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天崩地裂

寅时一刻，城西的府宅连片掌灯，各处大人开始起床去宫里候朝，城西的大街小巷也传来阵阵马蹄哒哒和车轮吱呀的声音。大理寺卿高大人府门口，车夫正顺着马鬃，忽见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差点撞上自己的车轮。车夫还未来得及呵斥他，那人便爬起来消失在夜色中，脸上似还有悲怆神情。

        车夫一脸狐疑，这大清早的便哭丧着脸，难不成是哪家大人府上出事了？他抬头循着记忆看了眼那人冒出来的方向，随即摇头继续梳着自己的马鬃。自己这是操的哪门子心，即便是出事了，那也是有大把的人上赶着去吊唁，自己还是伺候好这几匹马和马车，不误了老爷的早朝才是正事。

        一炷香时间后，高大人的身影出现在马车旁，他正要踏着凳子上车，忽见一队人马奔袭而过，朝东边去。高大人望着人马消失的方向看了片刻，转头吩咐自己的小厮跟上去看看，他方才在队伍中似是看到了一道熟悉影子。可是皇上不是已经给他放了三日的假么，昨日又是他大喜的日子，怎会这么早就出现在街市上。且若自己没看错的话，他怀里似还抱着一人，只是速度太快，那人又挡着脸，他才没瞧仔细。疑神片刻，高大人撩起车帘坐了进去，不管是不是他，既然能出现在这城西的街市上，定是与哪家高门有关，自己还是留意些比较妥当。

        “走吧”高大人略带疲惫地吩咐车夫。

        车轮滚滚，驶向那朱门高楼。

        正德殿上，皇帝正昏昏欲睡地听着下面臣子你来我往、夹枪带棒的争执，一个宫仆悄悄走至高公公身后耳语一番，高公公看了眼正争得旁若无人的群臣，略一思索便悄声走至龙椅旁，对着靖康帝说了一句。原本两眼朦胧、眼皮撑得难受的靖康帝只是唔了一声，继而半睁眼，一道不大不小的声音将下面的争论震的戛然而止，偌大的殿阁鸦雀无声。

        “谁？”靖康帝斜睨着眼看高公公，半迷糊半清醒地问。

        “禀皇上，是柳国公，方才宫人来报，柳国公于丑时六刻，过世了。”高公公见皇帝已然有些清醒，便提高了声音回道。

        这下群臣也都听见了，交头接耳的低谈声自宝座下方处响起，继而蔓延至整殿。

        柳国公？那个常在朝堂上梗着脖子驳斥他，让他下不来台的老头子？他不是昨天还在笑呵呵嫁外孙女么，怎么今日就走了。居然不打招呼就走了，这个老头子，做人忒不厚道了。

        靖康帝一面鄙弃柳国公，一面揉眉头让自己清醒。

        “众位爱卿还有何事要议？”

        群臣们皆震惊在柳国公离世的消息中，有眼尖官员见皇帝满脸疲惫，忙高声应答无事可议。

        靖康帝便挥手让高公公退朝，急冲冲下了朝后，他扭头吩咐高公公出宫，去柳府。

        柳府内已忙成一团，昨日为庆贺唯一外孙女出嫁，柳府也挂上了红绸，如今下人们一面拆红绸，一面挂白绸，不少人心生唏嘘。柳青正在书房与苏晓商量丧事的制办，忽听得下人来报，皇帝亲来探望。

        苏晓忙吩咐了柳青将主房内的付诗璟夫妇和菁菁请来前院，一道见驾。

        幸而苏晓早有准备，昨日他见外祖父脸色不对，本欲留他在苏府过夜，外祖父执意要回柳府，苏晓只得陪他回来，昨晚便歇在柳府。今早寅时未到，伺候外祖父的仆人奔来门前，说外祖父已没了鼻息，他吩咐人将宿在府内的大夫请了过来，这才确认外祖父已随母亲而去。

        柳府早早便备了棺木、寿衣等，所以在锦儿来前，他便嘱咐人将外祖父洗漱妥当入棺，此时已安稳地摆在正堂。

        “臣苏晓（付诗璟）、臣妇苏锦（臣女付菁菁）拜见皇上，皇上万福。”柳府众人呼啦啦地在前院天井中跪了一地，俯身拜见。

        “众位爱卿起来吧，朕今日只是来送柳国公一程，诸位不必拘束。”靖康帝绕过众人，往正堂中摆放棺木的方向去。

        靖康帝站在棺木正前方，盯着棺木看了几眼。一旁的高公公心领神会，立即上前一步，捡了一根燃香，递给靖康帝。靖康帝接过，脸上忽扯起一抹笑，嘴里调侃道，“好你个老小子，当初说好的要帮我守好这天下，如今我还没说累呢，你倒先躺下了。前些日子朕还同高全说起你来，少了你，朝堂那帮老油条只知道顺着我的话捡好听的说，哪有你之前同朕顶嘴的乐趣。你小子给我等着，等到了天上，咱们哥俩再好好来盘棋。”说完丢了燃香，转身就走。

        高公公看了眼桌上燃香，跟着转身去追皇帝。

        众人又是高呼一声恭送皇上。苏晓起身，走至外祖父的灵位前，将皇帝的香缓缓插入炉鼎中，看着灵牌出神。

        “锦儿”付诗璟抱住苏锦，神情急切心疼，担忧之色溢于言表，不再在乎旁人眼光，付诗璟抱起苏锦，急冲冲回了后院，一路吩咐下人将大夫请来。

        自早间锦儿听闻国公爷噩耗后，急火攻心，就晕过去一次。来了府上，一进门见到棺木，又晕了过去。好容易醒转，又被唤出来见皇帝，若不是被他一路扶着，只怕也早早晕过去了。

        “大夫，怎么样？”付诗璟见大夫收了手，一边将锦儿的手放回锦被内，一边着急地问大夫。

        “将军放心，夫人并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加之过于疲劳，这才多次晕倒。老夫会开几服清肺安神的汤药，夫人服用几天后便可痊愈。”头发花白的大夫一边回话一边收起诊箱，随丫鬟出门开药方。

        累着了？难不成是昨晚，付诗璟俯身将锦儿脸上略有些凌乱的发丝拨开，指尖有些流连忘返地来回摩挲。

        对不起，让你受累了，付诗璟在心中默默道歉。

        靖康帝来柳府吊唁的消息瞬间在朝中众臣中传开来，见柳国公致仕这么久都还能得皇上重视，群臣们纷纷在心中盘算起来，不少人或亲自或派了家眷前去柳府吊唁慰问，顺带偷偷打探柳府众人神态。

        锦儿沉浸在外祖父过世的悲痛中，付诗璟在一旁陪着。菁菁也伤心的一连几天都未曾用膳，整个柳府只靠苏晓勉力撑着。

        送走一拨拨前来凑热闹的宾客，苏晓怒了，吩咐柳青，若再上门的来客不是柳府常客，只派下人在一旁服侍上香吊唁即可，不管多大官职一律不必来报他。

        虽然外祖父临终前告诫他要改一改清冷疏离的性子，学着圆滑一些处理官场同僚之间的关系，但苏晓就是做不到。从当初父亲遭难，众人树倒猢狲散、纷纷做墙上观起，他便看清了那表面逢迎暗地里使手段的肮脏关系，这样的人，他做不到热情相待。

        是以，京中渐渐又起了流言，有人说苏府二公子恃宠而骄，借着皇帝对柳国公的情谊，便不把同僚们的好心放在眼里，竟在众人上门吊唁时避而不见，可见猖狂。也有人为苏公子辩解，道苏公子是因亲人过世而伤心欲绝，自己又是一个才过弱冠之年的男子，贸然遇到此种事情，定然会有照顾不周的时刻，众人应当宽待。

        柳府未曾将这些流言放在眼里，下人们有条不紊地接待来客，柳府主人们各自在房里疗伤，仿佛与外界事宜毫无瓜葛。

        “夫人，您都已经三日未曾进食了，再这么下去，身子如何撑得住。”付诗璟刚哄完妹妹，回到房内便看见小青端着粥坐在床前，一脸的心疼和着急。

        “小青，你出去吧，我来试试。”付诗璟接过粥碗坐在床头，吩咐小青去瞧瞧苏公子那边的情形。

        “锦儿，我知你心中伤痛，但你可曾想过，国公爷会希望看到你茶饭不思、垮了身子，最后随他而去么？当初苏兄嘱我仓促与你成亲，国公爷那么聪明的人怎会不知。但他不介意这婚礼办得仓促，就是想要亲眼看见你幸福，才安心离去。他都为你强撑这么久，单论这份心，你都不应该如此糟践自己，让他不能安心与母亲和外祖母团聚。”付诗璟知晓只要一提到柳国公，锦儿定然伤心，但也只有提及柳国公，才有希望唤醒锦儿，让她不再沉沦。

        床上的人动了动，被子里传来闷声哭泣的声音。付诗璟见此情形，眼中的担忧才稍稍下去了些，能哭出来，总比憋在心里难受强。哭过了，人才会清醒过来。

        苏锦蒙在被子里哭了一刻钟，又细细思索了诗璟的话，这才掀了被子看诗璟，两眼泪汪汪的，甚是可怜。

        “逝去的人定然是希望活着的人好好活着，尤其是他爱的人，更要活的幸福、快乐，这才能让逝去之人在天上也跟着快乐。锦儿，你放心，有我和苏兄在，此生绝不会让旁人欺负你。”诗璟见她终于肯露面，低下头柔声劝慰道。

        “可要起来喝点粥？这粥是我亲自熬的，虽不如府中厨子的手艺精湛，但也别有一番风味，锦儿要不要尝尝？”诗璟盯着她的眼睛，一手轻轻擦去泪珠。

        这粥还真是他一早起来熬的，府中的三位主子都是几日未进米粒，厨子惶恐是自己的手艺问题，又实在找不到办法，便求到了他跟前。付诗璟想起此前在溧水时苏锦生病，他熬了一碗咸骨粥，苏锦喝得津津有味，便嘱咐人去集市买了材料，今日一早便上手熬上。粥熬了半个多时辰，米粒都已粘稠，咸骨的鲜咸香全入了米粥间，他还加了点鸡汤和蔬菜、葱末提味，出锅时连厨子都忍不住猛吸鼻子。

        苏锦点了点头，支起身子倚坐在床头，随诗璟勺粥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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