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自由
眼前一片狼籍。顾守城带着星骤月寥和白析的尸体下了山。如今,他也才能好好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男子。
“阁下是……”
男子收起望着三人离去的视线,噙起笑,飞身翻上马,扬鞭离去,声音却在风中久久不散。
“天都弟子,风月。”
王臻境恍然记起,这便是那个在问柳山庄韩溯川婚礼时出现了一会儿的风月,那匆匆的一场打斗,实在还来不及让他记住。看着他的背影,没来由的觉着这个轻浮的男子背后藏着的深深的孤寂。
树林中穿透而过的阳光斑斑驳驳洒在地上,飞纵的身影终于停下。望着前面落寞的背影,星骤将尸体放下,垂眸跟着月寥一起退去。
身侧早已没了人。顾守城伫在原地许久,才缓缓回头跪倒在含笑死去的妇人前。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眼如幽潭,异常沉静的望着她。只是那一抹深痛藏在那沉静之下淡淡的,却浓郁的化不开。时间仿佛静止,顾守城一动不动,也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用漆黑的眸子看向她。
他曾听王臻境缅怀过她的笑容,可是在他出世之后,却很少见她笑着,总是默默看着高墙外的蓝天出神。静静地微笑看着他对他说着祁连白氏的事情,轻柔的声音对他说着外面的天空是有多么广大。外面有湖有山有树有草有鱼有鹰……总之有着许许多多的东西,绝不是他在这个被高墙围着的院落中能看到的。
她想他去看看外面的天地,然而他们母子二人却被那个他该叫父亲的人禁止出去,那时不懂,如今才明了,恐怕是担忧被白族人找上门来。他说等他继承了他的琅琊门主之位,他自可以去外头闯荡,然而他只想看看外面,不想继承什么琅琊门。她温柔地笑着,递给他一对泛着紫光的拳刃,看着他翻墙而过,不发一言。然而她的眼中明明是欣喜的,他知道,他若是逃了出去,她定然开心。
于是他逃了,她却被关了起来。二十多年,从不曾有任何怨言,甚至他转身去救她,她却摇了摇头,低声喝他出去。她不愿拖累他,直到如今。她因为他死在琅琊王氏,她一生也没再走过那道高墙。
良久,顾守城紧绷的脸终于有一丝缓和,他缓缓开口,眼中尽是无尽的柔意:“你说,希望我走出这道高墙,飞向更广阔的天地;你说,希望我成为这世间至强之人,方不会有人再来掣肘我;你说,想看我儿孙满堂,与你共享天伦……白族叛了就叛了,一辈子也回不去,那么我们就在外面打下我们的一片天,那时,我们霸据一方,再没有人可以给我们做精致的牢笼再将我们关进去。”
“娘……”多少年,他没有在她身边再叫一声“娘”?从他离开琅琊之后,除了那次他带着星骤月寥闯进琅琊欲救出她,被她一声喝出,再也没有见过。
谁会像他们母子,想见却不能见?不是没有能力救出她,只是,救出她,跟着他与天下为敌就真的更好么?她本是白族人,救出她跟着他流浪就真的不会让她陷入另一轮白族的肃清追杀么?他有能力让天下人恐惧,可是真的有足够的能力让她安心自在么?
最后一次叫她,竟是三十多年前,时隔那么多年,那一声呼唤显得那么的生涩苍凉。他不禁仰起头,泪水却依旧随着眼角滑下,破碎在女子的衣襟上。这一刻,他仿佛第一次显出些许无措无力来,双鬓边染上的斑白亦有了些许苦涩的意味。
妇人的笑容早已凝固在了毫无生机的脸上,抛却了恨,抛却了怒,变得纯粹。那时琅琊门的门主心心念念的便是她这般的笑容吧。只是,她真的恨过,怨过么?直到最后的一刹,她是否仍旧惦念着那个背着她的高大的背影?
顾守城俯下身去,额头抵住女子的额角,仿佛一切都回复了最初,他没有离开琅琊王氏,他没有建立曼陀罗,他没有与天下为敌,还是那个喜欢粘着她的孩子,做些奇怪的事情,只求她温柔的一笑。他微微勾起唇角,放在她衣襟的手掌渐渐凝起一丝真气,慢慢握住,将她的衣襟越抓越紧:“去寻找你想要的,然后,看着我,怎样让天下臣服。”
顾守城掌中的真气变得越来越耀眼,直冲天际,四周的树木被连根拔起而后粉碎。
星骤月寥本在十丈外的树林之中,感到巨大的压迫后察觉不祥,转身冲过来,却只能见到顾守城手中绕着一块女子之前衣服上的布料,而女子的尸身却早已不知去了何方。随风一吹,那块布料碎成流沙,从他的指间溜走。
月寥愕然,冷若冰霜的脸上也有了一丝波动:“夫人她……”
“回你们该去的地方。”顾守城抖抖衣服,眼中的冰寒让四周都变得静寂。冰冷的口气只是命令,而他们只能服从。
星骤深吸一口气,垂眸:“是。”
风卷起漫地的沙,拂过三人,飘向天际。
若祁连是禁锢,那么便打破它再不回去;若琅琊是枷锁,那么我替你游历山水;若泥土是牢笼,那么,我将你交与风。
空幽谷。
“钟姐姐!钟姐姐!”蓝凌儿逃也似地奔到了钟情处,一汪眼泪盈盈,堪堪包住的模样,“外面有个女人,好凶,要我带她进谷。”
钟情连忙将蓝凌儿身上翻来覆去查了一遍,未查出什么毛病来,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她所言:“可有报上姓名?”
蓝凌儿偏头想了想,眨眼道:“她说她叫左婵,名字听着跟楚姐姐化名好像,但是比楚姐姐凶多了,板着一张脸,都不笑的!”
钟情扶额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某处屋子,拉着蓝凌儿朝谷口走去:“跟我接人去。”
蓝凌儿捂住嘴惊道:“还真要带进来呀?”
钟情默然瞥她一眼,伸手弹了弹她额头:“让你别跟那群蠢小子们混一起不听,你都要十五了!还什么都不知道!”
蓝凌儿摸着有些疼的额头,讨好地抱着钟情的手臂撒娇:“可是凌儿有钟姐姐呀!还有楚姐姐!姐姐们都这么厉害,凌儿什么都不懂又有什么关系?”
钟情想好好训训她,但又想起她来谷中之前的境况,只能将话吞了回去,望着她晶莹闪亮的双眼,心底升起就这么护她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从前……
温柔地笑骂:“你就赖着我跟你楚姐姐吧!”
蓝凌儿甩了甩她的手:“那你们让不让我赖着嘛?让不让嘛?”
被折腾得无奈,只能连声答:“让让让!”
两人一边闹一边到了山谷口,树木掩映之处,果真立着一名身着素衣,面色冷淡的女子,女子手臂上的黑带十分显眼,钟情一见便神色一凛,拱手颔首:“左夫人。”
左婵亦是缓缓颔首:“在下接到传信,有一故人,入了空幽谷中,不知可方便让在下前往一聚。”
钟情警惕地四下扫视一番。
左婵见状微微笑了:“顾守城,星骤,月寥都下了山,我来此处,无人知晓。”
钟情亦是微笑递出入谷解药:“请含于舌下,随我而来。”
虽然无人知晓左婵到空幽谷,但左婵消失在时傅笺墓前,不久之后定有人能发觉,是以她此行并没有多少时间。好在之前蓝凌儿弄不清情况耽搁了些许时间,这个钟情倒是十分懂这其中利害的,带她入谷的速度亦是提到了最快。
待她绕过那片花海,入目见到了似桃源般的谷内景象,来不及心中惊叹,便四下寻找起来。
钟情半点未迟疑,带着她又进了一条谷内小道,绕到了一间偏僻的屋前,敲开了那扇门。
门打开,缓缓步出的中年人望着来人,怔愣在原地。
左婵望着来人,神色正常,唇色仍有些发白,屋内传出的丝丝血气昭示着他身上带着伤,但到底未伤了性命。
分离时尚算年轻,再见时却已都白了发。
不禁面上浮起一丝情怯的笑意。
那中年人,亦是前武林盟主韩三良,终于在多年不见的妻子面上的笑容中回过神来,胸中一阵激荡,快步上前,将对方拥入了怀中。
钟情早已带着捂着嘴惊讶的蓝凌儿退开了。
久别重逢的两人并未来得及多叙旧,左婵垂眸望着韩三良胸口的伤,面露痛意:“我接到信时尚且不信,却不想……到底是为何?”
韩三良微笑着安抚妻子:“川儿新任武林盟主,若我不在,自是武林动荡。所以顾守城命人杀我。”
“武林动荡,他便能浑水摸鱼?”
左婵到底看不过去他胡乱将自己伤口包扎的模样,解开了重新包扎。韩三良望着妻子眼中浓浓的关心,心底升起无尽暖意,唇边微笑再未停过。
“浑水摸鱼尚且不够,他想隔岸观火。”
左婵抬头看他:“隔岸观火?”
韩三良眸色微深:“四长老,早就蠢蠢欲动了吧。顾守城想驱虎吞狼,也要看,谁是虎,谁是狼。”
左婵微怔,而后眯眼:“既是知晓了对方打算,你这是将计就计?”
“合练了二十多年的四象伏魔阵,藏着可惜了。”韩三良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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