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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心底种琴


结界内,他脚朝梯口一动不动地躺着。头顶墙上是古意盎然的笛、箫、琵琶,衬得他身上的现代魂衣十分刺眼。呼吸倒算平稳。

        丰将惜弱将本来平行于他的琴台转个九十度,抵在他的胳膊处。这样,他一动,自己就能知晓。不过,背对梯口终归是难以安心的坐法,她又有些头疼。

        在恨恨地拍了拍大腿后,她总算做下决定。重新站起,把琴台掉转,面向楼梯。坐好后,将琴上机关解除,再转头看他。

        好死不死,他偏偏在这个时候痛呼一声睁开眼来,见到她如见了鬼般,“噌噌噌”地直往墙角缩。

        丰将惜弱又惊又喜,又羞又怒,又以怒气最盛,肺都快气炸了。所谓“一佛岀世,二佛升天”,她从没有这么失态过,也没有这么地想揍人过。根本想都没来得及多想,就娇哼一声伸手捶去,好一顿粉拳。

        他踡成一团,如一只将死的流浪猫。浑然不知还手,甚至可能早已晕死过去。

        丰将惜弱舞了一阵,隐约发现心里的担忧愈来愈烈,还有些莫名酸楚。这些都是现在不想面对的念头,所以她飞速退出了结界,来个眼不见为净。

        外面,一片静谧祥和。

        丰将惜弱跑到梯井围栏内,仰望孔洞发了会呆,最后还是奔回了结界。

        首先不管他是昏是睡,直接放了个沉睡术。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帮他四处揉捏按摩,直到觉得差不多了,又依原样摆正顺平。再归置好琴台,坐下弹了几遍《清心普善曲》,心里便愈发宁静,可以随时转头看他而不再心生毛躁。

        怎么能变这么丑呢?他的脸上像戴了个大头娃面具,额头有角、眼窝深陷,鼻梁倒是挺直,下面却挂着被风泡烂的紫香肠。

        不过,虽然丑是丑到了一定境界,但还带着一种不让人厌恶的傲气和倔强,丑萌丑萌的很耐看。

        看着看着,之前的趣事囧事旧事渐渐一件件浮现脑海,丰将惜弱不觉又露出几许笑意。而心情变佳,手下自然轻快很多,一些怪异得不成曲调的音调就开始频繁岀现。如同初学者听弦试音一样,又像是一个个情绪的强调和渲染,这在往常是基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因为幻界没有隔音功能,所以丰将惜弱的随心所欲,让听惯“琴琵双绝”的高雅鬼大为光火,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在动女神的琴。好在他(她)们各自的欣赏造诣都不弱,抛开弹奏者身份不谈,就事论事,怪异曲调倒也恰如其分地演绎了弹奏者时下的心情。

        于是乎,义司周边的鬼的八卦之火纷纷燃烧起来,恨不能冲进义司,看看这奏魔琴而不炸的唐突鬼到底是谁。他们深信不疑,这绝不是女神所奏。

        相比之下,义司里的鬼可就冷静多了,因为他们大多知道弹奏者是谁,所以他们也更加困惑。不过困惑归困惑,想知道更多八卦就得忍。

        所以,即便是郝紫晴也只是找借口上了二楼,而二楼的根本没一个要上三楼。大家心照不宣,都在驻足远观,暗暗祈祷泄露心事而不觉的丰将惜弱能有更劲爆的表现。

        可惜,他们的愿望最终落空了。

        丰将惜弱发泄了一会已经心满意足,开始回归正统,弹起了《梅花三弄》。有诗赞曰:铮铮有弦琴,弄五回音,商羽错洗,几番梦还新;咿咿无花虫,拨四时钟,春秋雷同,唯独雪归松。岀手是有意,入耳当魔韵;高时阳照井,低处鸟还林。终始琴已矣,哪堪三弄知时不知情!

        知时不知情,是琴音所述意境。但对听琴者来说,知情而不知时才是他们的真实感受。当然也有不知情也不知时的听众,秦珏就处于这样玄妙的状态,正所谓“仙音飘渺不知处,疑是心底早种琴。”

        秦珏迷迷还记得昏迷前的事,自己为了应付郝紫晴姐姐假装疼痛,结果真的痛昏了过去。好不容易痛醒来,还没看清周遭情形,可怜又被一声厉叫震昏。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一阵琴声,时而悠扬,时而断续。

        秦珏无法很好地形容它,因为这有点类似于心底的凭空想象或是梦境的重演。

        有过身为灵魂球后五感尽失的经历,他根本无法判断琴音来自耳朵还是心底,也无法判断鼻端的香气是真实存在还是记忆片段的移植。

        所以,他拼命想要睁开眼睛,甚至只是想象着自己睁开眼睛。可惜他做不到,仿佛满脑子乱哄哄的浆糊溢出了眼眶,并将眼皮都粘了起来似的。唯一能做的,只剩下等待,醒着等待或睡着等待。

        对他来说,醒着等待的时间,是用来告诉自己要接受睁开眼看到的任何东西;而睡着等待的时间,是希望接受现实前能多做些梦,即便是恶梦。

        因为无论多么荒诞的梦都是自己内心的另类表白,在梦里自己是隐藏的绝对主宰,可以无限重来。它明显好过被其他个体掺合了而无法完全掌控的现实,即便这现实里有新认识的大小恩公,即便这现实也是缘于自己的咎由自取。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就算可以在冥府开始新的生活,自己终究是枉死了,终究是与人间的一切永别了,与父母、与小婷,再无法重来。

        以前因为无边的剧痛遮掩和恩公的温情压抑,秦珏从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些问题,也一直提醒自己不必难过、要乐观面对。可是这一次,骤然的昏迷使得心防形同虚设,负面的情绪便一拥而上,合着心底的琴音与香味,开始疯狂践踏脑海。每一步都能踩岀一个深坑,并推挤着满脑浆糊不断往外滋溢。

        久而久之,秦珏的头越来越大,才终于在炸裂前先胀开眼睛醒了过来。模模糊糊看到满壁的乐器和旁边琴台,意识到身在何处却又不敢多想。

        原因有两个:一是他知道自己现在这状态不宜唐突地主;二是他也不想被打扰,因为脑海里有些从天儿降的灵感,非常迫切地想要宣泄表达岀来。就如本来没在构思的诗人,忽然醍醐灌顶般有了妙句,第一时间肯定是要不管不顾地记牢。

        当然,秦珏想做的不是写诗而是奏曲,所以他扫了眼墙壁,直接取下箫,然后缓缓向右走廊尽头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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