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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回 义气岂止兄弟间


那盗马贼颈口感受着刀锋的凛冽,自知性命全在时迁手中,没奈何,垂头丧气带住了马,口中却兀自不服道:“你虽捉住了我,偷袭却不是大丈夫所为,若是公平交手,不信便输你。”

        时迁笑眯眯收了刀片,说道:“你若真要交手,我这里多的是兄弟陪伱耍子……”

        话犹未说完,那盗马贼忽叫道:“黄狗拉尿!”将身往前一伏,右腿倒扫上来,那腿便似铁棍子般凌厉。

        曹操等都是一惊,江湖中腿法高明的人自然不少,但能在马上施展腿法的,却是闻所未闻。

        此人踹翻周通在先,反扑时迁在后,腿上功夫竟能在马背上运用自如,可见骑术之高。

        他这招黄狗撒尿,名字虽然不雅,却是被敌人跃至自家马上时,败中求生的绝招,便是一等一的高手身临其境,怕也唯有下马一途。

        可惜偏偏此刻在他背后的,不是什么一等一高手,而是轻功绝顶的鼓上蚤时迁!

        盗马贼右腿反扫而来,时迁不慌不忙,便似浑身没骨头般平平往后一折,这势在必得的一腿当即落空!

        时迁手脚一伸,合身抱住他腿,瘦小身形顿时被这一腿带到空中,自家右脚顺势踏出,正中盗马贼左腰。

        那盗马贼哎呀一声,翻身滚下马来,时迁就势松手,凌空一个燕子翻身,稳稳坐在白马背上,嬉笑道:“这一遭你可服气了?”

        盗马贼捂着腰子,哎唷哎唷爬起身,疼得眉眼直抽抽,摇头道:“你本事虽大,却偏偏要替异族做事,老爷如何肯服?”

        时迁啐他道:“呸!你全家便替异族做事!我随哥哥自大宋而来,乃是大宋的使者,同金国皇帝商议大事。”

        盗马贼听了,脸色顿时好看许多,低呼一声,抱拳道:“啊也!若是如此说来,倒要请教好汉大名。”

        时迁下巴一抬,傲然道:“我在山东河北成名,便说与你也未必识得,江湖人称鼓上蚤,姓时名迁便是我!”

        盗马贼“哎呀”一声,面露惊容:“原来你便是鼓上蚤!小弟久闻你是天下第一的飞贼,后来跟了“武孟德”武植武大哥,只是如今何故又替宋国朝廷做事?”

        时迁笑道:“你这厮耳朵倒长,竟也晓得我家哥哥名头?呵呵,那你如何不知我家哥哥做了青州节度使,因怕朝廷派的使者无能,被女真人小看了我等,故而带着兄弟们前来,扬威异域,好叫女真人知道,我大宋亦有豪杰!”

        盗马贼只觉心中激荡,当即大赞道:“了不得,真不愧是‘武孟德’,端的有肝胆!不瞒哥哥说,小弟敬仰此人久矣,此番不远千里来盗马,正是欲要盗得一匹顶顶好的名马,做个见面礼儿,才好去拜那‘武孟德’大哥的山门哩。”

        时迁听了道:“若如此说,怕是老天爷也怜你诚意,不叫你多走冤枉路——哥哥呀,这个盗马的兄弟,却和我等有缘。”

        盗马贼听着他叫哥哥,顺着眼神转过去,看见曹操矮挫挫、笑盈盈的坐在马上,岂不正是传说中‘武孟德’模样?顿时欢天喜地,跳着脚拍手道:“哎呀,莫非是‘武孟德’武大哥当面?谁料小弟直这般命好,竟在这异域他乡遇见哥哥!”

        说罢慌手慌脚,便跪下磕了个头,面上神情又是欢喜、又是紧张:“武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小弟段景住,绰号‘金毛犬’,涿州人氏,在辽国盗马为生。江湖上久慕哥哥大名,欲往山东相投,但自家又不是什么奢遮好汉,怕哥哥看不上,故此前来北地,欲盗一匹好马献与哥哥,权表小弟进身之意,不料竟然在此得见哥哥尊颜。”

        曹操把此人一看,见这汉子骨瘦形粗,面有风霜之色,一看就是久惯漂泊的老江湖,听名字该是个汉人,但是赤发黄须,根根蜷曲,一双眼珠微微发蓝,显然亦有异族血统,怪不得被唤作“金毛犬”。

        涿州乃是幽云十六州之一,据此数千里之遥,段景住来此盗马,只为求个入伙契机,其心却也甚诚。

        于是微微点头,下马来,将段景住扶起,和颜悦色道:“天下之间,唯有诚字难得。你这一番诚心日月可鉴,又难得竟这般有缘,我如何肯不收你?且起身,以后兄弟们之间,都不须多礼。”

        说罢便拉着其手,介绍一众兄弟与他相识,介绍到周通时,段景住连连作揖致歉,周通赶紧放下揉着胸口的手,豪爽大笑道:“这正是不打不相识,自古多少好汉,都是先做对头、再做兄弟!说来也怪我太过小觑了兄弟,不然你腿法虽高,我只需这么一让,哎,那么再一推,岂不是便赢了你?哈哈哈,不过摔一跤罢了,我这身筋骨,哪里能损丝毫?”

        他们说得都是汉话,乌璐公主听得半懂不懂,但见周通神色慷慨、姿态豪迈,愈发爱慕:这个男儿真正是个大度的,若是我那些哥哥被人踢了下马,如何能有一丝好颜色给人?不愧是我爱上的人儿……

        一直介绍到阿里奇,阿里奇上下打量段景住几眼,惊奇道:“是了!我倒知道这厮名字,他去岁欲盗大辽皇帝坐骑,不料有个马夫恰好饮醉,就睡在马廊草料堆里,一时叫喊起来,这才不曾得手,后来辽皇派了许多高手捉他,却被这厮几次三番逃遁。”

        段景住苦笑道:“便是本欲盗了辽国皇帝的马送于哥哥,因不得手,这才来打女真皇帝的主意。”

        曹操赞道:“盗不得辽国皇帝,便来盗大金皇帝,呵呵,盗马能盗到这般地步,也堪称天下无双。单看段兄弟这等豪情,便是了不得的好汉子!”

        段景住见曹操不曾鄙夷他作贼,反而大加夸赞,顿时得意,呵呵笑了两声,却已红了眼眶:“只有哥哥这等好汉,胸襟如山似海,才拿小弟这等人也当好汉看待!还有什么说的?这条性命,自此便卖于哥哥也!”

        曹操拍着他臂膀道:“好兄弟,倒不是要你卖命于我,我等有缘聚义,同做一番大事,大伙儿都在青史上留个好名,光宗耀祖,也不枉这凛凛一躯。”

        段景住听了越发膺服,正说的入港时,那些女真马夫,已然追到面前,一个看似是头目的,一见这么多人,明显吓了一跳,连忙拔出刀喝道:“怪不得敢来盗御马,原来还有同党接应,兄弟们不要留手,干死这些盗马贼啊。”

        那些马夫纷纷拔刀,乌璐挺身而出,喝道:“卢里买,你敢在我面前拔刀?”

        那个卢里买是这里养马的头目,倒也认识乌璐,顿时大吃一惊:“公主,如何是你?”

        乌璐道:“不要多说了,这个盗马的汉子,本来就是我派来的。哼,你们常常吹嘘马场守护得力,我偏偏要派个人,试试看你们的本事,结果嘛,哼哼哼。”

        卢里买闻言,大为惶恐,叫苦道:“公主找来这人,手段却是太高。他几日前冒充流民前来讨饭吃,属下本要赶他走,他却自称有驯马本事,属下一试,几匹新抓来的野马,都让他拾掇服气,因此留下来做个伙计,不料今日骑了这匹宝马便逃,属下也是一时不查吃了他算计……”

        乌璐一笑,见好就收:“罢了罢了,不必多说,本也同你们逗着玩的。且放心,此事我不会告诉父皇的,不过我这些朋友来游玩,你们却要招待好了。”

        卢里买顿时大喜,连连道:“自然,自然,公主的朋友,便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你们还看什么?快回去杀羊、宰鹅,款待公主和诸位贵宾。”

        打发走了属下马夫,这卢里买亲自领着众人,进了马场。

        这个马场,说大也不大,按乌璐所言,大约养了三四千匹马儿,只不过都是精选的好马,专供皇族和军将所用。乌璐一派大方,让老曹等人尽情挑选,若有入眼的,除非是照夜玉狮子这等有主的宝马,其他的都可用原本坐骑换了。

        曹操等人也不客气,他一众兄弟中,除了史文恭的雪骕骦、周通的青鬃马、阿里奇的拳花银之外,其他人所骑,在大宋倒也堪称良驹,然而放在这旗杆岭的马群里,却只算得中下等的水准,因此都忍不住放眼四望,想要找一匹中意的坐骑。

        曹操笑道:“你们自己看个什么?岂不闻术业有专攻,我等纵然能识马,又岂能越得过段景住去?我若是你们,便趁机讨好他一番,好求他替着挑匹真正出色的好马。”

        这正是一言点醒梦中人,众人顿时都围着段景住,亲兄热弟好不殷勤,段景住笑得脸都开花了,当即忙忙碌碌去替众人挑马。

        旗杆岭数千匹马,最好的一匹便是照夜玉狮子,曹操不愿拂了段景住一番好意,依言牵在手中。

        卢里买看得暗暗焦急:这可是撒改使人送来,言明是皇帝赐予金弹子的坐骑。可是放着乌璐当前,他又安敢此时置喙?只能暗地里盘算着,回头要赶紧禀报撒改,由这些大人物自作主张罢了。

        不出数个时辰,众人都换了大金国的良驹,一个个兴高采烈,带到小溪边刷马,同新坐骑培养感情。

        曹操趁机同周通使了个颜色,也自牵着那白马去了溪边。

        周通知道老曹之意,低声对乌璐道:“这里风景好美,我们且走去那边看看。”

        乌璐脸蛋一红,只道周通要避开众人,同她说些悄悄话儿,于是默不作声跟着周通身后便行。

        这二人转过一片山岗,只见四下无人,周围群山上林木秀美,地面上绿茵绵延,又开满了各色的小花,便如华美的地毯一般,天空湛蓝如洗,只有寥寥几朵白云,高高的飘荡,便是乌璐早已看多了这等景色,但此刻良人在旁,还是觉得心旷神怡。

        她正忍不住想要高歌一曲,忽听周通缓缓说道:“乌璐啊,等一会……你就回去吧。”

        乌璐一时不疑有他,点点头笑道:“嗯,等会回去,天黑时正好能到家。”

        周通又道:“独行怕有危险,记得让马场的护卫送你回去。”

        乌璐一惊,扭头看向周通:“这是哪里话说?莫非你不同我一起回去么?”

        周通缓缓摇头,眨了眨眼,神情渐渐哀伤,嗓子都变得干涩了:“嗯……我和兄弟们,今日便要走了……你且听我说——”

        他觉察出乌璐焦急之意,连忙解释道:“其实你父皇留我哥哥在此,并没什么好心,我哥哥乃是汉人中的英雄,你父皇也是女真人中的豪杰,在你父皇而言,必然要收服我哥哥而后快,但我哥哥自有一番志向,万万不会归顺你们金国……总之,待宋朝使者再来之际,只怕就是我哥哥的死期。因此我等,今日便要归宋。”

        乌璐震惊望着周通,良久,一双好看的眉毛渐渐皱起,眼圈亦开始发红:“所以你今天骗我来这里,就是要利用我带着你们离开会宁府,来这里换了好马,好逃回宋国去,是么?”

        周通望着她悲伤的神情,只觉心脏一紧,呼吸艰难。

        沉默片刻,这才努力点了点头:“不错,我是想……”

        “你这骗子!”乌璐高声骂道,眼泪随即如珠般滴落,却依旧不眨眼怒视着周通:“看来你爱我也是假的家,你是为了需要逃跑时,可以利用我么?”

        周通眼珠一瞪,使劲摇头:“当然是真的爱!我见你第一眼,便想讨你做老婆,这又岂会骗你?再说那时也没想到阿骨打陛下会对付我哥哥啊!不瞒你说,昨天哥哥特意问我,要不要留下当驸马……”

        “那你当不当!”乌璐断然质问。

        周通满脸纠结:“我自然愿意当,只是这般一来,却做了不义气的小人,我这一辈子,也再抬不起头来……”

        原来他不是不爱我!乌璐想到此节,如释重负般长叹口气,忽然一笑:“唉,傻汉子,你以为我大金国的驸马,是你想当就当的?你又没有自己的部落和人马,我父皇又不需要拉拢你,岂会让你做了驸马?周郎啊周郎,若不是那徒单定哥战死,我父皇怕我不开心,根本不会让我这样常常见你。”

        乌璐伸手擦去眼泪,定定望着周通:“傻周郎,你若想讨我做老婆,本就只有两个办法,要么你就成为大金国数一数二的猛将,比我侄儿金弹子还厉害的那种!要么,你就带我逃去你们宋国!”

        周通听了心中一甜,随即又懊恼起来:“哎呀,难道我堂堂‘赛霸王’周通,在你父皇看来,竟是全无拉拢的价值么?”

        乌璐点头,咯咯笑着:“除非你武艺和你徒弟一样好!”

        罢了!原来她早看出了我在吹牛!周通暗自悲呼,饶是以他这般脸皮,老脸也不由一红,连忙解释道:“那个,练武吧,还是要看天赋,史文恭的天赋的确比我稍微高一点点……但是若论智慧,我却高出甚远。”

        “是啊是啊。”乌璐捂着嘴点头道:“论讨女人喜欢的智慧,你的确高出甚远。”

        周通不由抓了抓头皮,尴尬道:“这般说,你愿意和我一起逃跑?”

        乌璐点点头,神情转为认真:“其实你本不必骗我的。我这般爱你,你也爱我,我完颜乌璐自然愿意随你去天涯海角。我和你说过的,我们女真的女儿,比你们汉家姑娘简单多了。”

        周通心中一阵激动——他虽和老曹等人吹得绚烂,其实并无把握,乌璐会不会真个放弃公主之尊、帝王之家,和自己浪迹天涯。

        一时间,无限的柔情自心底升起,周通忽然张臂抱住了乌璐,喃喃道:“以往我只当兄弟间的义气,是世间第一要紧事,今日才知,这义气却不仅仅在兄弟之间才有。原来夫妻之间,也一般有生死与共的义气,乌璐,我周通一生,绝不相负。”

        乌璐欢喜莫名,一双大眼深情流露,伸出手抚摸周通脸颊,微笑道:“我自然相信。你这般义气的汉子,一定不会负我……”

        入夜时分,马夫们烤好了羊、熬香了鸡,捧出酒水来招待乌璐等人。曹操邀那些马夫一同欢饮,时迁忙前忙后,蒙汗药一把一把撒了下去,不多时,那些马夫一个个痴痴笑了起来:“作怪也,今日的酒,如何这般上头?”

        曹操等人彼此相视,哈哈大笑,齐声道:“倒也、倒也。”那些马夫不明所以,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随即被众好汉紧紧捆了。

        乌璐找来一卷羊皮,咬破手指,一边流泪,一边写下封告别书信,塞在卢里买怀中,擦干眼泪,低声道:“走吧,两日之后,会有人来送补给,届时父皇必然遣人来追,我们要抓紧赶路才是。”

        一众好汉都露出欣赏钦佩的神色,曹操低叹一声:“能有你这般女子相随,真是周通莫大的福缘。周通兄弟,这等女子,绝不容辜负,懂么?”

        周通点头道:“小弟若是负她,不配和哥哥们结交。”

        曹操点点头,喝道:“走吧!”一众人点起火把,自马场后门,走进穆棱窝集岭深处。

        这正是:人之贵者义当头,情若深时无所求。好汉若能明此意,莫把真心付东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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