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八章 贾使君!
夏初,疏勒城外一片苹果树挂着小苹果。
苹果林三里外的周军营寨门前,沈迁带着众将,出营迎接着贾环一行的到来。
二十一岁的青年,容貌英俊,骑在马上,一身白袍,英姿勃发。众将为其马首是瞻。极其的耀眼!周军即将拿下疏勒地区,沈迁居功至伟。军中将士对他非常敬服。
前军先到。两千新军正络绎入营。贾环带着庞泽、解参、柳逸尘等人随中军到来。
众人在营外见礼、寒暄、说笑。气氛透着大胜之后的轻松。虽然疏勒城还没有打下来,但大局已定。疏勒城翻不起浪来。随后,众人到中军大帐商议当前的军情。
贾环居中而坐。头戴唐巾,一身石青色的文士衫,腰悬玉佩。身姿挺拔,略显清瘦。气度从容。疏勒会战大胜,局面就此打开。他身上的担子轻了许多。
贾环环视着众人,目光再落在沈迁身上,笑赞道:“会战时,于乔指挥得当,率军破敌,以一千胜一万,古之名将,莫过于此啊!”
他心中亦很感叹。沈迁虽然出身勋贵世家,但谁料到考中两榜进士的他,竟然有这样的军事才能?贾环仿佛看到一颗将星正在冉冉升起!
贾环当日还曾阻拦沈迁,不想他来西域冒险。现在看来,大错特错啊!有些人天生属于战场!
名将之姿。
沈迁微微一笑。谦虚的话,不必说太多。这一战,确实是他的得意之作、成名战!
又勉励了其他人几句,贾环再问道:“于乔,疏勒城中的情况如何?”
会战后,他一直在葭芦馆城招募、整编军队。因为,依靠一千骑兵是很难有效的控制疏勒这座城池。
沈迁在会战之后,全军修整了一天,恢复将士们的体力,马力。这才率军逼近疏勒城,以骑兵封锁疏勒城四门,禁止商旅进去。
有火炮破城不难。沈迁知道贾环要了解的情况是什么,语气轻松的道:“贾使君,我率军赶到时,波斯人穆萨还在城中。”在正式的场合,即便沈迁和贾环私交比较好,还是用正式称呼。
贾环的亲卫队长黄观这些天一直率部跟着沈迁作战,轻蔑的笑道:“大人,我估摸着那个波斯人是想组织兵力反攻。呵呵,他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哈哈!”众将哄笑。城中的:裴氏、铁勒、回纥、蒙古四族只怕早就被火炮轰破了胆。一干乌合之众!
随着程攸当日的护卫陈五等人返回龟兹,疏勒城中的势力分布情况,对于贾环等人来说不是秘密。只是,陈五并不知道粟特商人参与了当晚的围攻。
贾环笑着点头,沉声道:“那明日开始攻城吧!”
劝降的工作早就在他抵挡前,秦弘图就在做。这个劝降,并不是针对那些首领、贵族的,而是表明周军的政策:只诛首恶。相当于安民告示,避免陷入巷战的困境。
疏勒地区的主要战争,已经结束了。有些帐,他要讨回来!
…
…
周军的新军前来,疏勒城头的士卒基本都看见。约半个时辰左右,消息便传遍整个疏勒城。
城中,裴府。
裴氏家族的族老,骨干都在此。裴登利坐在主位上,六十多岁的他仿佛在数日间就衰老了十岁。老态龙钟。拄着拐杖,佝偻着腰,环视着座中的七八人,叹口气,道:“周军大军抵达,攻下疏勒只在旦日之间。大家都说说。裴氏该何去何从?”
或许在组建疏勒联军之前,他心中还有侥幸,有自己的小算盘,认为留了一条后路。现在呢?他心中其实,对所谓的后路,把握不大。
正厅中,一片寂静。正午的夏日透过天井,落在窗户上。
八名裴氏家族的掌权者,全部默然无声。包括裴登利的长子裴石。要知道,在往日,他们是疏勒城的豪强,数代累积,家产有几百万银元。仓库中有吃不完的粮食。家仆千人。直接或间接控制着十几万人口。这是一个庞然大物!
那么,执掌它的权力人物们,平日里在疏勒城中,会是何等的威风?但是,现在,这些曾经煊赫、风光一时的人物们,低下头颅。因为,周军来了。
而这一次,周军的主帅,是一个格外强硬的人物。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敦煌胡商骨利的下场?安西四镇,谁不知道?公审斩首!吐谷浑阖族的下场,谁不知道?阖族为奴。
许久之后,一名族老低沉的道:“四哥,降了吧!”
这句话说出来,大厅之中,再安静了几分。
但,为之奈何?
散会之后,裴石情绪低落的返回自己的院中。一路上,奇花异草飘着花香的庭院,鸟鸣声,都无法引起他的面容波动。
到院中,一名雍容的美妇带着两名俏丫鬟迎出来。她穿着一身韵雅的素裙,身量中等。约三十岁的年纪,清秀的脸蛋上带着担忧的神情,道:“老爷,外头情况怎么样了?我刚才听小雅说,府里很多仆人都准备逃跑。”
一个成熟雍容的美妇,偏偏气质清秀。这构成她很独特的风情!
裴石摇摇头,道:“唉,夫人,能如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等着吧!”
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他和家人的命运,只能听天由命!这更增他的心理压力。
然而,这是裴氏野心结出的苦果!贾环令人散发的劝降书上写的很清楚:大军进城,秋毫无犯。只诛杀对抗朝廷的首恶,余者不问!
…
…
午后,城西,裴氏的别业,一处大院中。
波斯人穆萨正和他的心腹手下商量着逃跑的事宜。本来,穆萨还想整军再战。但四族首领无一人响应。而等他意识到事不可为时,周军骑兵已经封锁了疏勒的城门。
一万人,堂堂正正的战阵对一千人,还被杀溃,大败。穆萨做梦都想洗刷这份耻辱,想翻盘、想反杀。而正是这份执念,延缓了他逃离疏勒的时间。
四人在花厅的走廊中商议着。一名随从建议道:“将军,裴氏那些人已经不可信。城中人口十几万,我们混在城中躲几天,周军哪里知道?等风声过来,我们再离开。返回河中。”
穆萨点点头,络腮胡子几天没有打理,令他看起来有些邋遢,“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我们等会就走。”作为一名沙场老兵,他对危险的感觉很敏锐!
然而,就在这时,院落外就传来急骤的马蹄声。“轰!轰!”
少顷,一名随从从门外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将军,铁勒人投降了。他们将我们围起来了。”
穆萨顿时僵住。手脚有些发凉。随即,脸上露出苦涩的神情。
疏勒铁勒的首领赛尔旦、库提两人既然投降,当然要献上一份大礼。
不要把别人当做笨蛋!波斯人并不是世界的中心!地球不是围着你转的!
…
…
夏日傍晚的微风,吹拂在疏勒城头。那杆不必被记住的疏勒联军大旗已经被替换下来,重新换成大周王朝龙旗!
我们是龙的传人!
夕阳将沉,红霞漫天。霞光映照在城西主街后的一栋大院中。大院外被数不清的兵士围住。只鸟难飞。场面沉寂,而压抑。因为,这些兵士围而不攻!但穆萨的人都知道,等总攻来临时,必然会异常的惨烈!
突然间,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贾使君来了!”
大约有一千多名参与围困的士兵:他们分散在街角,街头,左邻右舍的墙头,制高点的酒楼等处。有铁勒人、回纥人、裴氏子弟兵。还有一队监控的周军。
这时,随着这一声喊,所有的人都纷纷跪地,高声道:“参见贾使君!”
城西的主街之上,贾环骑在一匹健壮的黄马上,身后跟着周军众将,徐徐而来。马蹄踏在石板路上。
“哒!哒!”
贾环还是一身文士装束。石青色的长衫,沉静的神情,令他显得有些肃穆!让人会下意识的忽略他十八岁的年纪,而是感受到他此时沉郁的心情;
感受到他身上,冷冽如昆仑山上雪风的寒意;感受到他压抑着即将如山洪爆发般的情绪!
“参见贾使君!”
贾环视线所向,所有的胡人士卒全部都低下头。
但是…
贾环并没有任何的回应!仿佛没有听到,这臣服的声音!他骑在马上,目光直视着道路尽头的大院。那里是波斯人穆萨的所在。
黄马的马蹄踏在石板上,前行。众将追随!跟在众将之后的则是马匹拖拽的两门口径粗大的火炮!
街道尽头,裴登利带着长子裴石,还有裴氏的精英,和回纥人的首领阿齐兹、部落的贵族数人跪在贾环的马前,光着上身,背着柳条,磕头道:“罪民参见贾使君!小人等听信波斯人之言,妄拒天使,望贾使君恕罪!”
贾环往马前扫了一眼,淡淡的道:“你们起来吧!”
四周的胡卒这才是纷纷起身。带起阵阵响动。
贾环翻身下马。沈迁、庞泽、秦弘图、黄观等人在他的身边。少顷,一门火炮被推上前,正对着大院的大门!黑洞洞的炮口所造成的威慑力,自不必说。
正在燃烧的引线,“嘶嘶”的作响,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
…
“我们投降!”
“我们投降!”
精美的大院中,墙头上响起突厥语!有人在惊惶的大叫。谁又想得到,这位贾使君到来,一句话都不曾说,上来就先点炮!
波斯人穆萨的队伍,当日有近三百人围攻程攸、周军!有他从呼罗珊带来随从几十人,剩余的则是粟特商人阿里波夫提供的护卫。这些人,大部分都损失在疏勒会战中。而现在,还有一些来自河中的粟特人存在。
裴登利欲言又止!他想当个翻译!同时,这一炮下去,炸的是裴氏别院。
贾环脸色平静。
“轰!”
白烟腾起,墙头的投降声戛然而止!一个笔直的通道,直通到大院仪门、正厅。
周军的炮兵的再次忙碌的装弹,准备点火。这时,一名络腮胡子的大汉出现庭院中,站直身体,用波斯语大声道:“谁是你们的将军,请允许我和他谈一谈。”
秦弘图麾下的翻译还没动,裴登利连忙上前,殷勤的给贾环翻译,陪笑着道:“贾使君,这位便是波斯的穆萨将军,他说…”
贾环做个手势。周军的火炮停下来。
穆萨接着道:“周朝的将军,你取的战场上的胜利。而我本人因为贪心,被你围困在这里。我愿意承受你的怒火,希望你能放过我身边的随从,给他们俘虏的待遇。放他们回河中。这是我曾经对你们周军使者所作的!”
听罢裴登利的翻译,贾环冷声道:“告诉他。我承认他放走我的朋友程公达的侍从,这是文明世界的做法。我尊重波斯人所创造的文明!但是,我拒绝放走这栋院子里的任何一个人!血债需要鲜血才能偿还!如果他要反抗,那就尽情的反抗吧!”
裴登利迟疑的道:“贾使君…”他从这段话里感受到森寒的冷意,以及坚决的决心!
贾环看了裴登利一眼,淡淡的道:“裴族长,你可能不了解我这个人。我信奉的准则是: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
裴登利不敢再迟疑,连忙翻译。
庭院里,穆萨一阵黯然。他没有料到贾环的态度会如此的强硬。“贾拉里总督会为我报仇的。”然后,奋起余勇,指挥反抗。困兽犹斗。何况于人?
但是…
这一切,都在周军的火炮面前失去意义。
“轰!”
“轰!”
…
…
程攸和当日护送他来疏勒的骑兵尸体埋葬在疏勒城西不知名的地方。已经无法分辨。
一座陵墓在数日后修建起来。
天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临在草地上,陵墓的碑上。贾环带着庞泽,张四水等人人在程攸的墓地前,上香,献上供品,祭祀!
我们并不需要用敌人的悔恨,来祭奠自己的友人。不需要用他们忏悔,从而感到自己在道义上获得胜利。
不需要。
我们仅仅需要的是,让这些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死去!用他们的血,来祭奠!至于这些侩子手死前在想了什么,谁在乎?正义与否,我们自己会定义!
贾环将一杯白酒,倒在草地上,轻声道:“程兄,安息!”
“诸位将士,安息!”
一朵洁白的小花,开在墓地中,在小雨中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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