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五十二朵郁金香
2017年的时候, 周攒23岁。
不管对于谁来说,这一年的上半年都是兵荒马乱。
同龄的学生都在忙着写毕业论文,湿暖的空气中除了即将分离的不舍之外, 还有为前程四处奔波的焦虑和恐慌。
毕业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是有预谋的□□事件,他们即将从象牙塔的塔尖一纵而下。
这其中包括蔡彤彤。
因为写论文导致她昼夜颠倒, 国内天黑的时候她醒来, 正好与周攒在英国的作息时间相符。
两人常常打电话。
周攒开着手机免提,先去客厅看了一圈。昨晚她给rebea留下的面包已经发硬,看来这个黎巴□□人一晚都在外面和edward厮混。
她又拿着手机进了自己的卫生间, 刷牙洗脸。
蔡彤彤很像是不食肉糜的富家千金终于懂得了人间疾苦。
她被人装扮一番, 穿着白衬衫一步裙,猛然推到社会面前, 被要求且不得不成为格子间的一枚螺丝钉。
她即将要在暗沉沉看不见光明的格子间耗费几十年, 直至退休。
蔡彤彤在电话里哭喊:“怎么一下子就毕业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周攒看了眼镜子中自己, 目光坚定, 她劝了几句。
道理谁都懂, 只是面对现实的落差, 很多人都不愿接受。
蔡彤彤迷茫地呜咽了一句:“早知道大一的时候, 我就和你天天去读书亭背书了。周攒你知道么,直到毕业, 我才发现自己最喜欢的地方就是那间红色读书亭。”
她叹了口气:“现在好羡慕你,我也想去留学, 不知道现在去考雅思, 什么时候可以申请。”
“恭喜你, 今年8月直升ucl的硕士。”
羡慕吗?
明年硕士毕业, 周攒也是要工作的。
她们最大的区别就在于, 周攒进了外交部,她眼前的路是清晰明朗的,她只要一步步踏实地踩上去,到达彼岸就行了。
可这些都是周攒努力学习换来的成果。
而蔡彤彤面前是野草丛生的荒原。
好在,她家里的条件能够弥补她大学四年的荒废。
伴着流水声,周攒说:“想要什么都去试试吧。”
蔡彤彤最终选择的是澳洲的两年制硕士,因为柯以燃先申请了澳洲的留学,他们两个感情还可以,虽然毕业的时候也闹过矛盾要分手,蔡彤彤也还是跟了去。
只是蔡彤彤晚一年申请,她还要等明年才出去。
她和柯以燃吵架闹分手的时候在微信上给周攒发大段大段哭哭啼啼的语音,之后又励志要做一个断情绝爱的独立女性,“谈恋爱可真无聊,还浪费时间。我再也不想谈了!”
然而第二天,朋友圈里又晒起了和柯以燃一起打游戏的照片。
周攒想,蔡彤彤到底是长没长大呢?
可无论如何,她都在吃爱情的苦头了,总算是有点开窍。
后来,两人闲聊的时候,蔡彤彤又无意间说了寝室里其他人的情况。
李琳去年考了国内研究生,跨专业报考,学校又是一所985,竞争激烈,复试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被刷了。
家里人让她去当老师,李琳不愿意,痛定思痛,还是决定再考一次,只是这次的院校档次稍微低了点。
而王一诺因为有家里人在沙特卖房子,赚了不少钱,她也在毕业的时候坐飞机去了沙特卖高端住宅。
至于陈灵灿,她没能拿到f大的毕业证书。因为她怀孕了,孩子是江阔屿的。后来江阔屿的妻子知道了就来学校闹。
学校迫于压力,把她开除了。
周攒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英国正式进入雨季,昼长夜短,到了晚上8点,外面依旧濛濛亮。
映着树叶而染成浅绿色的窗户上落了不少珍珠雨,一滴滴的汇成线流下来,冰冷侵进卧室。
玻璃上周攒的影子浅淡,她一阵后怕荒凉,冒了不少冷汗。
耳畔忽然有道久远的声音闯进来,那道娇俏的仿佛胜券在握的嗓音高傲地说:“这一步踏下去,谁知道是不是鹏程万里。”
周攒的心情没由来地往下坠,像是掉入寒冷的冰窟里,一阵凄凉。
挂了电话后,她躺进被窝,试图用厚厚的毛毯让自己暖和起来。
可惜于事无补,周攒难过地落了泪。
不为别的,为了同类。
至于陈灵灿之后如何,周攒就不知道了。她听聂青浓提过一嘴。
“去年国庆的时候江阔屿刚和赵家那位结了婚,结果那时候外面的女人怀孕都好几个月了,摆明了不给他们赵家面子,这口气谁咽得下去。”
“跟他爸一样,江家就没一个好东西。”
然而话头一转,聂青浓声音低颤颤,她说:“周攒,我和齐硕分手了。”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周攒一时之间都语塞,不知说什么。
等要再仔细问问情况的时候,聂青浓一把就挂了电话。
电话里的嘟嘟声,机械冰冷,一如她的生活一样单调乏味。
周攒疲惫地闭上眼睛,她真想问问世上的智者,大家的生活怎么就变得这样了呢?
可智者拈花笑看世人,默不作声。
周攒读研究生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中国女孩,叫凌亦波,和她念一样的专业。
有回凌亦波来上seminar,忘了拿打印的资料,主动凑到周攒身边来礼貌地询问,能不能一起看。
周攒当然同意。
凌亦波是个热情爱玩的人,有点鬼马精灵,一来二去,有时候上完课,周攒会和她一起吃饭。
聂青浓和齐硕是真分手了,她很快就从美国回了国内。在国内的时候,夜夜笙歌,生龙活虎。
好像这一次与齐硕分手和她以往的那些失恋没什么区别。
至少聂青浓身边的人是这样想的。
可周攒再见她的时候,聂青浓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没有多大的精神。周攒知道她对齐硕是上了心的。
可其它所有人都不这么觉得。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谁还不知道对方那点心思,无非就是玩玩而已。
那是在十月的一天,聂青浓来伦敦散心。
两人约好在泰晤士河畔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周攒到的时候,聂青浓穿着条杏色棉麻裙,外面是一件裁剪精良的风衣。她看起来很冷的样子,围着条披肩还是在发抖。
周攒不忍心,挤在她沙发上,抱着她给她取暖。
“我们换个更暖和的地方?”周攒问。
河边的温度总是要冷一些。
聂青浓摇摇头,喝了口热巧克力:“没事,这边风景不错。我现在是不是不太好看?”
那双微红的眼睛流动着层破碎的薄雾,让周攒心疼:“瞎说,我就觉得你最好看,谁敢说你不漂亮。”
聂青浓无声地扯起一抹笑。
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聂青浓说:“齐硕那天想和我求婚来着,但我没答应”
“我爸当初娶我妈的时候也说要在一起一辈子,他们不像二哥的姑姑那样嫁个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情投意合。”
“谁知道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妈就发现我爸在外面养女人了。”
“所以我就不想结婚,也不想生小孩。但齐硕他们这样的家庭不会不要孩子,而且齐硕也喜欢小孩子。”
“虽然他自己长得也跟个高中生一样”
“可是你知道么,我之所以这么认定他,是因为那回江阔屿带人来明月楼闹事,齐硕后来回来后,疯了一样,带着家伙就要去江家要个说法。”
“他其实也是很喜欢我的,是不是?”
“周攒,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聂青浓靠在周攒肩膀上,声音越来越低。
感情就是这样,并不是一路畅通无阻。两人携手的时间越长,越了解对方,思维差距就会慢慢体现。
就像一颗长木,从主干到最高点的枝桠,总会有无数的岔路。
很多人在岔路口分手。
周攒的修长白皙脖颈沾惹了聂青浓温热的泪珠。
她们之间不需要安慰,聂青浓比周攒在感情上看得更加通透。
她只是想要找个人说说心里话而已。
而她找来找去,才发现这个人只能是周攒。
哭了一会儿后,两人会说些以前好玩的事,每说到一件事的时候,周攒都会问问相关的这个人最近怎么样。
好像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聂青浓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在国内见到他二哥,她忍不住问:“周攒,你问了这么多人,怎么不问问我二哥呢。”
那是寂寂如流的岁月里,周攒这样听人提起这个名字,被她几乎快要遗忘的名字。
好像这个人抖落了身上的灰尘,烟消云散,从她的记忆中淋漓尽致地出现在她眼前。
他本该就在眼前。
“当时,江阔屿砸了明月楼,我二哥怕你出事的那个眼神,我始终都记得。”
那时泰晤士河岸上的那片天有着烟熏玫瑰的色泽。
周攒的心间发颤,像是有什么东西刮着她的心头肉,是冷冽的刀片。
郁孟平晚上开车去了亮马桥附近的一家米其林法餐店。
一进去楼宇轩敞,光影浮动幽沉,从门口走到座位一路都有地灯。背景里有暧昧绵长的蓝调。
那是一张铺有暗纹桌布的方形桌子,郁孟平入座后,对面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女人莞尔一笑:“你来啦。”
郁孟平看了她一眼,点头淡笑:“凌小姐。”
凌亦茹点了点远处的服务员,吩咐下去。之后又与郁孟平攀谈起来:“今天堵车了吧,我本来和郁叔叔说的是等你哪天有空,一起再吃个饭,没想到他约的是工作日。”
“他们年纪大的就是思想固执了些,非要在年前把婚事定下来。现在我们这些小的哪里还时兴讲究这种。”
凌亦茹说的是相亲订婚。
她知道郁孟平以前是个爱玩的主儿,听说前两年还认识了个f大的女学生,喜欢得紧,天天带在身边,不容旁人近身,为其倾其所有,可惜最后这个女大学生得了好处,为了前程还是头也不回地蹬了他。
这消息成了圈子里心照不宣的笑话,当时凌亦茹在新西兰也有所听闻。
于是她小心试探道:“反正结了婚之后还是要玩玩的,订婚也就是道幌子,江家那位不就是这样嘛。我们毕竟还年轻。”
余光小心打量着郁孟平,眼前的人修洁孤高,轻轻压下眉头缓慢地说:“订婚是订婚,不能当儿戏,而且我年纪也不小了,凌小姐不这样认为么?”
凌亦茹听了之后,放下心来。
什么f大女学生,什么倾其所有。
看看,他们这样的人结婚,对象还不是照样在圈子里找。
凌亦茹很是满意郁孟平,觉得这人和以前比是稳重了不少。
她连忙笑着说:“你说的对。”
然而一顿晚餐下来,凌亦茹就知道郁孟平对她没意思。基本上都是她在讲话,为显礼貌,郁孟平挑两个她问的问题不咸不淡地回答。
大多不是她感兴趣的私人问题,他有意在回避。
想她凌亦茹在凌家,哪个人不是把她捧在手心里,这世上的东西都不需要她去争,去努力,就有无数的人送到她手里。
郁孟平简直不知好歹!
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他这样糊弄。
凌亦茹声音冷下去:“郁孟平,你什么意思?”
郁孟平依旧垂眸,耐心地切牛排,银色的餐具和璀璨的灯光映着他的手十指流玉。
他把刀叉放下,看向凌亦茹,认真地说:“我父亲没有经过我同意就约凌小姐吃饭,是我们郁家的疏忽,礼数不周到。所以我今天来是和凌小姐说清楚我没有订婚的意思。”
“还请凌小姐另觅佳人。”他顿了顿,低着眉说,态度似乎很是诚恳。
凌亦茹的笑僵在脸上。郁孟平曾在情场红海纵横翻波,怎么可能看不出自己喜欢他,她为自己最开始的想法而感到羞愤。
然而,万万都不能让郁孟平整场饭局都如意的。
牙齿咬着嘴唇上的肉,凌亦茹转了转手腕上碧清的玉镯。
轻哼一声:“当初那位女学生就是因为郁先生不想结婚才走的么?”
“还是说你父亲根本就没看上她。”
眼前的人肉眼可见地萎顿下去,沉默得像块砚石,即使丢入水里也没什么动静的那种。
郁孟平并不作声。
被人甩了倒还对我挑三拣四。
小仇将报,凌亦茹也轻松不少,她淡淡地讽刺一声:“你们郁家倒也出了个情种。”
也配!
说完,拎起身边的包就走了。
而郁孟平坐在位子上,盯着眼前那块被他切得七零八落的牛排,长久地不能吐气。
像是有什么东西憋在他胸口。
从店里出来,郁郁孟平便开车四处转转。
十月的京城正好凉爽适中,晚风从窗子里吹进来,吹飞了他的额前发。
他在大街小巷到处逛,落得一身冷冷清清,最后还是开车回到静园,停在院子里。
静园漆黑一片,红姨大概是睡了。
郁孟平其实有段时间没过来了,他现在忙着公司的事,常常去饭局,疏络关系到凌晨也是常有的事儿。
所以他又在酒店里租了间套房,就和遇见周攒之前一样。
但冥冥之中,有些事情却是在变的。
郁孟平拿出手机看了眼消息,回复了几条,之后点开朋友圈,随便看看。
明明是很模糊的照片,郁孟平滑过去的时候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手指停在半空,脑海中有一刻的空白,于是又往上滑了滑。
他看到了凌亦茹发的那张照片,是一张她从她妹妹朋友圈发的九宫格截图。
并且配上文字:【你倒是在英国和朋友喝好吃好,我今天生气也不知道哄哄我。以后休想从你姐手里拿到一分钱。哼jpg】
而周攒那张脸就夹在可怜的九宫格角落里。是凌亦茹妹妹自拍时,她不小心入了镜。
白瓷似的细腻小脸,因为在照片边缘有些模糊,但棱棱角角还是他熟悉的清冷样子。
仿佛这世界上就没有人能入得了她的眼。
这是他们分开以来,他第一次见到周攒。头发长了绑在后面,穿着件深灰色的宽松卫衣,模样比以前还要稚嫩。
去年圣诞节的时候,郁孟平其实去过伦敦。公司业务扩展到国外,程寄问他愿不愿意去趟伦敦,有个项目要他谈,如果不想去就交给手下的人。
好像所有人都觉得他郁孟平不想去英国似的。
那个项目牵扯的金额有些大,没人带着,底下的人不一定谈得拢。郁孟平看了看,就答应去一趟。
那个项目果然谈得很吃力,在伦敦比原计划呆得时间要久一些,不过好在结果是令人满意的。
为了犒劳手下的人,郁孟平额外给了他们三天游玩的时间。
这三天时间里,郁孟平不是没想过要不要去找她看看。但这些念头从水里浮起来的时候,又被他按了下去。
他还是没去找。
离开的前一天,那是平安夜前一晚。团队里有人提议大家好不容易一起出差,难得又是圣诞节,就找个餐厅吃个饭。郁孟平也同意了。
团队里有两个女生,想要去一些氛围比较好的餐厅感受一下英国人过圣诞。
郁孟平去了才知道那是家情侣西餐厅,那样的日子,跟的是团队里的人,而且背景音乐是他很熟悉的那首《wonderful tonight》,郁孟平那天晚上吃得心不在焉。
离开的时候还不小心把红酒撞倒在一个英国人身上。
他闷闷地道了声歉。
那是个有点呆的瘦高男人,皮肤苍白,懊恼地说:“jesus,你毁了我,我还要怎么和aulis道别!”
莫名其妙的,郁孟平要赔钱解决的时候,这个男人被同伴拉走了。
走到牛津街街口,半空中亮着夺目的天使灯,团队里的女生都很激动,停下来拍照。
就在这时候,郁孟平似乎见到了周攒的身影,但他不确定。那个女生看起来垂头丧气,没有化妆,而她的同伴是个高个的外国人。
“孟平,走了。”
他听见有人喊自己,郁孟平便没再细看,跟着人群离开。
这么大的一个伦敦,他们怎么可能会相遇呢。
然而事实就是他们相遇了,但又彼此相错了。
静园外响起了一道低长的野猫叫声,将郁孟平唤醒。
他闭了会儿眼睛,不再陷入沉思里。
随后睁开,他看了眼凌亦茹的朋友圈,想了想,还是点开她的头像,将她删了。
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思发了这条消息,郁孟平怎么可能不知道。
随后,他推开车门下车,轻手轻脚回到了二楼卧室。
灯光猛然间亮起,郁孟平对这里的一切是如此的熟悉。
随后他又把灯揿灭。
他合衣款款坐到沙发上,沉默得如同一潭黑水。
窗户洞开,月光慷慨地洒下一屋的清晖。
而窗外,是那株枯了的老玉兰。
秋夜寂静。
他点燃了一支香烟,搁在冷青的烟灰缸里。
乳白色的烟雾袅袅而上。
郁孟平的眼前仿佛腾起了三四月的江南烟雨。
山一更,水一更,静园无此声。
作者有话说:
看到好多人上一章在猜,哈哈哈,看看老郁视角吧。老郁可是被甩的那个啊~他还是有点骄傲的,虽然没啥用……
我最后那句歌词其实暗示得很明显了,他们彼此错开了,但看过同一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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