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大婚

靖康二十六年春，三月初二，晴，宜婚嫁、外出访亲。

        云州城里，有柳绿荡漾，满城的百姓早早升起炊烟，吃过早饭后，携家带口出门而去。城里的皇城主街、朱福大街、福禄大街，陆续有百姓赶来，将两侧挤得水泄不通。不少铺子也在今日闭门谢客，惹得不少外来客商纷纷抱怨，拉过喜气洋洋的路人询问出了什么大事。

        路人指着人流方向，上下打量他一番，望着他翻了个白眼，嘴里鄙夷之气呼之欲出，“今日是我们玉面将军大婚之日，大家都赶着去观礼送祝福呢，去晚了可就没位置了。客官可否放了我，再不去就来不及了。”说罢使劲抽回自己的手臂，不待客商再问便跑了。

        客商被他手劲扯得趔趄一番，看着人群络绎不绝地往同个方向奔走，心中充满好奇之心。这玉面将军的大名他是知晓的，离阳近来崛起的战神，周家军主将之一，与周家军主将周泽永乃是结拜兄弟。前几年对胡有名的几场胜仗，皆是这位玉面将军主阵，所以离阳百姓将他称为自周大将军之后最让人闻风丧胆的战神，隐隐有越过周家军如今的主将周泽永之势。

        只是这玉面将军大婚，竟能引得这城中万人空巷，可见这威望之高、人心之盛，怕是皇子都比不过吧。也不知这对这位少年将军来说，孰好孰坏。

        客商摇着头随人流而去，既然碰上了，不去瞧一瞧总归是憾事。

        苏府，张灯结彩，铺满红绸的后院，苏锦正在锦瑟院里梳妆，一旁的人形架子上，正挂着烫好的婚服。婚服是礼部百余名绣娘赶制出来的，大红的绸缎绣了大朵的海棠花，还有穿梭花间的蝴蝶，背部延伸至拖拽处绣了凤鸟样式，只是每只脚都少了一爪。婚服的图案是诗璟征求了锦儿的意见后画给礼部的。

        琉堇蹲在一侧，小心翼翼给苏锦扑粉。菁菁嫌弃小青和春雨画的新娘妆不够美艳大气，便推了琉堇来给她梳妆。被点名的两个丫头虽然无奈，但见有人揽过重担，乐得去他处帮忙，偌大喜庆的屋子，便只有主仆三人说话闲聊之声。

        前头热闹声音传来，菁菁回头望了院墙一眼，趴在一旁边磕瓜子边说话，“锦儿姐姐，不，该叫嫂子了。嫂子，我哥这些日子高兴地都分不清东西南北，昨夜我去书房寻他，正说着话呢，他冷不丁地起身，径直撞上一根柱子，嘴里还傻乎乎地笑着。”说完似又想起那一幕，自己先笑了起来。

        苏锦不敢乱动，怕扰了琉堇画眉，她自镜中瞅了一眼眉眼弯弯的菁菁，眼里也含了笑意。这些日子，她一想到即将成为诗璟之妻，心中无限欢喜。不过诗璟开心归开心，这么傻气失神的动作，她却是不信的，定是菁菁夸大其词逗她开心呢。

        “真的，我也是第一回见哥哥这么魂不守舍，实在好笑地紧。”菁菁见她不信，竖起两根指头信誓旦旦道。

        苏锦朱唇轻启，“我信。”

        “好了，锦儿小姐，您看看，奴婢这手艺，可还满意？”琉堇放下手中的胭脂盒，后退一步低声道。

        一旁的菁菁也丢了瓜子儿凑过来看，她还是第一回见着新娘妆呢，此前雨墨是在陕西出嫁，她与锦儿姐姐在南郡城上学，没能去送嫁，心中还好一阵惋惜。

        镜中的人儿，流畅饱满的鹅蛋脸，光洁白皙的额间贴了一朵海棠花的花钿，两道细细长长的柳叶眉如拱月般将精细的花钿衬托，舒展慵懒。秋水剪眸，被喜悦浸润了十来天更显灵动和清透。眼角的位置被琉堇画得略有上扬的形态，显得眼眸愈加神采飞扬。两侧脸颊胭脂淡扫，红晕满霞天，如雪地里欲蓬勃而出的鲜艳欲滴的花，晶莹红润。鼻尖微红，应是未点而朱，不知是方才的开心所致还是内心的期待所表。两瓣恰如其分的唇瓣，被胭脂勾出魅惑人心的形状，妖艳又不失端重，如枝头最饱满的玫瑰花蕊，让人惊叹。美人的嘴角微微朝耳尖的方向扬着，一点点笑，又有一点点嗔，还有一点点痴，似是满心期盼着什么，引人遐思。微微有些透光的耳垂被一支海棠花形的粉色耳坠牵扯着晃悠，一下一下晃悠至人心里去。至于头上，礼部送来的头冠还未戴上，所以只梳了最简单的角髻，等待着各式凤钗和头冠来装点它。

        菁菁看呆了，她蠕动嘴唇，喃喃道，“姐姐之美，我一直知晓，只是未曾想到，着新娘妆的姐姐竟比那画中的仙子还要美上几分，难怪宣王只见了姐姐一面便想要纳入府中，当真是北国有佳人，倾世而独立。我敢打赌，今晚哥哥掀盖头时，定也会如我这般看呆。”

        苏锦掩唇轻笑一声，看了眼身后恭谨的琉堇，含着喜悦的嗓音倾泻而出，“如此妆扮，甚好，琉堇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或许待子宁迎娶佳人时，琉堇定会梳出更绝艳的妆发来。”

        苏锦笑着看菁菁，夸奖琉堇的同时还调侃了她一把。

        “姐姐，你欺负我。你可要小心些哦，等拜了堂，我就是你的小姑子，你若不好好待我，看我今晚不闹翻你与哥哥的洞房。不过琉堇这手艺确实越发精湛，这浓淡正相宜的妆容，既没被那婚服夺了颜色，又不至于张扬无边、徒然叫人生出敬畏之心。”菁菁笑嘻嘻道，说着还伸手欲挠苏锦，被她一把捉住捣乱的手。

        琉堇看着闹作一团的两姐妹，抬头望了一眼窗外，她略显兴奋道，“小姐，吉时将至，奴婢伺候你穿衣梳头吧。”

        “琉堇姐姐，这等小活啊，还是留给我们姐妹俩在做比较合适，稍后小姐的头，还需要你的巧手来妆点呢”不知何时进来的小青和春雨笑嘻嘻地捧着婚服，候在屏风处欢快道。

        苏锦依言去屏风后头换了婚服，又在琉堇的服侍下戴上头冠珠钗，细碎的珍珠流苏晃晃悠悠垂在耳侧，精细华贵的做工衬托出小脸娇俏美艳，又透着一丝慵懒精致的贵气。下一刻，这一切被一道红纱遮盖，如雾里看花，挡住了旁人探究、惊艳的眼神。

        菁菁正要抱怨没看够时，门被人推开，一股夹着春天青草味道的凉风吹入众人心间，微凉又带着丝丝暖意。李夫人秦氏一脸喜气洋洋走了进来，只是旁人若细看她的眼角，微微还能看到一丝湿意和强颜欢笑。

        自从十日前皇上赐婚的旨意下来后，曌儿便将自己锁在房内不吃不喝，也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她在院子外劝了几次都无果，无奈之下她说要来寻锦儿去劝解，院门却打开了。她与曌儿谈了整整一下午，方才劝说他吃点东西，后面几日，曌儿虽照常用膳，人却迅速地消瘦下去，话也极少，看着如行尸走肉般，毫无生气。秦氏心中无奈，但也没法子做什么，这等事情，只能靠曌儿自己想明白走出来。

        苏公子来寻她帮忙操持锦儿婚事时，她犹豫片刻便答应了。她虽心疼儿子，但锦儿也是她疼了十几年的闺女，为闺女送嫁，是每位母亲心底最大的愿望之一，她实在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锦儿，走吧，秉文的队伍已到门外，咱们先去拜别你外祖父。”秦氏同菁菁颔首回应，接着拉过苏锦的手，引着她出门。屋内其他人也跟着一道往前院去。

        前院正堂内，被大红沙绸装扮一新，堂内也站满了不少来观礼添喜的嘉宾，大多是苏太傅生前好友和柳国公的学生。堂内父母主位，柳国公穿着喜庆的服饰有些紧张地坐着，一旁的桌上还有两尊牌位，那是苏太傅和苏夫人的。柳国公本意是坐在下首的位置即可，是苏晓执意如此，还道这也是锦儿的意思。

        柳国公下首的位置，正坐着李淼，背后还站着眼眶泛红的李辰曌，神色略有些凄然。对面则坐着苏晓，身穿暗红色的他，今日难得不见清冷疏离的淡漠神情，眉梢、嘴角隐隐露出一丝喜色，令人如沐春风。

        “曌儿，你同苏公子一道去门口迎接新郎官吧。”李淼偏头朝儿子吩咐，曌儿这幅神情，在这堂内待久了怕是不妥。

        外头一阵哄闹声此伏彼起，苏晓猜测是诗璟到了，正打算起身出门迎接，忽听得对面这一句吩咐，他抬头看了眼李三公子，心中闪过一丝不悦。李辰曌喜欢锦儿，他早就看出来了，当初他以锦儿表哥的名义同李府往来，每次去见锦儿，这位李三公子都会出言不逊，横眉冷对。初始他不懂，只当对方是小孩子脾气，恼他抢走了锦儿的亲近。后来有一日，他无意间听到小青提及李辰曌待锦儿的特别，那种男子对心爱女子所做的种种偏心举动，瞬间灌醒了他。

        论真，在不知锦儿心意之前，他着实有考虑过李辰曌当他妹夫。李三公子虽没有付将军那般出众，但学识、文采、品性在一众只知吃喝玩乐的世家纨绔子弟中实属清流，况且李大人夫妇对锦儿视如己出，锦儿嫁给李辰曌，非但没有婆媳关系之忧，以李辰曌对锦儿的爱慕和李家家风，连夫君纳妾、移情别恋的可能也微乎其微。

        只是，这一切都抵不过锦儿心有所属。如今，锦儿婚事已定，皇上的旨意无法更改，这李辰曌若是做不到衷心祝福，他宁愿此刻他不出现。他能理解李辰曌一时无法放手的痛楚，但并不代表自己愿意让旁人在妹妹的婚宴上被人看见他痛不欲生的神情，引起无妄猜测，妹妹所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三公子，请”苏晓平淡地邀请李辰曌，将他带出去迎接新郎，或许能避开一二。

        李辰曌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法自拔，还是李淼偷偷着手捅了他一下，他才收敛心神，随苏晓出门迎接。

        “新娘子来咯~”悠长呼声接二连三响起，众人齐刷刷偏头，目光朝门口看去。喜娘和秦氏一手扶着苏锦，沿着红毯款款而来。大红衣袍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头冠下的珍珠流苏，偶有几次探出头纱，在阳光下摇曳起点点星光，晃得堂内人移不开眼睛。

        秦氏将苏锦牵至堂中，示意她跪下，而后自己踱到李淼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静待苏锦与柳国公叙情告别。

        苏锦掀开头纱，两眼泪汪汪地抬头看外祖父，柳国公也是满脸慈爱地回望。

        哆哆嗦嗦伸出手拉住锦儿的嫩手，柳国公将手中的盒子塞进她手中，颤巍巍地说，“棠棠，这是你外祖母留给你的，好孩子，日后定要好好的。”

        他的外孙女，当年小小一团的小人儿，如今已长成大姑娘了呢，今后也会有人代替他好好爱护她，护她一世周全。柳国公贪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锦儿，眼中有欣慰、欣喜、不舍、眷恋等各种复杂情绪，终究化为一声长长叹息，连带着脸上的沟壑都盛满了喜悦。

        “快些给你父母磕头吧，地上凉。”哪怕拜别完父母，锦儿就要出门嫁入别人家，柳国公依旧舍不得外孙女在冰凉的地上跪太久。

        苏锦听着外祖父颤抖的声音，手上触感虽冰凉，但稳稳的力量自另一颗心经手指的脉络传入她的心肺，带给她莫大的安心与踏实感。苏锦将锦盒交给小青，结结实实给外祖父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挪动身子，给父母的牌位磕头。

        一切动作做完，秦氏正要起身，忽见锦儿将身子调转至她与夫君跟前，戚戚然拜了下去。秦氏既感动又惊讶，刚要伸手拒绝，被柳国公出声拦住，“李夫人，受着吧，你们当得起。”

        秦氏这才稳稳当当地坐下，与夫君李淼一道受了苏锦的拜别。三拜跪完，苏锦被小青扶了起来，放下头纱，一步一回头地往外走，喜婆在前头说着祝福词，苏锦看着越来越远的外祖父，佝偻蹒跚的身影似乎想要追出来，挣扎半天跌回座椅里，无助地看着她远去。

        苏锦心中一片凄然，一种仿佛永别的冷意涌上脚背，一点点爬上双腿、后背，最后在心间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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