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沙界(1)
四月十五,热热闹闹的早市上都是背着些背篓,领着篮子来赶集的人们。有卖珠花的,摆摊卖胭脂水粉的。也有惹的一群小孩子馋的流口水的画糖人的。
路旁好多都是时令的新鲜蔬菜,还有卖鱼的摊贩大声的吆喝。
“好多年没看见这么安逸热闹的景象了啊……”一个珠光宝气的青年懒洋洋的靠在酒楼二楼的窗口,衣领大开,他腰挂一柄襄满各种宝石的短剑,头发却是黑色的大卷波浪,和他人一样懒洋洋的披散在他肩背。蜜色的脸部肌肤上有着一些细碎的雀斑,左耳朵上挂了五六个金环,耳垂上那里更是钉了一颗巨大的翡翠耳饰。衣服的绣线也都是金光闪闪耀眼十足。远远地看就像一个发光的金元宝。
“让让,让让。”挤过汹涌的人潮,一群风尘仆仆的人进了酒楼,领头的人穿了一身鸦羽色的披风,面色有些苍白。小二忙迎上去,还未等他开口,那随从便抛下一个钱袋子,“一间天字房,四间玄字房。马匹要用上好的草料,天字房的热水立马烧了送进屋里。”
“哎哎”小二打开钱袋子,里面是三片金叶子。他登时喜上眉梢。“马上就给您打点好嘞!”
金元宝青年看见那领头的人长得十分眼熟,端详了半天惊叫,“李鳢兄!”
那领头的人正要往二楼的住房走去,听见有人唤他,回头一看。被那人周身折射的金光刺得有些不适。
能这么金光闪闪行走江湖还不被抢的全天下也只有一个人,苍州大商季东辰。
他并未走上前,也只是远远的点头示意。他身后那位替他打点的侍从走上前来,像变戏法似的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小盒子。
“主子今日无暇与您把酒言欢,请季老板不要太过在意。这是一点小礼,望季老板笑纳。”
季东辰懒洋洋的点点头,一旁的小厮上前来收走了那小盒子。
看样子这李鳢今天要干些杀人的生意,他啧了一声。“叫你们主子做事注意些,别吵到我夜里入眠。”
“是,您放心吧。”李鳢的随从恭敬的行了个礼,退下了。
“东辰哥。”季东辰懒洋洋的抬眼,看见了一身着月白袍子的少年兴冲冲的朝他走来,他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这不是眠之弟吗。”
迎面朝他走来的是一个大概十五六岁的少年,还未到戴冠的年纪,便扎了一道马尾。他眼睛大而圆,像极了一头鹿。走起路来也风风火火,一看就是个急性子。
“东辰哥东辰哥,你听说了没。前几日柳叶馆来了个女琴师,据说也不是个貌美如花的长相,却惹得那些小倌争风吃醋,还大打出手了呢。”
他的进账要受影响了。爱钱如命大商人季东辰一下子直起身,“现在就去看看。”
他叫随从备好马,便和季眠之的骑着骏马往柳叶馆去了。
柳叶馆,江州第一馆,里面的小倌各个都长袖善舞,也是一朵又一朵不同风味的解语花。他们不做卖皮肉的生意,各个都像富家矜贵的小公子,养的是诗词歌赋样样在行,说起话来那是让人如沐春风。作为柳叶馆的幕后老板,季东辰也是个花丛草丛中间过,片叶不沾身,却能让人放下戒心,吐露自己真心的顶顶人物。而他这野性顶好的皮囊,助他走了不少路。
柳叶坊此时乱哄哄的,里面到处都是砸碎的花瓶。忙手忙脚收拾洒扫的丫鬟小厮,见到主子来了停下了手中的活,战战兢兢的跪在一边。
“问东家安。”声音明显不齐,精神也蔫蔫的。
季东辰打量了这乱成一团糟的门面,找了个还算完好的黄梨木桌椅,坐了上去。季眠之屁颠颠的跟在他身后,扒拉了个小板凳也坐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沉声问道。
“回……回主子”丫鬟小厮七嘴八舌的解释起来,一个二个话也讲不清,季东辰抿了抿唇,有点头疼。
“把梨妈妈找来。”
“梨妈妈……梨妈妈在拉架”一个丫鬟小声回到。
“那堇管事呢??”
“堇……堇管事也在拉架……”
敢情好啊?!全都跑去拉架了。这得是多大的混战,才能把这偌大柳叶馆俩主管事的都给牵扯进去还管不得动????季东辰一个头两个大。看着这满地的碎片,仿佛看到了银钱一把一把飞走的声音。
后院那闹嚷嚷的声音从他踏进门就没与停止过。他起身,松动了下筋骨。径直往后院走去。
院子里和门面那一样乱七八糟的,到处都是碎裂的茶杯茶盏。
院中间,两拨人正在拉架。
左边的被拽着的明显技不如人,挂彩的多,眼睛被打肿了好大一块。右边被小厮拽着的稍好一些,只是嘴唇破了,然后衣服被拉扯的破开了几道。一个珠圆玉润的女管事和一个有些干瘦的男管事都在那里苦口婆心的劝架。
可那俩人吵得那是气急败坏,摩拳擦掌恨不得再打一架,压根听不进去。
“那不是清莲和独月吗。他俩吵起来,那就不奇怪了。”季眠之在季东辰身后小声嘟嚷着。
这俩人本来就是柳叶馆的头牌,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能从茶叶分配吵到胭脂水粉。但吵归吵,也从未见他们打成这样过。
“吵够了没。”
一听这声音,俩闹事的头牌也一下子停了下来,抿着唇,低垂个头。
背对着他们坐着的女子循声转了过来。她的头发松松落落的挽在一边,神情平静而温和,两眼如墨玉,却无神。眉间一粒朱砂痣,整个人身着白纱制成的襦裙。若手持一净瓶,插一株嫩柳。便是活生生行走人间的观音。
那瞬间万籁寂静,这种圣洁感太过震慑,季东辰有些怔愣。训诫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给东家惹了这许多的麻烦,东家恕罪。”美人垂着眼帘行了个礼,向季东辰请罪。海藻般的长发也滑了下来,露出一段白玉般的脖颈。
“也倒是不打紧,姑娘既是我们馆新聘的琴师,按规矩来赔偿便好。”季东辰怔了一下便反应过来,他也是个行走江湖多年的大商。美人虽美,但他见惯了美人。
这女琴师便是玉鸷,行路了近半月,虽说她并不需要吃食补充精力。但总得有个地方歇脚,有个方便行走的身份。想到自己身无分文,又听见耳边有路人说到柳叶馆招一个琴师,便用影子化作她记忆中的一名家古琴,稍微修改了点细节样式。便抱着琴敲响了这柳叶馆的门。说自己是为了行亡父亡母的遗志,寻故人之子报恩的一个半瞎女,急需钱和住宿。
众人疑惑看不清东西何抚得了琴,她微微笑着,奏了一首高山流水。引得那俩头牌公子隔帘相望,过了那抚琴的考验,她便入驻了这江州第一馆当起了临时琴师。
高超的琴技,又是个胡话连篇的活了上万年的精怪,说起她四处颠沛流离寻人的经历那说的是让人闻者落泪,配合着她那观音般温润慈悲的样貌,把一众从小没有女性长辈抚养的小倌们迷的那是昏头昏脑的。其中清莲和独月更是争相向她示好,每天都姐姐长姐姐短,又是学琴曲,又是做甜糕,争风吃醋像极了毛头小子。
说了一顿闹事的两个头牌,又找了几个大夫来治伤。日头也快落下了,季东辰起身,让小厮备马,他欲这几日往城外的宅子里住个几日。春光无限好,又是桃花开遍的季节。他那家宅刚好落在那桃林之中,喝酒赏月下桃花,岂不美哉?
正要出门之际,一柔和女声忽地叫住了他,“东家今夜行路,可千万不要半路停下呀。”他转头一看,是这新来的女琴师。她左手松松挽了月独刚送的一株嫩柳,笑盈盈的朝着他的方向望着。
那股圣洁的感觉又一下子扑面而来。他本要询问缘由的念头不知为何打消了,点了点头,驾着马便冲入了夜色中。
玉鸷挽着柳枝,慢慢的往自己的厢房走去。她笑盈盈的嘴角一下子耷拉下来,受伤的嫩柳也随之蔫了。灯下她脚下的影子里满是晃动的纤细鬼影。
距离佛子诞生还有半日不到。刚迈进白沙界她就感受到了这里妖魔齐聚都躲在暗处,蓄势待发,他们循着本能跟了过来,就算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天地至宝的孕育瞒不住这些狗鼻子。若是她没被封印,倒是懒得来凑这热闹。可谁叫她知道了这生出来的小崽子未来能一剑捅死她呢。佛子若是成功诞生了,刚开始的他就像一只没有硬甲的幼兽,谁都能啃一口,那至纯的灵力可是大补。所以那些臭老头才会招一群同道前去护阵。
方才定是有人放了许多妖鬼出来,黄昏之际,虚实交合。正是这些鬼物实力大增的时候。她嗅到了风中那股子腥臭味,这种妖鬼,臭的要死,都是作孽多端的人死后化的。她有洁癖,老实说真不喜欢吃这种脏玩意儿。
可她后面的影子在疯狂抖动,甚至开始蹭着她衣衫下的腿求她出门捕食。她拍了拍作恶的这些小玩意儿。再这么闹下去,这些小东西能把她闹得无法入眠。也是她太宠这些玩意儿。
叹了口气,她拍了拍那最大的影子,“走吧。我携你们出门。可得答应我,今夜饱餐了就不要再闹。”黑影们激动极了,缩回了她的影子里,如果此时有人细细观察她的影子,便能看到里面像是滚烫的开水一般,涌动着一道又一道的黑浪。
正好,是时候出门了。她笑了笑,吹灭了厢房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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