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张孝谨会想到用沈霜序威胁顾行之,完全是因为这几日在暗处瞧着每日往蘅芜馆送的东西,他以为,靖王对这女子这般上心,若用其威胁,他必会方寸大乱。
谁知道,他的确对那女子上心,不过也更心狠手辣。
小腿上的血混着雨水渐渐染红他脚下的土地,豆大的雨珠砸在张孝谨的脸上,刺心的疼让他越发理智,“若您放了我,我便告诉您她在何处。”
顾行之蹲下身与他对视,雨水将他额前的刘海打湿,顺着发尖儿落在他眉间,又缓缓从高挺的鼻梁而下,张孝谨艰难眨眼,就瞧见他殷红的薄唇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是么。”
他声音很轻,混进被风吹响的簌簌树林之中,似是呢喃。
张孝谨心中一突。
“啊!”
不等他反应过来,刚刚受伤的那处伤口又被尖利的刀重新捅了进去,那人还握着刀柄慢慢转了一圈。
张孝谨泡在冰冷的雨水里,疼得额角生了层层汗。
“她在哪里?”顾行之又用刀在伤口里碾了碾,低声问他。
张孝谨哪里还忍得住,惨叫道,“她被人救走了!她被人救走了!”
顾行之这才猛地将刀拔了出来,又让宋驰拎着张孝谨去了他所说的地方,只看见悬崖下一辆破碎的马车,还有早已经没了动静的马尸。
周赢看着顾行之怔愣的模样,轻声道,“殿下,张孝谨说,是姑娘的哥哥将姑娘带走,我们先去秦府一趟吧。”
顾行之抬手摸了摸腕间的百索,点了点头,可等他翻身上马忽然又停了下来,艰难道,“吩咐几人去悬崖下看看。”
说完,似身后有什么追赶一般,策马而去。
顾行之一路冒雨跑到秦府,匆匆赶到秦简的院子,拎起坐在书案后的秦简急急吼道,“九月呢!”
秦简抬眼,瞧见顾行之浑身湿透,雨珠从他额前的湿发汇聚而下,一滴一滴,砸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一双桃花眼里满是害怕。
他忽地就想笑。
九月,九月,霜序为九月,他怕是连沈三姑娘叫沈霜序都不知吧。
表妹自幼就抱着与顾行之的诺言,从未给过任何一个人希望,可偏偏就被这人忘了,还丝毫不考虑表妹被退婚后的后果,如今,怎么又一副深情的模样呢。
他一点点拂开攥在自己衣襟前的手,淡淡道,“九月已经和她家人走了。”
“除了你们,她哪里还来的家人!”顾行之想也不想地喝道。
秦简这回没忍住,脸上挂了一个清清浅浅的笑,“殿下以为,你很了解九月?”
顾行之身后的沟渠旁放着一个陶罐,屋檐下的水渐渐将它灌满,此刻发出清脆的水滴声。
他闻言一愣,是啊,他很了解九月么?
她就像一只突然在沉静湖面轻巧掠过的鸟儿,湖水映出她漂亮的羽毛还听到了她清脆的声音,除此之外,湖水再也不知道什么了,她突然闯过来,又悄悄地离开,除了阵阵涟漪,什么都没留下。
顾行之生出十八年来第一次茫然。
他往后退了两步,等看清秦简眼中淡淡的嘲讽,下意识摸了摸手腕,那里,系着九月送给他的百索。
突然,他一顿,连忙低头去看,原本系在那里的百索已经消失不见,他心中一慌,九月不应该是鸟儿,他也不应该是湖水!
秦简瞧着一向镇定自若的靖王殿下重新冲进了茫茫雨幕之中。
他叹口气。
表妹虽未受伤,可也受到了惊吓,自回到秦府便不说话,只紧紧攥着二表兄的袖子,一步也不让他离开。
二表兄又疼又气,吩咐人去了那杨大叔家里,可什么也没问出来,他们先前怀疑秦忆月,可她见着表妹的模样,明显也是不知情的,孙嬷嬷这才哭着说表妹这些时日都隐姓埋名地与靖王殿下在一起,二表兄便猜测是靖王的仇人盯上了表妹,便也不顾祖母的挽留,立马就回了京都。
这会儿怕是已经出了益州了。
雨幕如烟,将益州城笼罩其中,一道黑色的身影低着头从青石板铺成的小巷里走过,泼墨般的长发被雨水聚拢,湿漉漉地黏在他修长如玉的颈后,雨水在他长眉凝成珠忽而又落在如羽的浓睫之上,他轻轻一眨眼,那晶莹的雨珠便轻巧地砸在了他脚下的水坑里。
俊朗如星脸颊被蒙蒙天色衬得异常苍白,黑色的锦袍也贴在他紧实修长的身上,却不显一丝狼狈,让人想起雨中的白鹤,孤傲又美好。
周赢撑着伞跟在顾行之身后,他只当殿下是情窦初开,对九月姑娘也不过是朦胧的心悦罢了,谁知,这情窦初开的情意最是让人深刻。
“殿下,我们将去过的地方都找过了。”
他忍不住上前低声道。
虽是夏日,可若一直在雨中,也极有可能得风寒的啊。
顾行之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是啊,他们已经找了一路了,那百索真的不见了,就如同它原本的主人一样。
蘅芜馆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他前些日子送去的花,经过今日雨水的拍打,它们也残落了一地,被泥泞沾染,再不复从前的娇艳鲜嫩。
沈霜序虽胆大,可到底是个被家人护着长大的娇娇姑娘,那日凭着一股勇气用滚烫的汤泼了张孝谨也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可那也是她第一次伤人,心中总是害怕,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总浮现出张孝谨状若厉鬼的模样,脚也被哭着的玉桃洗了一遍又一遍,都泛红了,她还总觉得脚下黏黏糊糊。
她想不开,自然又病了一场。
等她意识清醒了些,已经到了京都郊外,连着赶了快半月的路,大家都有些疲惫,见沈霜序也好些了,沈云开便想让她出来透透气,“岁岁,出来歇会儿好么?”
不过半月,沈霜序身子瘦弱了不少,她的眼睛本来就略圆,此刻小脸的肉消失,那双乌湛湛的眼睛就更显眼了。
沈云开不忍地别开眼睛,扶着她下了马车,又见此刻太阳有些大,知道沈霜序一向最是爱美的,便吩咐玉桃拿了帷帽替她遮了太阳。
这路旁的茶棚是专为过往的旅客所设,虽有些简陋,可用青竹搭成的茶棚也算得上几分清雅,对面便是一汪被翠竹林掩住的湖水,从竹林的小道过去,有一条木头小桥。
“白雨,我想带岁岁过去看看。”一路瞧着沈霜序如一朵娇艳的花儿渐渐枯萎下去,林致远心中自然着急,等回到了京都,怕是又见不到了,此刻见众人停下来,便朝沈云开道。
两人独处自是不合规矩的,可岁岁这般下去也不是个法子,不说回去母亲定要忧心,就连她的身子也不容她再这般下去,于是沈云开略一沉吟便应下了。
林致远见他答应,便走到沈霜序身旁,柔声道,“岁岁,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沈霜序自知她这般不行,可脑海里张孝谨的模样总是消散不去,下意识地就要拒绝,就听林致远带着笑意,“岁岁,你幼时不是最喜欢竹子了么,就去瞧瞧吧。”
沈霜序抬头,就见不远处郁郁葱葱的竹林,偶尔落下一片竹叶,飘飘摇摇,似没有着落,就像此刻的她一样。
“走吧。”林致远哄着。
她这回没有拒绝,跟在林致远身后,垂眸小心翼翼踩着他走过的脚步,好似这般她就不会踩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林致远回头见着她这般模样,心中叹了口气。
顾行之一行人策马到了小茶馆跟前,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身穿青色圆领长袍,俊秀温润的男子正回头护着身后的带着帷帽的瘦弱少女,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尽是温柔。
顾行之初时觉得有些眼熟,可粗粗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九月永远都是明媚开朗的,怎么会这般小心翼翼,况且眼前的少女实在是太过瘦弱,似轻轻一阵风便便能将她吹走。
似是为了验证他的话,湖边忽然一阵风吹来,拂开沈霜序的帷帽,露出她一截消瘦白皙的下巴。
林致远便抬手为她挡了挡。
“殿下,那位似乎是吏部尚书的大公子,林致远。还有茶馆里坐着的,是沈二公子。”
周赢忽然道。
沈二公子眼神一直瞧着与林公子一道的少女,难道,她就是沈三姑娘?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顾行之,谁只顾行之就淡淡嗯了一声,便策马而去。
湖水碧绿,被风吹起阵阵涟漪,层层晃荡开来。
林致远与沈霜序在湖边的木桥之上站了一阵,瞧了一眼旁边默默站着的姑娘,突然道,“岁岁,那日若不是你聪慧,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可就算这样,观松如今看东西还是有些模糊,轻雪的腿也还未好,你一向心疼他们,就算那日不是那般危急的情形,你难道就不会为他们报仇么?你恐惧自己伤了人,可那人呢?他将观松迷晕,推下马车时,可曾恐惧过观松卷入车轮之下或磕在利石上,他举刀刺向轻雪时,可曾恐惧过这一刀会刺进轻雪的心?”
他虽不咄咄逼人,可却是一直盯着沈霜序的眼睛。
沈霜序想起那日,张孝谨的赤红的眼神,摇了摇头。
林致远见她听进去了,便又道,“岁岁,你想过没有,若不是你弄伤了他,等他将你们俩个弱女子带到山林会发生什么,若如白雨所说,那人是因与靖王有仇才抓你,你觉得他会轻易放过你?就算他留着你的命,他会留下轻雪的命么?”
他说话实在是直接,可沈霜序近些时日没甚光彩的眸子轻轻眨了眨。
林致远也知不能逼她太紧,见她有了反应,便也不再开口,静静站在一旁与她看着被风吹皱的湖面。
白雨平日表面上虽看着对岁岁严厉,可到这个时候,总狠不下心与她说重话,这事便也只有他来了,岁岁应该是永远明媚张扬的,不能让这件事情让她这般沉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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