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猫的问号
山鬼很美。
站在孤峰山崖下，她月白色的衣衫被夜露打湿，贴在地上，却没有染上半点尘埃。
每一个见过山鬼真容的仙宗弟子，都会由衷地感慨一声“清丽绝伦”。
她的容貌，似乎本就不该是人间所有。
山鬼也很冷酷。手下的山精把仙宗弟子欺负了，哪怕她就站在旁边，也绝不会上前管管，而是任由那弟子哭哭啼啼地离去。
自从被南瞻仙宗接纳，三百年来，她似乎一直都是这副模样。
只是，在每一次修行出关后，她都会呆呆地望着仙宗腹地的塔林，望着那将她带入仙宗的祖师闭关处，怔怔地出神，一夜又一夜。
每当这些夜晚，仙宗的弟子们，都能听到从风中传来的歌声。
这些过于凄婉的歌声，在经过风声的曲折荡漾之后，从原先清越而美丽的乐声，化作了淡淡的呜咽。
所以，大家都觉得她很寂寞。
“还没出关吗。”她遥望着仙宗腹地，那高耸而密集的塔林，眼中的失落，是溢于言表的。
跟在她身后的大山猫察觉到主人的悲伤，上前讨好地蹭了蹭。
“大花猫，你是不会理解我的。”山鬼看着这只娇憨可爱的大花猫，把它摁在地上，轻轻地为她顺毛：“前几天，你不是才当了母亲吗？那些小崽子们呢？”
大山猫自豪地笑笑，喵了几声。
它跟随山鬼修行多年，血脉得到了净化与成长，小崽子们只是落地几天，就能四处乱跑，都用不着她去带着。
“少臭美了，都当了母亲了，还这么不正经。”山鬼在调笑时，眉眼间的忧伤也是淡淡的：“让你那些小崽子帮我看看，山间有没有遇险的弟子，若是有，就去制止一下那些山精，别让他们玩得过火了。”
大山猫依言而行，在山间尖啸出声，只是心下一叹。
都说你对待弟子冷酷无情，可谁又知你平日里暗中的护佑？
王川抬起了头。
熟谙捕猎的他，对这种异于常态的猎物，有着本能的警觉。
“怎么？”李清崖正往身上喷涂着药水，看到王川如此神色，也给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
“我听到一些古怪的叫声。”王川闭上眼睛，细细分辨了半晌，也找不到声源。
“这山中多古怪，我们还是赶紧走吧！”李清崖将备用的衣衫，混着药粉盖住了伤口：“先前我的火炬被溪水打灭，才被山精鬼魅追杀的。”
“我们？”王川转过头，眼神有些玩味：“我什么时候答应与你同行了？”
“大哥你别吓我啊！”李清崖听着王川的话，小心肝一下就被吊了起来：“我的火炬熄灭了，要是一个人在山里走，很快就会被山精鬼魅吃掉的啊！”
“诺。”王川从自己腰间将火炬取下，交到了李清崖手上。
“这……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清崖看着递过来的火炬，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你是要把自己的火炬给我？”
“我用不上这玩意。”王川将手伸前了些。
“况且，我也要加速了。”
李清崖犹犹豫豫地接了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他看着王川缓缓离开的背影，点燃了手中的火炬：“到时候进了宗门，我好找你当面感谢！”
“我叫……王川。”王川的语气顿了顿，最终还是报出了这个名字。
大王的王，山川的川。
从说出这句话开始，这个名字，便是他的真名了。
……
“似乎有个少年，被山精包围了！”大山猫听着山间传来的微弱叫声，认出自己那小儿子的声音：“他们在迅速移动！”
“有多少？”山鬼此刻正泡在山泉中，让冰冷的泉水淹没自己修长的脖颈。
素净的银发自然披散开来，像是一朵盛开在水中的芙蓉花。
山猫再度尖叫起来，片刻之后得到了回答。
“大大小小加起来，似乎有四十多个山精，追上了那位新来的弟子。”大山猫咂舌：“这小子是捅了山精窝吗，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山精在追逐他？”
“四十多个？”山鬼的声音里有些惊讶：“那你的小崽子，恐怕没办法击退他们吧。”
大山猫点了点头。
就算是它的血脉，也不可能在幼儿期对付大批修炼日长的山精。
“那么，我就去履行一下试炼官的职责吧。”山鬼轻轻从泉水中站起，一袭纯白色的丝绸道袍，便披到了身上：“顺便去看看，那位新来的弟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惹上这么多山精？”
大山猫一把跳上了山鬼的怀里。
它一向喜欢山鬼的怀抱，不仅没有阴灵的寒冷，甚至还有意想不到的温暖。
王川的耳畔，至少响起了数十道细碎的脚步声。
这些脚步声有大有小，嘈杂而无序，不像是该聚拢在一块捕猎的动物。
听着听着，他心中已有计较。
跟在他身后的，必然是一群化形的山精。
只是，这些山精虽然贴近，却只是在他身旁释放些沙土和尘埃，完全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令他有些隐隐的不安。
手中紧握着那柄曾经痛饮人血的短刀，他尚显稚嫩的眉角，流露出一阵煞气。
若是真到了要短兵相接的地步，他也绝不会后退一步。
在此界，他所熟识的家伙都死俅了。
赤条条一身，最是不怕事。
忽然间，他抬起了头。
今夜万里无云，月光却忽然暗淡下来。
莫非是有什么大型的，会飞的山精，挡住了洒落的月光？
“他注意到你了！”大山猫蜷缩在山鬼的怀中，却依然看清了王川的脸：“这怎么可能？一个连炼气期都不曾晋入的小子，居然能发现你的气息？”
“我想，他发现的不是我的气息。”山鬼伸出手，轻轻一扬，赶走了那些对王川围追堵截的山精们：“他发现的，是因我而黯淡的月光。”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大山猫有些疑惑。
“过去我还不是这副模样时，也是一位山中少女，粗通捕猎。”山鬼眉眼间有些温和：“看他的模样，想必原先是山中的猎户。”
王川的双眼如鹰隼般环视四周。
那些原本跟在自己身后的山精们，似乎一瞬间就作鸟兽散。
难道，是跟自己头上那挡光的大山精有关？
这么想着，他便寻了棵粗壮的树木，四足并用，嗖的向上攀爬。
片刻后，他出现在树冠上。
跟一只猫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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