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慧牲篇(10)
焦绘意识回笼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头上顶了好大一个脚丫。他正要发作,却被旁边的人按了下去,回头一看,是玉鸷,他立马安分了下来。
“你仔细看看你在哪。”玉鸷让他稍安勿躁。
焦绘再一抬头,这才堪堪辨认出这是个孩子的脚丫。这孩子躺在地板的破席子上,蜷缩成一团。小屋子有点黑,但是能看得出来是个杂物间。从他们的视角看,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显得那么高大,焦绘尝试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才发觉自己只能在有限的范围里走动。
说到底,他俩现在都是两团朦胧的意识体,卡在了这孩子脚下的影子里了。
“这人到底是……”焦绘恼怒极了,被一个凡人孩子卡住,丢脸还丢份。
“安分点。”玉鸷淡声警告道,然后打量起了这个小孩的样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
“野奴儿!!”
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强壮的管事妈妈闯了进来,一把揪起地上的小孩。
“还睡呢?还不赶紧起来打扫?”她宽肥的手掌攥着小孩的头发,使劲一扯,凶狠地质问道。“不就是被客人打了几下吗?身体不行了?你还要不要给你那蛮奴老娘攒药了?”
那长发遮挡得脸被一下子扒拉开,小孩疼得脸都皱成了一团。可那浅金色眼,那乱糟糟的卷毛,还有那带着点雀斑的脸。此时焦绘才认识到眼前这人是谁,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这不就是季东辰吗?
“这应该是他的一段记忆,而我们被相应限制在了他意识的暗面,也就是他的影子里。”焦绘反应过来了,玉鸷点点头,“嗯,我们目前无法做出任何行动。”
古弥弥,想到这个女孩,玉鸷垂下了眼。希望她能坚持到她们从这里破出之时。若是不行……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冷,生命都是这样,花火般绽放一下,就短暂的消逝了。那将又会是一个在她面前死去的弟子……
“奴马上去,奴马上去。”小型季东辰的声音还很稚嫩,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他很怕这个管事妈妈。
显然这小狼崽子颤抖的样子愉悦了这管事妈妈,她满意地松手,“快一点。花云姑娘可等不得呢。还有,把你自己收拾一下,脏成这样怎么做我们楼的小奴。”
“是,是。”小季东辰也不敢揉自己被揪痛的地方,头低垂在席子上跪着,等到管事妈妈离开了他才敢抬起头。望着那房门,他那藏在乱发下的眼里杂糅着浓烈的恐惧与愤恨,好像下一秒就想撕开这管事妈妈的喉咙。
“还不行……”他低语道,“娘亲还需要我。”
下一秒,小季东辰脸上的憎恶消失了。他像个没事人一样的站了起来,可身影还有些摇晃,细看就能发现他脸颊有些泛红,显然是有些低热。
小季东辰从扫把后拉出了一个水桶,那是他藏在那稍微洁净一点的水。他用有些破洞的布细细擦了擦自己的脸,努力用断齿的梳子把头发梳顺绑起。然后擦了擦自己的身子。小小的孩子坐在小小的阴影处,一点一点把自己收拾干净。
他影子里的两人,尤其是焦绘,虽然一向爱和季东辰作对,但看到他瘦骨嶙峋的,身上还有歪歪斜斜的新旧伤口时,焦绘也安静了。
打整完毕的小季东辰把水桶和布巾塞进了扫把后,用柴火掩了掩。就带着洒扫工具起身往屋外啊走去了。他一动,自然连带着影子里的俩人一起移动了。
拐过几道长廊,便是个两层楼的小院,院落中挂着姑娘的晒洗衣物。各个房间的窗后人影憧憧,四处弥散着香粉的味道。姑娘们的喝斥,嬉笑打闹从窗缝中传出。回廊处,楼梯处,是丫鬟们捧着各类衣物钗环匆匆上下。
小季东辰走到了最大的那间屋子,敲了敲门,然后垂目站在一侧。
嘎吱一声,门开了,是个模样娇俏的小丫鬟,扎着双髻,她斜眼瞧门口这有点瑟缩的男孩,然后不耐烦地喝斥,“也太慢了,姑娘都妆毕了你才出现。”骂了几句以后,她往屋内走去,小季东辰也立马跟上。
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地上全是碎碗和混合其中的食物汤羹,溅得到处都是。明显屋内的主子动了大气。
“从窗沿到那个博古架,所有都要细细扫清。”小丫鬟使唤起他来,插着腰,盯着小季东辰收拾。直到室内一女声唤,“草鸢过来。”这丫鬟脸上高傲的表情尽数消失,换上一陪笑的脸,急急往屋内走去。
小季东辰继续安安静静地清理地上地碎屑。谁知屋内争执声忽地大了起来,随即又是杯盏落地的声音。卧房的珠帘也倏地被掀开,里面冲出了一披金戴玉的丽人,她气得脸发白,身上的珠串叮叮当当的响。而埋头干活的小季东辰迟到了,地上的碎渣阻得她出不了房门,闷气无处发,丽人一把抓了珠串直接往地上这小厮头上砸去。
小季东辰平白无故地挨了这一下,他抿了抿唇,还是继续本分地收拾碎渣。
“收拾,收拾!就知道收拾,你这种下等奴仆,一点脾性都没有,活该被踩!”丽人,也就是花云姑娘,伸出她那蜀锦做的绣鞋,一脚狠狠地碾在小季东辰的手上。地上的碎片瞬间嵌进了季东辰的手掌里,他吃痛地倒吸了一口气,还是忍住没有作什么反应。
花云见他什么反应也没有,竟然一屁股坐了下来。然后捏着帕子哭了起来,一边抹泪,一边骂那糟蹋人的老鸨:“说了不愿,就是不愿……卖给那种人,死的也快……呜……闹了又怎么样,万般由不得自己……”抽抽嗒嗒地,哭骂的同时,把这默不作声的男孩也骂进去了,“吃痛也不知道反抗的,你这就得死的快!下等人……下等人就是下等人”
花云这哭骂好像在骂这蛮奴的孩子,又好像在说自己。
“花云姐姐,别哭了。妆都花了,这妆难画得紧……若是晚下去,又要被杨管事骂了。”说道杨管事,花云明显瑟缩了一下,泪虽然还是止不住地涌,但是勉强起了身,被丫鬟们扶进了内室里去。
过了一阵,地上的狼藉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了。小季东辰开始擦起了窗台桌椅,此时院门的灯笼已经挂上,入夜了。
“姑娘,小心些路。”花云重新装扮完毕,草鸢扶着她,身后的小丫鬟们抱着琴和面纱,几个人往屋外去,透过窗格,可以看见各个姑娘都在往那主楼走去,各人脸上神情各色,但多是用明艳妆点掩盖的悲苦。
小季东辰收拾完毕后,从花云的房躬身退出。他抱着小桶,里面是他扫了的碗盏碎片,抹布搭在他的右肩上。从花云的房门稍稍往右走,他躲在那个拐角处,眼神怔怔的往二楼尽头的房间看去。
“娘亲……”他喃喃道。那窗格里,是飘动的残烛之光。里面还时不时传来咳嗽的声音。
“野奴站在这干嘛呢?”小季东辰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本身就有些站不住,现在手中的桶亦是啪的一声给推落地了。
那人见他落地,还落进下石又踢了他一脚,“野奴就该四脚着地,谁允许你站着了?”他们嘻嘻哈哈地走了,只留下抱着小桶伏在地上的小季东辰。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娘亲?小季东辰一直望着那晃动的烛火之光,手掌上被割破的口子也在流血,可他若没有感觉到似的。他是出生在这个花楼的,见过的最大的世界不过是花楼外的那圈街市。楼里的人都很讨厌他,从小就有人揪着他的头发骂他是个下贱的血统。
自从娘亲病了,他们更是骂他是个赔钱的货,“长得这么古怪,脸上斑斑点点的。就算卖作兔儿爷也没人要。”
吃点残羹剩饭,给病重的母亲攒钱买药。小季东辰就是在这种环境下一点一点求生存长这么大的。
他眷恋地再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尽头房,抱着自己的洒扫用具,贴着楼道的阴影,往自己的杂物间走去。
一路上,男女交欢的呻/吟声,调笑声,杯盏落地声层出不穷,这里是白沙界的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欢场。周围经过的下人们也一脸麻木,就算听见了女人被打的哭泣哀求声,也熟视无睹。活着,下等人就是这样活着。活着就好了,想要更多的人都溺死在了中间的那湖里。
他们能求什么呢?
以往小季东辰走过的时候,这些人就像不愿看到脏东西一样撇开眼,或者是上前欺凌他,弄得他浑身伤。
可今天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路过的人都在打量着这瘦小的蛮夷之子,窃窃私语着什么。他们脸上挂着他看不懂的神情,像是嘲笑,又是羡慕,好像还有那么几分的嫉妒。
他走到自己杂间门口,却见到里面站着管事妈妈和一行拿着衣物的下人们。而前些时辰还趾高气昂的管事妈妈换了个笑眯眯的神情,见到他,竟然迎了上来。
“哎哟哎哟,野……哦不,小东辰啊。”她拍了拍小季东辰身上的灰,示意周围的人上来给他洗浴换衣服,“有大老爷要见你。还记得你的娘亲病得有多重吗?你可得表现得乖乖的呀。”
管事妈妈捏了一把小季东辰的脸,那力道明显暗含着威胁之意。
小季东辰没说话,那群小厮给他洗的干净极了,头发也散发一股他从来没有闻到过的清香。
“果然人靠衣装呀。”管事妈妈见穿戴完毕的小季东辰,眉开眼笑。
小男孩虽然身材还是瘦小,但是衣服大小已是比较贴近他的身形了,不会有之前套着大人衣服的落魄感。加之衣服的料子也好了许多,自是把整个人精气神提了上来。而他的卷发被好好梳洗了一番,擦干了后,松落落的披散着。脖间还挂了一个小银锁。浅金色的眸子配上那非常浅的褐色皮肤,若是眉间再来道小链子,活脱脱的是个异域来的小少爷。
“可惜了。”管事妈妈咂咂嘴,早知道这孩子长得还是有那么点味道,就洗洗干净卖给隔壁的小倌馆了。不过来了个大老爷要带他走,这情势也差不多。想到这管事妈妈好像已经看见向她落来的金元宝雨了,捏了捏小男孩的脸,更是笑得眼睛弯成一道。
给这小野奴上了层假金漆,管事妈妈带着他到了大老爷面前。
这大老爷并未是那威武雄壮的大老爷,也是,这里来的大老爷都是些道貌岸然的大老爷。不知道这人,是想买他做什么?
小季东辰麻木的低着头。
“抬起头我看看。”这人命令道。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的亲和。
小季东辰抬起了自己的脸,他撇开了自己的眼,没有直视这位大老爷。
他感觉到一根扁长的木棍贴上了自己的脸,像是厌恶触碰到他似的,这木棍代替了碰触他的手。这人把小季东辰的脸左右调整,打量了一番。
“张开你的嘴。”像被看牙口的牲口似的,那大老爷旁边的侍从微微凑近看了一下,又命小季东辰起身走几步,看了看他的手臂和腿。“是个健康的。”侍从回禀道。
“嗯。”大老爷怒哼了一声,像是十分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一样。“拿给她。”
身后另外一位侍从上前,递给了管事妈妈一个盒子。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管事妈妈拿着这沉甸甸的盒子,脸都笑开花了。
“带走。”大老爷起身,他身后的侍从一左一右,把小季东辰围在中间,其中一个长脸侍从对他笑着说,“走吧,小少爷。”话是这么称呼的,推搡小季东辰的力道却根本没有任何恭谨可言。两人一前一后,夹着季东辰往外走。
一行人走得极快,都快要出这花楼的大门了。眼看自己就要被带离这自小长大的脏污之地,小季东辰急了,他也不顾会不会惹这大老爷不高兴,望着那隐在林间的院落急急呼喊道:“娘亲!娘亲!!!!!!”周围的侍从见他不肯走,一人把他强行抱起,谁知这怀里的男孩更是挣扎起来,对他又推又咬的。侍从痛的惊呼一声,松开了抱着他的手。
小季东辰下了地就想往他娘亲的地方跑去,做什么小少爷,他只想和娘亲一直待在一起!
谁知后颈的衣领猛地被人给攥住了,抓着他的是那个长脸侍从,而那位大老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面色古怪:
“娘亲?你的娘亲?你的亲娘吗?”
季东辰点点头,一脸希冀的看着他。这个大老爷那么有钱,就算把他当牲口对待,他也认了,能不能,能不能把娘亲也一起带走?给她买药治病?
“还活着啊。”大老爷神情愈发严肃了,可他忽然像想通什么关节似的,一下子对季东辰神情慈爱了起来。“好孩子,我们带她走。乖乖的,不要闹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大老爷好像心情极好,抚着自己的胡须。那些侍从已经在他的示意下去商量相关事宜了。
“走吧孩子,先回我们府上。等你睡醒了,你娘亲也会到了。”
小季东辰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他连连点头,“嗯嗯!”能和娘亲在一起的快乐已经让他不去在意这大老爷先前对他那百般嫌恶的态度了。他以后也能听见娘亲给他讲故事,给他说那神异仙人的传说了,还能枕着娘亲的手臂,安稳的在她臂弯中睡着……
在这极度的幸福中,他觉到了一种快乐的眩晕感。而在小季东辰脚下地两人,清楚地看到,那长脸侍从两眼泛白,攥着男孩衣领地手竟是直接探向了他的脖颈。
周围的环境扭曲了起来,就像那杯中的倒影被落叶推出了一道道水波。
“他在骗你……他在骗你……”细小的声音兀地响起,小季东辰无端打了个冷颤。他往四周看去,好像在确认这是不是自己的幻听。那声音消失地也快,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小季东辰脸上的那种沉浸的表情消失了,长脸侍从也收回了自己的手,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周围的场景开始了飞速的变化,春夏秋冬,人来人往,玉鸷和焦绘就像掉进了时间的缝隙中,季东辰的成长经历如同快速翻动的书页一般,在他们面前飞速掠过。而过了不知多久,画面突然定格。
还是在一个人的脚下影子之中,只是这人身形长大了些,看他模样,已然是十二岁的年纪了,较之前约是过去了三年。
“东辰弟弟,你又来啦?”一声清脆的女孩声响起,玉鸷和焦绘也随之望去。
来人是个年岁十五左右的少女,眉上有一道浅浅的小疤,但是整张脸面如芙蓉,明丽动人。穿着一身淡红色的衣裙,整个人就像个春日里伸展的花儿般,生机勃勃。
“芙姐姐。”季东辰笑了笑,手却有些紧张的在身后攥了起来。
玉鸷挑眉,焦绘同时做出了看好戏的表情。少男少女,青梅竹马。
原来这就是那芙姐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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