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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狼狈


葛群最近觉得很奇怪,疑惑季行远什么时候和何纵也关系变那么好了,下课时一直跟在何纵也后头。

        不止葛群,老程也觉得不对劲。那么好爱的人,突然收敛了性子,肯跟着何纵也好好学习了,成绩也不一起一落了,反而很稳定。

        最茫然的还属何纵也。同学友爱互助本是最为平常的事,可经历了一场平常的事之后,何纵也感觉季行远与他的距离变得不平常了。

        这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人,抛弃了一起打球的球友,总是跟在自己身后。搬作业去办公室时,他也第一时间冲上来负担最重的那一叠。

        季行远管这叫做:怕薄荷被压坏了。

        这话听得何纵也云里雾里,偶然洗澡时换衣服,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薄荷味道,顿时明白了季行远的话是什么意思,惹得他埋在衣服里脸红了很久。

        他哪有那么脆弱啊。

        季行远并不觉得自己巴巴凑上去有什么不对,他只在意何纵也心情怎么样了,会不会又突然无声无息哭起来,然后逃课,淋了一身雨回来。

        跟个“薄荷观察日记”一样,季行远一个不懂关心人的傻子,一天之内顿悟,总是在意何纵也的一举一动,是否有什么不对劲。

        何纵也被他缠的好歹暂时忘了六月的悲痛。

        体育课帮体育课代表登记器材时,突然被拽去篮球场,手上的登记表被季行远拿走,扔还给了课代表,最后冲人说一句:“自己事自己干。”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何纵也还没反应过来。他看着牵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问他:“怎么了?”

        “以后别总是帮他,你被押着登记东西,本该负责的人却在操场玩得欢,这算什么。”季行远语气有些冲,大概有点恼了。

        “没事的,自由活动时间我也没事干,帮帮他也没什么。”这是大实话,何纵也如是说,心里却莫名其妙没底气。

        季行远站定,转身同何纵也说:“你有事的,你的事就是看我打球,帮我拿水。”说完就把矿泉水,白毛巾,还有遮阳伞塞给何纵也。

        “如果怕晒,就撑伞。”季行远思考了一下,又说,“需要防晒霜的话,我帮你跟女孩子借。”

        何纵也将手里的白毛巾一把蒙在季行远脸上,恼羞了:“都说了没那么娇气,不用防晒霜。”

        季行远埋在白毛巾里,闷声说:“好,知道了。”莫名乖巧。

        一来二去,牵牵扯扯,季行远从一开始的走在何纵也身后,到现在的并排走,并没有用太多时间。

        彼此心迹靠近也是一般。

        他们还身处六月之内。

        六月二十四日,下午放学铃响起。

        季行远是住宿生,每日只能看着何纵也出校门,很遗憾的不能体验同学之间一起放学回家的青春。

        在送何纵也去校门口的路上,也许是一时冲动,也许是蓄谋已久,季行远突然半途变卦,将何纵也拉在无人会经过的教学楼角落。

        季行远没谈过恋爱,也就没亲过谁。他看着何纵也的脸,突然用手盖住了何纵也茫然试探的眼睛。

        何纵也好像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耳根止不住地红,闷热天气将他的大脑思路烧坏,何纵也一时懵懂,居然没有推开季行远。

        夏日的蝉鸣很巧妙的盖过了两道有力的心跳声。季行远俯下身,只是轻轻的,在何纵也的脸上落下一个吻。

        季行远纯情到什么地步?

        何纵也在教学楼小小角落里思考这个问题。

        季行远纯情到连亲吻嘴角都不敢。

        这一吻并不激烈,反而轻柔到不存在一样,却像块红铁,烙在何纵也身上,存在感是如此强烈。

        这一吻又好像耗费了季行远全部的力气,蒙住何纵也眼睛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不稳。

        他并非纯情到连吻嘴角都不敢,他是害怕何纵也的反应。

        一种很神奇的怜惜,柔软程度胜过春风,胜过白棉,比一切事物都让人动心。

        一片落叶落在了何纵也的头上,轻飘飘的,却像一轮大锤将他砸清醒。何纵也一抖,季行远也跟着身形一颤。

        何纵也猛地甩开季行远的手,看清了面红耳赤的季行远。他想,如果自己面前有块镜子,这么一照,自己现在大概也是和季行远一样吧。

        何纵也慌乱了,打破了这场荒唐的氛围,他手忙脚乱,用手捂住季行远的脸,又想着逃跑。

        刚迈出一步,就季行远拉住手,他慌张的说:“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开玩笑!”

        何纵也没敢回头,只留给季行远一对通红的耳尖,还有一句支支吾吾的话:“我,我知道了……你先放开,我回去想想,好好想想。”

        说罢,季行远手一松,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匆匆逃离的身影,心脏仍旧在雀跃跳动。

        六月被雨承包,何纵也刚跑回家,天就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何纵也站在玄关处,脑海里仍旧是季行远嘴唇柔软的触感。他背靠着门,细听雨声与心跳声的频率,想到了一个很坏的结果——

        完了,我可能也喜欢上男孩子了。

        这个结果像个征兆,暗示着何恸的忌日,也暗示了何恸的人生。何纵也在胡思乱想。

        他会不会走上何恸的老路?

        何纵也不敢大胆设想,却已经陷入困境。他很怕季行远会像高鸿一样,是个骗子。

        剧烈跳的的心在一瞬间平复下来,何纵也如同被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冷静了下来。

        之后几天,季行远依旧跟在何纵也身边,没有询问,没有回应,两人照常相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季行远却明显感受到,他和何纵也之间已经存在隔阂了。

        他们都很默契的没有提及那个吻。

        午间下课,何纵也正襟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小心翼翼回头看了一眼季行远,季行远一直注视着何纵也的背影,他们恰巧对上了眼。

        何纵也很快别过了头,躲闪起来。

        那一眼涵盖了很多,试探,尴尬,雀跃,还有害怕。季行远怔愣于何纵也的躲避,他猜测着,何纵也也是喜欢自己的。

        只是何纵也在害怕罢了。

        微妙的距离感无声无息,季行远在想,要不午休时,和何纵也好好聊聊吧。

        只是这个念头一起,何纵也就匆匆跑了,没有带书包,没有带雨伞。季行远错愕,想叫住何纵也,却被葛群逮住:“季行远,老程叫你去办公室一趟。”

        葛群颇有一种押着人去的气势,俗称“班长的威压”,季行远无法,只好先去办公室。

        学校象征两点的铃声响起,季行远终于被老程放行,连饭都是被押在办公室吃的。他神色匆匆,到处寻找着何纵也的身影,把学校翻了个遍,仍是找不到。

        从操场找人后,季行远带着满身细小雨点回到教室,看向了何纵也的位置——

        还是没回来。

        季行远骤然想起何纵也逃课的那天:他不会又逃课了吧……

        上课铃响了,季行远应声动身,冲出来教室,葛群被季行远的身影掠得怔愣,不明就里,随即大喊:“哎,季行远你干嘛去,上课了啊!”

        葛群不知所措,拦也拦不住,看着两个空位置,才明白过来,下巴都要掉地上:“成,好学生带着‘坏’学生旷课了。”惊天大笑话。

        老程怕是要气得不轻。

        葛群不知道两人跑去做什么,但还是担心,先去告诉了老程。老程听完葛群的话,神色凝重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最后叹了口气:“等吧,一小时内回来就好。”

        葛群疑惑的“啊”了一声,没多问。实际上老程叫季行远过来,是和他谈了一下何纵也的事。

        一向独来独往的孩子,突然被季行远缠上,总归是好事,不至于孤独。老程将何纵也六月的阴影一五一十委婉说出,总结就是:“如果纵也情绪不对,你就好好安慰他,多包容包容吧。”

        也就是老程的话,季行远才明白,何纵也口中的“想家人了,想见他”是什么意思,在逃课时有了明晰的路线与去向,那就是城郊的墓园。

        外头下着不痛不痒的毛毛雨,打在人的皮肤上,好像在催促,鞭挞,让季行远赶紧找到他。

        为什么他没有看出何纵也的不对劲,为什么何纵也会突然又想起那个逝去的家人,为什么他丝毫没有察觉到何纵也的变化低落?

        季行远自责着。万一何纵也出了事呢,万一何纵也想不开呢,万一何纵也又情绪失控了呢?

        太多万一了,也太多猜测。季行远不敢一直数下去未知种种后果。他现在最主要的是赶紧找到何纵也。

        季行远一把攀上学校后门,准备往下跳,却和下边的何纵也对上了眼。

        何纵也头发和衣服有些潮,澄澈的眼里含着疑惑,仰视着季行远。

        疑问想脱口而出,而季行远因太过惊愕,带着满腔庆幸,身形不稳,直接摔到何纵也那一头,将疑问堵了回去。

        幸好地上是草地,摔下去并不疼。

        但两人都因为这一摔,愣了起来。

        草地衔泥带水,季行远的衣服都脏了,只有脸被保全无事,沾了满身狼狈。何纵也反应过来后,看着身旁倒地的季行远,笑了出来。

        少年的声音很脆,透过细雨,穿过空气,比雨水落地的声音还要悦耳,以至于季行远被嘲笑了,也觉得那笑声很动人。

        草坪,清香,意气。

        雨水,泥土,疼痛。

        六个词涵盖了何纵也六月的回忆,比一切都要深刻。

        何纵也终于笑够了。从何恸的悲痛回忆走了出来,他终于好好笑了一次,全身都轻松了不少,心里的负担通通消失。

        何纵也俯下身,冰凉的指尖触碰着季行远的手臂,想将他拉起来:“愣什么啊,起来了,回去上课吧。”

        季行远才站起来,被何纵也拉着,带着满身狼狈,准备回教室。

        一阵无言,季行远站下脚步,问他:“你去哪了。”一个笨问题。

        “想家人了,就去见他了。”何纵也的答案相差无几,语气却比那日轻松不少。

        他眼含笑意,像是下定决心,很正式的回应那个吻:“顺便和家人聊聊你。”

        季行远眼里掠过错愕,沉稳有力的心跳盖过了雨声,突兀明显。

        “要在一起吗?”何纵也很直接的问。接受也好,拒绝也好,他都承受得住,何纵也只是不想后悔。

        毕竟有些话,有些事,趁早履行了,才不会一拖再拖,没了机会,然后后悔。

        何纵也觉得自己刚刚的干脆直率问出问题时的气势,很像何恸。

        不要犹豫,不要后悔,赌一把试试。

        雨很识趣的停了,唯有挂在枝桠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如同少年小心翼翼又干净的心境。多动人。

        柏树枝叶上,一滴雨水顺势滑落。那一刻,季行远吻在了何纵也的嘴角上。

        没有遮眼睛,没有太多犹豫,季行远进步了,这一次带着热烈的感情和酸涩的动心,用轻吻回应何纵也的问题。

        季行远久时才用紧张到沙哑的嗓音说:“……好。”

        彼时四周万籁俱静,他们只听得见彼此心动的声音。

        回到教室后,老程站在讲台上,仍旧亲切关怀问候何纵也。老程看见,他那万年低沉,表情不变的学生,何纵也,冲他笑了。

        从此夏天拥有了一整个春天。

        何纵也跑去见何恸了没错,只是这一次,何纵也是带着疑惑,并非悲伤来的。

        他想问何恸怎么办,过去阴影实在大,何纵也很怕重蹈覆辙,可又止不住的对季行远动心。

        墓园里的芦苇荡摇曳,像是在认真听着少年喋喋不休的心事,恬静安宁,一如那晚宁和。

        何纵也坐在何恸墓前,回忆着和他的过往,在记忆里寻找答案。

        何恸好像说过,人这一生总得赌一把,放肆一番,才不算白活,想要得到什么就去争取,不要留下遗憾,也不要后悔,要对得起自己。

        也要承担选择之后的后果。

        芦苇絮被风一吹,拔地而起,自由地在空中飘荡。目的地是哪里?无所谓了,重要的是它们曾自由洒脱一番。

        无谓归途,只在意此刻征程的道路风景,是为美谈。

        何纵也也在那一刻顿悟,奔跑离去。

        去拥抱他的自由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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