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紫竹林
江都城外，一处远离官道的隐蔽林中，四匹疾驰的骏马骤然停了下来。
打头一人喝停，身后之人亦只能仓促拉紧缰绳。或不解，或不满地望着停下的青衣女子。
炎歌自是被楚弦折腾服帖了的一个，不敢对其有半点怨言。但因为身边少了习惯的一人，颇有些不高兴的模样。
而冷凝从遇见楚弦起，她要往东，冷凝就定要往西，即便如今冷凝应当叫楚弦一声“首领”，亦是压不下自儿时起，便对楚弦生出的一身反骨。
顾若风目光落在欲要找茬的冷凝身上，压下她要说的话后，驱马至楚弦身侧：“怎么了？”
楚弦对身侧众人的反应视若无睹，只望着另一侧方向：“等落暮。”
炎歌阴雨连绵的一张脸立刻放了晴，连声音都掩盖不住的喜悦：“落暮未回天山？”
“处理个尸体而已，回什么天山。况且，天山一来一回时日繁久，菩提寺外多少人蠢蠢欲动，你们四人未齐，难道真靠我一人去取剑？”楚弦淡淡应了一声。
顾若风眉头微皱，到底未说什么。
按照以往曼陀罗的规矩，这等人物刺杀成功，这尸身应当是带回天山，激励士气所用。
可眼下的确如楚弦所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天下至宝，凌虚剑。
二十年前搅弄得江湖天翻地覆，如今，怕也是不会消停。
林中簌簌落下一阵树叶，娇小的红衣女子身后，无声无息落了一名高大的男子，牵起了她手中的缰绳，将其搂在怀中。
“走吧。”
楚弦见惯不怪带着众人重新开始赶路。
几人一路疾驰，到一处驿站，换一回马，不过五日，便于江都赶至了洛阳境内，直奔菩提寺所在的一片紫竹林而去。
深秋的紫竹林一片迷障笼罩，楚弦一众人刚接近，已然瞧见遍地尸骨，应是要上菩提寺，遇见之人，在紫竹林外便已然动了手。
楚弦未让四名同伴跟她一同前往，只道：“凌虚剑出世的消息已然传遍武林，说不准这林外会有更多人再此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你们隐在四周，待我下山做接应。”
接应这事炎歌做过，做得十分憋屈，再一次从楚弦口中听见这两个字，眼皮突的一跳，有些忐忑：“需要多久？”
楚弦想了想，亦是拧了眉头：“这事闹这么大，我上山的时日恐怕不会短。”
炎歌哀叹一声：“果然！我就知道！”随即扑进落暮怀中，仿佛整个骨头都软了下去，嘤嘤哭道，“啊，神啊……我若是做错了什么你杀了我，别让我无休止地等待……”
落暮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面具后唯一露出的双眼隐现笑意。
顾若风也失笑，安抚有些心浮气躁的两位姑娘：“我与落暮在此处轮守，你们去城中据点落脚，一有情况，我们便传出消息便是。”
炎歌腾地从落暮怀中起身，眼睛发光：“当真？”
顾若风点了点头。
得了应答的炎歌立刻拽着落暮风风火火地往城中而去：“今日你守，我带落暮走啦！”
瞧这二人如此亲昵，冷凝眼中亦是漫上些许羡艳，望着顾若风的目光欲语还休，最终仍是一狠心，勾了笑，大胆攀在他肩上，在他耳旁轻声道：“我一人多无趣，我陪你呀。”
顾若风无奈地将人从身上拉下，转身对着楚弦微笑道：“山下有我，一切放心。”
“嗯。”
楚弦再未多言，直冲着菩提寺而去。
见男子目光几乎从未从楚弦身上挪开过，冷凝恶狠狠朝着他肩上咬了一口，便抱肩躲到一旁去了。
“阿凝……”英俊的男子眼眸深邃，望着谁都仿佛盛满了多情，揉了揉被她差点咬出血的肩膀，颇有些无奈，“别胡闹了。”
女子艳丽娇媚，但冷下眉眼来真生气时，那些媚态似乎全然消失不见，反倒多了些许孩子气，偏过头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
男子见状，也不再劝，只淡淡叹了口气，眼底生出旁人捉摸不透的黯然。
转而垂眸，朝着身后低声冷喝：“落暮真将韩三良的尸体处理了？”
林中树后隐蔽处，转出一名蒙面的黑衣男子，恭敬朝他抱拳跪下：“我跟上时，地上只剩了一滩血水，想是用了楚首领的化尸水。”
男子未置可否，只挥退了此人。
冷凝在一侧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记得自己还在生气，却仍旧被他为何要派人跟着落暮弄得心痒。难道他其实是不信楚弦的？其实他心中楚弦也不过只是他爹的徒弟而已？对楚弦好也不过只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
心中猜测无边无际，恼人得很，终究是败下阵来，干咳了一声，佯装无意拐弯抹角问了此事。
她未敢正面看他，便错过了他目光中温柔的笑意。
“阿凝，我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受了同样的苦，吃了同样的罪，我不会不信你们任何一人。”
他却这么说着。
冷凝心中燃起的喜悦，霎时被浇了个透凉。
“哦。”她闷声道。
果然，他还是不愿意同她敞开心扉。能与楚弦醉酒，能与楚弦说他的伤疤，却不愿与她……世间一点儿也不公平，顾若风也一点儿也不公平。
分明，是她与他相识更久才对。
凭什么，他要对楚弦那般好？
她气急败坏踩碎了脚下的枯叶，又狠狠蹬了几脚，便一言不发朝着另一片林子去了。
“阿凝……”顾若风唤了一声，那生了气的女子却恍若未闻，蹙眉看了一眼迷障漫天，不知里面情形的紫竹林，到底未追上去。
一个时辰后，冷凝用她那神兵清霜捆着两只山鸡两只野兔回到了这里。
顾若风悄悄松了口气，微笑着接过，又支起了火堆。
“我刚瞧见一头野猪，想杀了带回来，但是有些重。”冷凝随口道。
顾若风瞧她面上仍是紧绷，但目光却有些犹疑期待，便知她这是气消了，在给他找台阶下，便也笑道：“我也没那么大力气。”
冷凝抬眸对上他的，眼里竟是不敢置信。
顾若风全然不怕被笑话：“我又不是落暮。”
提起落暮，冷凝目光倏然暗淡下去，面上升腾起憧憬之色：“楚弦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让主上答应落暮跟炎歌成亲了。”
烤着山鸡的手微微一顿，顾若风眼底映着火光，便将自身的情绪全然掩盖彻底，他打趣道：“阿凝想成亲了？我也可以跟父亲说，帮你找个好人家——”
石子直接朝着他的脸扔了过来。
冷凝向来爱护他这张脸，此刻是真的气狠了，不等他抬眸再说什么，一股脑将一旁手上能抓的东西全然扔在了对面这名面容英俊，她爱慕了多年的人身上。
分明气得想破口大骂，但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恶狠狠瞪了他半晌，却是带着自己的清霜走了。
火堆旁的男子因女子离开时眼底闪烁的泪光而静默了许久，山鸡太久未翻面，散出糊焦味，这才让他回过神来，略有些可惜地将这只取下，换了一只重新烤了起来。
韩溯川、柏汇阳、秦可言与跟着秦可言一同的慕容棣四人，是于第二日到了紫竹林外。
亦是一眼扫过林外横陈的尸体，正准备踏入。
却听见“嗖嗖”两声，冷箭自十丈外的另一片林中射出。
四人回头看清来人，正是那一张铁面具遮蔽了整张脸的，百步杀神，黑鹰。
流光长剑出鞘，韩溯川冷眼看着对方。
柏汇阳环顾四周，笑了一声：“都来了吧，出来吧。”
那片林中缓缓走出另外三人，正是顾若风、冷凝、火狐。
火狐如往常一般，红纱覆面，颊边一抹金纹若隐若现，望着韩溯川等人捂嘴吃惊道：“韩少庄主，不，如今应当叫韩庄主，这么快便追来了？”
冷凝扫了来者几人一眼，没有当日那能破他们四象伏魔阵的天都弟子，便嚣张起来：“怕是连老庄主的葬礼都来不及办，便匆匆赶来了？”
秦可言一扫四周，同行四人仅有她一名女子，想来总不能落了下风，便梗着脖子强壮镇定道：“关……关你何事！”
“你我目的一致，你说关我何事？”
冷凝目光冰冷，就那么牢牢锁在秦可言身上，令她无端想起在天山被这女子不断威吓的日子，下意识地躲到了慕容棣身后。慕容棣觉察出什么，望向冷凝的目光也忽然冷了下来。
“对方只有四人。”柏汇阳低声道。
韩溯川收回了四下扫视的目光，直直盯着顾若风：“楚弦呢？”
顾若风答得痛快：“自是进去了。”
韩溯川四人面上微愣，连忙就要转身去赶。
却见那四人，又如先前在问柳山庄一般，分立于他们四人四方，竟是又要再开四象伏魔阵。
韩溯川与柏汇阳二人对视一眼，当即朝对方两名男子动手。慕容棣甩开手中折扇，却是挡在了秦可言身前。
而他们不愧是四人出行便无所畏惧，平日里勉强能招架他们二人的落暮，此刻竟也能力抗柏汇阳而不落下风，虽未全然开阵，但这阵的奇特已然显现。
韩溯川面色更沉，这般纠缠下去，对方便能成功开阵，那么，即便不能杀了他们，也能将他们一直困在此处，而楚弦……
既然他们开阵，能提升数倍功力，那么，他就用更甚数倍的力道，破了它！
韩溯川将周身内力全然聚集于手上，赫然划下一剑，只见周身三丈之内林木尽数折断，竹林外围的瘴气也似在这一刹那缓缓震散了。
须臾，尘埃落定，却见那四人纹丝不动，再抬手时，圈围的区域内，罡风再起。
四象伏魔阵，到底是让他们，开出来了。
柏汇阳恶狠狠咒骂一声，却是一时半会儿也没了头绪。
正当冷凝志得意满，准备出言挑衅之时，顾若风忽觉杀气刺骨，喝道：“阿凝小心！”
却见一道剑光从天而降，似是破开了云雾，带着雷霆之势，硬生生将这四象伏魔阵，撕裂当场。
曼陀罗四人尽数摔退出去，亦被反噬逼至口吐鲜血，伤势最重便是那剑光最为凌厉之处的冷凝。
顾若风在四人中武功最高，先一步看清来人手中所执，乃是青莲软剑，腰中所挂，是一个年岁悠久的酒壶，不必再看来人面貌，当即退去。
“是李青莲，撤！”
来人正是李青莲，他原本想追上一追，但看那四人个个轻功不凡，且向四个方向逃遁而去，追去实在耗费体力，便也懒得动身，转身目光落在有些闪躲的慕容棣身上，轻叹了口气。
“早去早回。”
慕容棣长舒一口气，将手中折扇一收，拱手行礼：“是，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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