费了你自己的未来。”
楚弦定定望着他,强笑道:“若我不在意呢?”
“阿弦,我很贪心,我怕你往后会后悔,而后埋怨我。”
月色下的男子轻轻一笑,便如清风朗月,沁人心脾,女子却是个煞风景的,讽道:“你不是贪心,你是胆小。”
“那便算我胆小吧。”
楚弦只能无奈地笑了一声。他这般坚决的性子,今日再磨也是磨不动了,长叹了口气,靠在了他怀中,宛如放弃般:“几时上山?”
“十月初八。”
果真如此。
楚弦依然问道:“为何选那日子?”
韩溯川揽着她靠在树边,望着天上星河,悠悠然说起了缘由。
天山上被困了许久,秦可言并非一点消息也未探到。那名女子虽然总威吓她要杀了她,却有一名男子,偶尔能与她闲谈两句。
若非是天山曼陀罗之人,秦可言倒是觉得那人有几分韩溯川如出一辙的温和,是以言谈间,她总有意无意打听起顾守城之事。
江湖上都传言顾守城倾心当年空幽谷谷主秋水寒,自从秋谷主悔婚后,至今未娶。
而那男子告诉她,十年前,十月初八秋水寒死于天山脚下,自那之后,天山上那杀人魔头便总有一日绝不要人性命,便是那位秋谷主的忌日。
既有如此缘由,韩溯川此行只为带回秦可言,并非与曼陀罗开战,选这个日子,确是再好不过。
“你就不怕是陷阱呀?”楚弦听完只觉好笑,若有似无提点道。
韩溯川哪里能不明白,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必做之事,若为陷阱,我又能如何?”
“你能……”楚弦伸手将酒坛拎过来,“今朝有酒今朝醉!”
“一点儿酒味都没有。”韩溯川摇了摇头。
“下回!”楚弦将酒坛拎至二人面前,“下回我请你喝好酒,真好酒。”
韩溯川目光落在她身上不动,就着她的手,将这酒饮了。
到底成了,美人在怀,月下共赏,酒不醉人,人却自醉。
一个多月算不上长。
韩溯川谷内陪楚弦过闲云野鹤的悠然日子,隔上三两日便会出谷与邱天商议上山事宜。原本还担忧到了十月,楚弦功力恢复,会悄然跟着他上天山。
钟情却告诉他,她这回比较麻烦,估计不知什么时候能恢复功力。
具体为何麻烦,却是不愿多谈。韩溯川想到了浮屠叶,或许便是此元凶。
初时还有些惴惴不安,直到十月初,楚弦一日三顿的药灌了进去,也仍未见半点好转,便放下心来。总不会十月初八忽然就恢复了功力。
悬在心头之事,便放下了一件。
另一件,却是这些时日楚弦隔三差五便会来问上一句“可愿成亲”。她倒不死缠烂打,他拒绝过后,她会十分干脆地转向别的话头,仿佛这只是随意问问。
但韩溯川清楚得很,若是真不在意,她不会问这么多遍。
多次拒绝,若非压着一道“定然不可耽误她往后余生”的念头,他当真会动摇。到后来苦不堪言,只能又去请钟情劝上几句。
这位打理全谷的管家沉默了一会儿,只不清不楚地答了一句“知道了”。
可往后七八日,便再未听见楚弦提及此事。
到了十月,他出谷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时常回来就得收拾楚弦闹出来的烂摊子。
这日,他刚回来,便正好被钟情堵住了。
望着被谷主踩烂的菜园子,抓来的一群虫鸟尸体,毁掉的厨房……钟情的嘴角不住地抽搐。
韩溯川还挂着一脸歉意,若春风一般温和地将一只绣了忍冬草的钱袋递到钟情手上:“虽然远在关外,但问柳山庄的生意前几年也做到了这里,下回姑娘出去采买时,可带上在下,阿弦损坏的东西,在下会替她补齐。”
钟情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
谷主毁自家谷中之物,要你一个外人来赔什么啊!
“韩溯川!我挖到了!真的挖到了!这回真是好酒!你得来尝尝!”青衣女子抱着泥土满布的酒坛,朝着这边挥手呼喊。
远远望着,便能感受到女子的雀跃与激动。
韩溯川轻轻一笑,对着钟情微微拱手,便朝着女子而去。
钟情跟了两步,隐约可以听见男子低淳温和带着笑意的声音:“脸怎么弄得这么脏……”
“钟情你也一起来?”青衣女子发现了她,笑嘻嘻地朝她招手。
男子偏过身来,钟情恰好瞧见他举着一方手帕,正在无比仔细地擦拭青衣女子脸上沾染上的污泥。仿佛是多珍贵之物。
想到这般让楚弦高兴的日子也不多了……
“不了,我还有事,你们忙。”钟情抽了抽鼻子,连忙转身离开。
她觉得真他爹的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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