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佛子（2）

在这古佛平静祥和的脸庞上，一枝巨大的尚未盛开的莲苞微弯着立起。那莲茎在她的头顶上破开了一道大口，花苞尖与刻满纹饰的穹顶遥遥相对。那莲根竟是一层层的爬上骨堆以后，又扎进了这位古佛的背脊，顺着这脊柱一路而上，又从头颅中破开。

        那莲苞里传来了稳定的“咚咚，咚咚——”的声音，细听像极了人的心跳声。像是孕育着什么东西，黑影们有些惧怕的缩回了玉鸷的影子里，它们感觉到了威胁。淡白色的花苞表面时不时浮起几道血管般的痕迹，每当莲苞的表面颤动时，一股清香便会弥散开来。

        “这就是即将要出世的佛子呀。”玉鸷轻笑，越靠近这莲苞，她的胸口就会开始阵痛，那酸胀的感觉在她体内涌动着。仿佛自己那香火凝成的心脏在疯狂尖叫。那昏昏欲睡的感觉开始变得奇怪，若是她的真身在此，那浑身一定写满了不对劲。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在她破碎的记忆力，她根本想不起来是为什么会这样。

        但她本能地感觉到，这不是恐惧。

        像嗜血的狼看见新奇的猎物时兴奋而露出的獠牙，来自她体内地那股古老而混沌的黑暗在愉悦地攒动着。她的手指有些颤抖，抑制不住兴奋的她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指尖。那惯是苍白而和善的脸上浮起了红晕，无神的双眼也显得像被搅动的墨池。

        吃了他，吃了他。

        脑海里，耳边，浑身上下的黑暗力量都在细语。玉鸷咬着自己的食指，闭上了眼，来自本能的警告她十分想伸出双手撕开这孕育着终结她生命之人的花苞。将其掐死在襁褓里。可是她那对死亡的渴望上升到了本能也无法匹敌的重量，咚的一声将她那有些癫狂的意识压了个瓷实。她缓缓睁开眼，面上的红晕消失了一干二净，之前那快要溢出来的疯狂已经完全看不见踪影了。

        走上小丘后，她在那比丘尼正前方一尺处停了下来。

        穹顶的纹饰此时突然光芒大盛，像烈日一般灼热的火焰一下子从那些符文里窜出。直冲冲的像她奔来，山丘旁的水池里也开始震动，剧烈的水波纹一阵一阵的外扩。“嗡————”不停的轰鸣声从脚下的山丘里传出。影子们一下子警惕地从她背后窜出，四面环绕的将她护的紧紧的。大影子更是攀到了她的臂上，像蛇一样的发出了恐吓的嘶嘶声。

        “作无用功。”她不在意的笑了笑，天道老儿也就只会搞点这些虚头八脑的阵法专来唬她。她知道没那么容易能把这小东西一下子给拎回去。按照那位的做法，肯定也想到了她从蓬莱猴子们封印里溜出来的可能性。这是在等她呢。

        那火焰已经快要近她面门。她嘴唇轻启，无声的说了几个词。而那飞射过来的火光聚拢在一起，火势越发的大了。在熊熊燃烧的大火里，她就像块永远凝固不化的冰。山丘的尸骨已经被温度极高的火焰烧的逐渐炭化，一块一块的碎裂成灰。在劈里啪啦的碎裂声中，那火舌却永远无法触及坐立在丘顶的古佛肉身和那紧闭的莲苞。而她，直立立地半浮在空中，眉间地一点朱砂在火光下越发地艳丽，与那莲苞面对面地立着，火焰里，他们像两座孤岛。

        算了算日出的时辰，没时间了，她想。

        玉鸷像水流一样顺滑的往前飘动到了莲苞的上方。素手一伸，猛地刺进了那闭合的死紧的莲苞。奇怪的是，她没有丝毫的阻力。手指便触到了那花心中如肌肤触感的表层。在她触碰到了那表层的同时，眼前的莲花竟光华大盛，耀眼的白光从花心中不断地绽放。随着一声又一声空灵的乐声，那白光层层叠叠，一道搭一道，像逐渐盛放的莲，莲瓣在极快的舒展开。

        等她从那刺目的白光中回过神，那原是花苞的位置竟缓缓的悬浮着一个被莲叶化作的绿袍包裹着的男孩。他的双眼紧闭，有些婴儿肥的脸颊肉嘟嘟的。头发也只长到了齐肩的位置。那脸庞，可以说是直接从玉髓中雕琢出的也不为过，他整个人极为清亮，沉睡时眉眼像极了水中的月影，过于美好到叫人想轻手轻脚不敢惊扰了去。在他出现的那一霎那，洞窟里所有的杂音一下子消失不见。水波像母亲一样升起托举着他，穹顶的符文开始压缩，扭动，一根细细的刻印着古老咒语的脚链搭在了他的脚腕上。而那凶猛的烈火，变成了一盏转动的灯，上面跳动着星子做的灵，在他身边散发着暖橙色的光。

        真是天道的宠儿，玉鸷心想，她那被月髓火琉璃珠的封印在他现身的那一霎那都被那震出的法力光华给强行打破了一层；现在的她能隐隐约约看见这小佛子大致的轮廓，眉眼大概是漂亮的。这孩子的眼在她把手搭在他腕上时便睁开了，纤长的睫毛，玻璃珠似漂亮的眼仁，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奶白的小手反抱住了玉鸷的手掌。像初生的小动物一样，嗅了嗅，眼眸倏的就亮了一下，然后似归林的鸟儿一般，落进了玉鸷的怀抱里。

        什么也没干就怀里多出来了一个人，还是她未来的天敌？这走遍时间长河的老精怪有些愣神，周围的影子也呆住了；大概他们很久没见到过和主人贴这么近的还没精神失常的人。愣了一会她便反应过来了，有些好笑的垂眼看着这在她怀里安分到闭眼大睡的小孩。地上的那些枯骨与烂泥早已被烈火灼烧后消失殆尽，只剩下一地的灰尘。

        她素手一指，影子们往探好的路落去；在距地一尺左右的高度，它们挨个托举着她的足底，她踏浪前行。远远看去，涌动的黑河中，她俩像是落进黑暗长河随波流动的两颗星子，柔柔的微光追逐着她俩的身影，半抱着孩子的女人，像极了只存在上古神话里被百姓崇拜的慈眉善目的大地女神。可是只有周围的黑暗知道，这是两个披着人形的世外之神，强大到与天同寿，与日月同辉；而她俩终究有一方要被对方杀死。

        日出时至，她携这安睡的孩子准时现身在琴馆的院门前。

        而她刚离去不久的那片土地，几位大能也刚刚从飞行法器上落地。他们打量着结界倒置的白沙山，其中一位阔额方脸，眉毛极长的老人叹了一口气，“那混沌恶鬼终究还是出来了。”他周围的大能看着那些真火灼烧后的灰烬，也叹了好几声气。却又极为后怕的拍了拍那位长眉老道，“云山道人莫担忧，这早已在天道的计算之中。而这底下那孩子……”他话应还未落，另一批人匆匆赶到，为首的年轻人身上鸦青色的披风早已有些破破烂烂，他走上前，行了礼，便道：“师祖，徒儿行不辱命，将那位给您带了回来！”他身后，是被护卫的紧紧的一个小孩。他身上的衣物极为整洁，整个人笼罩着一股朦胧的月华似的光。护卫他的那些道长倒是挂彩许多，身上左一道口子，右一道青紫。

        那些大能忍不住称赞“李鳢，真是辛苦了！回去后你师祖必有大赏！”

        那男孩和莲苞里的男孩有八分相似，他睁着漂亮的双眼，静静的看着面前鸦雀无声的人群。

        而那些在正道上呼风唤雨，随便一个名字拉出去都能吓跑一个大妖的大能们竟全都俯首抱拳，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只听他们恭恭敬敬的说道：

        “迎请佛子初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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