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震颤
第一百零三章 震颤
2071年3月16日———斯拉法西尔星———石环平原东部———
虫族飞龙呼啸着穿越狭窄的山谷，来到一片死寂的荒原上。它的阴影领先一步，仿佛急于第一个抵达坠机点。它感到双翼后的气流合抱起来，以至它保护头部的甲壳都受到了重压。能离开蜿蜒扭曲的通道和局促的巢穴真是感觉好极了，哪怕只有一小会儿。
运载飞船在斯拉法西尔星存在的第一个迹象，便是飞船外壳在星球表面刨出的数米深的沟壑。这条长沟自运载飞船第一次着陆的撞击点开始，当船体反弹入空中的时候消失不见，在半公里外又继续延伸下去——从这里开始，这条凹槽就像离弦之箭一般，笔直地指向飞船最后的安息地点。
飞船的船头就像钝化的箭头，杵在一座万仞高峰的脚边，而船身———那些结构还算完整的，倒扣在后方数百米处。这艘运载飞船从中间断裂，像搁浅的死鱼一样瘫在荒原上，从剖切面看过去，飞船残破的内构一览无余。
偏转双翼，飞龙让自己的身体绕着坠机点开始盘旋。透过它的感知器官，躲藏在这星球某处的某只脑虫能清晰看到现场情况———它甚至能闻到化合物质烧焦的气味儿。
在脑虫的命令下，飞龙下降飞行高度开始靠近残骸。当双方直线距离拉近到不足700米时，异变陡生。
“熊~~~~”
飞船泄漏的燃料因遇到电火花被点燃，霎时间，脱落的燃料舱被大火覆盖，滚滚浓烟窜天而起。这突如其来的次生事故让脑虫吃了一惊，那浓烟完全阻断了飞龙的视觉观测，这下，它没法从空中直接获取残骸附近发生的情况了。
与此同时，运载飞船后半截———
黑暗笼罩了一切…...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压抑感让思维陷入深深的不安…...
彷徨中，比尔听见有谁在叫自己。但他又不敢确定那是幻觉还是真实，领主给他留下了难以抚平的心理创伤。
就在比尔惶恐之际，它的意识突然凝聚成了一团，接着，熟悉的金色在不远处浮现。啊，是她。
意识状态下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那边移去，金色渐渐舒展，那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的人儿，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前。
“我的天使。”
喃喃着，比尔又一次被迫停在了田埂边。距离仍远，它依然无法听清她在说什么，但通过嘴型，比尔大致能推断出了两句话。
“好好活着。”
“我在等你。”
当两句话像烙铁一般落到灵魂上，和煦的微风突然增强，意识被裹挟着离开了此处———比尔打个机灵恢复了知觉。
“比尔下士………比尔下士.........能听见吗？”雷诺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睁开双眼，比尔发现自己的脸正贴着本该在头顶的照明灯。灯光忽明忽灭，火星四溅。
“比尔下士！”雷诺的吼声从无线电里传了过来。
“好了，我能听见！”它答道，“没必要没必要冲我吼。”
“哦，是吗？”上尉音调一扬，讥讽道：“你爱抱怨的话可以去找虫族或者塔达林，飞船坠毁引发了大量次声波和无线电噪音，我猜它们正欢天喜地的来迎接你。另外——”
上尉的话音还没落下，一只拳头已经冲到比尔眼前，当它停下，比尔头盔的观察系统给出了一个危险的打击力数值。
在比尔的惊愕中，上尉补上了没说完的话，“你最好立刻从我们身上下去，不然我无法保证你的生命与财产安全。”
直到此时，刚刚经历了“心灵火花”的比尔才开始观察起四周来。也就是在这架普通人类没可能幸存的运载飞船中，一队本不打算暴露真实身份的变异人战士，非常滑稽的叠起了罗汉。
看了眼被自己压在下面的雷诺和夏伏浪，比尔也是有些不爽。极其难受地挪挪腿，它试图脱离这个位置，结果，“狼人”悲剧的发现，自己被扭曲变形的飞船钢梁卡住了。那玩意儿40毫米炮都不能保证直接轰断，以生物的力量想要直接弄开，实在是…...
“队长，钢梁卡住了比尔，它动弹不得，我们现在麻烦了。”
还没等比尔开口述说现在的情况，夏伏浪已经抢先一步进行了汇报，这位高级感应者，显然没打算浪费时间等“护送对象”开口。
看了眼自己仍旧挂在武器架里的突击步枪，雷诺在小队频道里喊道：“3号，如果你还想大伙儿活命，就立刻给我过来把障碍炸开。”
“哦。”
当3号的回应声落下，比尔立即感觉到一股巨力从身后传来———在强光、巨响与震颤中，原本遮盖着它们的船底被整个掀飞了。一阵天旋地转，短暂地花眼后，比尔看到了飞速接近的灰石地面。
季秋叶布置的爆破点非常巧妙，连续的不规则引爆将它们所在的舱室整体破拆，然后顺着残破的船体下划。当物体们重新恢复静止，沙蝎王小队连同它们的“护送对象”一起回到了真·斯拉法西尔地表。“汇报状况。”
精准爆破移除掉障碍后，雷诺恢复了行动能力。无视仍旧躺在地上的老夏和比尔，它独自一人跳出了露底的舱室。
此时，整个斯拉法西尔已经变成一锅沸水，到处都在涌动。即便经历过很多次被虫子包围的绝境，但是身处塔达林出没的非安全区，雷诺还是感到难以抑制的惊悸。那些生物，可不是虫子能比的。
“上尉，没有其他幸存者。完毕。”
坠落时唯一没有被困住的李鑫魏发来了报告，几分钟前，它被雷诺派去寻找船上其他生还者。
雷诺没有说话，虽然心里早已预料到会这样，但在实际情况被验证前，内心总是会抱有一丝侥幸。说不定还有一个人运气好活着呢？
一切已成定局，沙蝎王小队现在成了星球表面唯一的人类力量，而它们拥有的，除了自身的装备，就是这艘破船。
“老夏，如果通讯网络还能用，通知一下巡洋舰，我们还活着。顺便，你把这破船的中控计算机接管了，我们得准备防御。”
当雷诺正式下达命令，双手各提一把枪的夏伏浪站到了它上方的舱室边缘。在比尔的注视下，夏伏浪随手扔出一把突击步枪，下方的雷诺则老太爷一般地伸出一只手。两秒后，那只手刚好抓住落下步枪的护木。这两个家伙，默契十足。
沙蝎王小队的成员们开始忙碌，作为被保护对象的比尔却闲了起来。上尉没有给它安排任务，它索性找个还算舒服的位置坐了下来。
“咻——撞得还真烂。”
身处运载飞船后半截的断裂口，比尔能清楚看到前方飞船刨出的沟壑。长沟内外，因撞击而破损的零件和机构不规则地散落一地，起落架、矢量引擎、太阳能板、火箭助推器、电池组、燃料罐，甚至还有一座“刺蜂”自卫炮台。
看着不远处那破败的前半截船体，比尔独眼中透露出耐人寻味的光。肉眼看去，现在只能看到不幸、绝望与悲戚，但，另一个视角，仍有让人相信希望的东西存在着。
“4号，找一个制高点，用火力照顾全场。”
比尔在参悟“狼生”理念的同时，雷诺却在为所有人能活命绞着脑汁。小队加上它一共就四个人，即便它拥有把任务迅捷且合理分配的能力，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透过心灵感应，比尔发现了雷诺的困扰。抓起安格瑞送给自己的礼物从断裂口一跃而下，它落到了四处走动观察地形的雷诺身后，“上尉，要给我安排些任务吗？”
侧转过身，雷诺看着单手持剑的比尔摇了摇头，“你是我们的保护对象，待在船舱里就好。如果你真想要做些什么，那你可以找找看哪里有火力漏洞，帮4号填补一下。老夏，给比尔两把枪。”
就在比尔和雷诺都期待着从天而降两把枪的时候，生源体探测器却不合时宜的发出了警报，接着，夏伏浪不耐烦的声音在脑海里响了起来。
“我没空去给它找枪了，让它自己解决问题。西北角4公里，虫子空军前锋。”
冲比尔无奈地耸耸肩，雷诺拿起武器一跃跳上了运载飞船残骸。它知道，即便是老夏，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自己交给它的全部任务。
也就在雷诺攀爬飞船残骸的时候，船体突然动了一下———通过小队交互面板，它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
“老夏，节省炮弹，我们可没有多余的补给。”
听见命令，正通过代理系统控制“刺蜂”自卫炮塔瞄准目标的夏伏浪翻了翻白眼，“现在要不打，等船体反应堆停摆，手动控制你就知道痛苦了。”
此时雷诺已经攀登到运载飞船顶部，看着脚下这肚朝天的后半截船体，它短暂的权衡了一下利弊。的确，夏伏浪说得很有道理，光从表面看这飞船的状态就已经糟糕透，连涂漆都被刮了个干净，裸露在外的金属层还反射着头盔强光灯的光芒。
大踏步走到船体边缘，沙蝎王1号雷诺上尉打开电子望远镜给不远处的飞船前半截打了个信标。这后半截的船体损坏过于严重，反应炉什么时候爆炸还真说不准，在这里固守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打开小队战术面板，雷诺将自己弄的简化图放了上去，“我们要面对的最大危险并非来自空中，虽然它来得最快，不过泄露出去已经开始燃烧的燃料给我们制造了一层伪装，我们的具体的位置暂时不会暴露。老夏，让这后半截飞船的‘刺蜂’全力攻击，把来袭的飞虫子打个残，别管弹药余量。秋叶，回收你的爆炸装置…...不，把它们留下，遥控引爆。鑫魏，呆在你的位置，别轻举妄动。”
别过头看了眼找到武器跟上来的比尔，雷诺呼了口气，接着，它在公共频道里命令道：“比尔·马特斯下士，按照UN《太空部队共同作战原则》，我现在命令你跟我一起转移。”
听见雷诺把自己当做战士来指挥，比尔略有些兴奋的蹦了两下，“哨兵493，听候你的差遣，长官。”
于是，在飞龙“云”笼罩下来之前，沙蝎王小队连同比尔开始转移。嗯，载具什么的就不用想了，用“飞毛腿”跑吧。
“嗵嗵嗵嗵———”
当飞虫群进入有效射程，两座“刺蜂”自卫炮台开始咆哮的时候，比尔它们已经跑过一半的路程。从飞船后半截到前半截直线距离不过七百多米，对于它们这些非人类来说，不过是吸两口气就跑到的程度。
“真是绚烂的武器。”
通过头盔后视装置，比尔看到了机关炮曳光弹划破黑夜的情景。那一梭梭极速飞行的弹丸，不仅仅是好看那么简单。它们可是死神的抓手。
于是，在比尔、沙蝎王小队、脑虫，乃至飞虫群们自身的注视下，四倍于音速的金属风暴席卷而至——就像龙卷风穿进云层，交织的弹幕中，难以计数的虫族飞龙、飞蝗被打穿打烂，残破的肢体和血液四散纷飞，原本像乌云一般厚重的虫群眨眼就成了稀薄的雾。
这强劲有力的反击是脑虫万万没想到的，当它下达分散命令的时候，已经有数以千计的虫族命丧炮口。
“嘿啊———真是酣畅淋漓。”一把将仍旧站在外面欣赏“血雨腥花”的季秋叶拉进掩体，雷诺忍不住在她头盔上重重拍了一把。小队里除了老夏，李鑫魏和季秋叶逗是不能让人放心的家伙，如果它们老实点，这破队就不会只剩四个人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雷诺心中的愤懑，以往肯定会蹦起来捣蛋的季秋叶，这次却保持了安静，就那么蹲在自己的队长旁边，盯着它肩甲上的刻痕。
短暂的沉寂后，意识到自己失态的雷诺叹口气，后退半步靠到了舱壁上。队友和护卫对象就在附近，即便不用扩音装置，自己说什么它们也能听见。
“老夏，巡洋舰……”
分散开的虫群与两座自卫炮台陷入了拉锯战，双方一时半会儿都不能消灭对手，这能给待援的雷诺它们争取不少时间。也仅仅是争取时间。
“联系不上。”在比尔惊异的目光中下，夏伏浪打开面甲，露出了他被感染组织覆盖近四分之三的脸庞。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显得格外恐怖。
“这样啊……”
冲比尔咧咧嘴，夏伏浪接过李鑫魏递来的特大号香烟，自顾自的抽了起来。这个军士长，其实比雷诺经历的更多。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自己就能判断出来的。我们带着重要人物，信号被屏蔽很正常。”
雷诺却没有回话，只是看着脚边轻微晃动的石子发呆———大地的颤动已经能察觉到，它们逼近了。
猛吸一口香烟将之抽掉半截，沙蝎王2号冷笑着合上了面甲。作为队伍里的全能战士，它不仅会步兵作战，特别改装后的战斗装甲也支持它执行电子战、信息战。既然“贵客”临门，不好好欢迎一下，岂不是很没有礼貌？于是，原本和空中虫群激战的自卫炮台改变了目标，残余不多的弹药被尽数射出。当气势汹汹的虫族地面部队前锋从地平线跃出，从天而降的弹雨将它们的气势打了个光。
空中地面两次受挫，脑虫似乎也认定目标就躲在飞船后半截里。短暂等待让调集的更多部队完成集结后，它下达了总攻的命令。这次，弹药告罄的自卫炮台已经无力再阻止虫子们逼近。
“3号，给它们点颜色瞧瞧。”
“收～到～～”
看着异虫像潮水般涌进伏击圈，匍匐在安全地带的季秋叶兴奋重燃。将左臂横到眼前，她弹出光投影操作界面，极速的输入了指令。
一连串闷响，预设的诡雷和爆炸物按次序激活，弹片、冲击波和高温给了集群冲锋的虫族有效杀伤。看着仇敌在自己的眼前狗（大狗）仰蛇（刺蛇）翻，季秋叶发自内心的笑出了声———并非欢快的笑，而是一种病态的，仿佛瘾君子得以大量吸食毒品时发出的笑。
即便与季秋叶并不熟悉，比尔也从这笑声中听出了虚度曾经发生的事。如果不是与虫族有血海深仇，很难想象一个女孩子会对杀戮虫子如此狂热，以至于露出这样的病态。
“怎么，开始感到害怕了？”
当夏伏浪的声音突兀的在脑海里响起，比尔没有丝毫惊讶，并且用意料之中的语气回了一句：“不，看到你们我反而觉得亲切。”
靠墙盘腿而坐的军士长微微一笑，“那真是不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隆隆的爆炸声中，它们最终还是杀到了目标跟前，不过迎接它们的，并不是脑虫想要的“逃犯”，而是…...
当堪比太阳的刺眼光芒升起，数千万摄氏度的高温在运载飞船残骸处爆发。在空气的剧烈波动和大地的震颤中，发动围攻的虫群地面部队近乎全灭，在船体直径一公里内的那些更是完全被气化。
瞥上一眼面甲左下角的辐射数值，沙蝎王小队指挥官雷诺上尉站了起来，“好了各位，前餐吃完，马上就是正菜了，大家伙儿表现的矜持点，别吓坏了脑虫小姐。”
回应雷诺的，是队员们不羁狂傲的欢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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