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后的别离 第一节 在医院
在医院
医生又把她叫到办化公室单独谈话。每次她一出去我就有一种永别的感觉,好想拉住她,不准离开我,可是,医生的话能不听吗?那样做太不合适了,我能做的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她出去,叮嘱她快去快回。她一出门,我心里就忐忑不安,满脑子都在想医生究竟和她说什么?是不是我病情又恶化了,是不是要转科室?是不是我快不行了?是不是我的病会传染?要隔离治疗……一般情况都是等我还没设想完,她就回来了,可是这一回却久久不回,我有点急了,是不是她忘了回到我身边,她出去溜达了?心中的怒火“腾”地升起来,我马上拔通了她的电话,可是她把电话挂了,这什么态度?我都要死的人了,你还这样对待我,又重拔了她的电话,她又把电话挂了!啪,我把电话摔在床头柜上,等你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护士回来换了一袋液体,我问护士还有几瓶,护士说这是最后一小瓶,10分钟就完了。我数着针水滴数,一滴、两滴、三滴……数到最后一滴时,她回来了,她笑吟吟的脸上却是一双红肿的双眼,见她这个故意掩饰悲伤的假笑,我又怎么能怨恨得起呢?我说: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留着到时候哭不迟。她说没那么严重,医生谈话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只是刚才孩子打来电话,想孩子想哭了。一提到孩子,我的心不由得颤抖起来,我那可怜的孩子才7岁,我不想给他小小年纪就承受这么沉重的痛苦,我一直都没把病情告诉他,也不允许其他人告诉他,我想用缄默来保护弱小的他。我不知孩子将来是否会理解我的这片苦心,也许我是错的,但我实在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办法来保护他。
病房里的住的都是身患绝症的人,住院的时间都比较长,同病相怜的人中有些都成了老熟人了,但从来没有哪一个人打听另一个人的病情,我想,这是大家都在用这种方式有意识地拒绝死亡吧,可是死亡能拒绝吗?隔壁病床上躺的是一个大学退休教授,孩子在BJ工作,成天陪他的就是他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老太太是个话唠,成天就是“路边社”报道,谁谁得了什么癌、谁谁吃了偏方好了、谁谁医生叫签病危通知书了……老头听烦了,就让她滚,她也很自觉,滚就滚,谁怕谁,我还不耐烦呆在这地呢,转身就走了,可是最多过两分钟,老头又叫她进来,他知道老太太就在门口坐着呢,老太太又进来了,好像刚才啥也没发生过,又问这问那,要不要喝水了,要不要上厕所了……过了两天老头就死了,马上又搬进来一个新的病人。这样的故事每天都上演,这个死了,那个又来了。床位紧张得很,毫不夸张的说,有些人到死都没等到床位。一旦住进院,病人和家属都松了一口气,甚至都有点兴奋的感觉,好像病能不能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能够住进院。
今年我几乎都没离开过医院,才出院又入院。我越来越难受,感觉五胀六腑都已经腐烂在肚子里,肚子里的腹水撑得我像个要生孩子的孕妇、脚肿得像两个大面包,根本就塞不进棉拖鞋里、黄若枯菊的皮肤上到处都是紫色的蜘蛛痣,身上的皮屑一层一层地脱落,只要我坐过的地方,准会留下一层面包糠似的皮屑……这个鬼样子连自已看着都难受!更糟糕的是我开始疼了,这个疼痛强度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我疼起来时,就想一死了之,一了百了,刚开始时只要打了止疼针就缓解了疼痛,但是随着疼痛的次数增多,什么止疼针了、药了好像也失灵了,干脆,主动要求下回不打了,打也白打,就让我疼死算了!可是事实并非如此,我疼起来时,把平时说的豪言壮语全忘了,我要求打一针,可以的话一次给我打两针,甚至三针都行!
这两天我感觉不太疼,是不是“夕阳返照”的先兆?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想这次可能就是我最后一次住院了。我想回家再看一眼亲爱的儿子。我催促妻子要求医生办理出院手续,手续很快就办好了,我们回家了!看着忧心忡忡的她,我反而很轻松,还开玩笑地问她要不要我开车,她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小虎牙,看着她的笑脸,心底顿时冒出一肌莫名的愧疚感,我错不该娶她,娶了她却毁了她一辈子!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她慌了,问我是不是疼,要不咱们回去找医生,我说没事的,我是喜极而泣!她半信半疑的扶着我坐进车里。一个小时后,我们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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