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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比肩


塔娅身着柔然常服,迈着豪迈的八字步,一脸正气地进了宣政殿。

        黎修远步伐稳健地跟在后面,宽袍大袖,儒雅随和。

        他俩一直在大齐,未曾见过楚扬杀神附体的样子,可远道而来的使臣们却是见过的。他们一进殿,脸就拉成了苦瓜样。

        楚扬即刻明白了永初帝为何选在更日常的宣政殿接见外使。

        他已经有三个孩子了,绝对不会认为塔娅只是胖了。

        一行人各自行了礼。

        礼毕,不待永初帝开口,陆锦华就急不可耐地跪倒在地。

        “求陛下赐婚!”

        永初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叫起,先命人给塔娅赐了座,又问柔然使臣:“这……朕实在有些意外,你们谁来给朕解释一下呀?”

        使臣们颇为无奈地看了看塔娅,又看向黎修远。

        黎修远上前施礼,斟酌道:“如陛下所见,唉……这个事呢,说来话长,须得慢慢道来……”

        “我来说”,塔娅冷着脸打断了他,“我要回柔然”,回手一指陆锦华,“他硬要娶我。我不想嫁他。”

        除了柔然的使臣们和陆锦华,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陆锦华见状,忙施礼说道:“陛下,塔娅公主已有了臣的骨肉,臣心悦公主,愿担起责任,恳请陛下赐婚!”

        塔娅坚决地说:“我不嫁。”

        陆锦华急道:“莫要在陛下面前说气话!”又向永初帝叩首,“请陛下赎罪!”

        永初帝拧紧了眉头,含蓄地问塔娅:“你腹中的孩子,可是他强迫于你?”

        塔娅摇摇头,耿直地说:“没强迫,那时他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他,用中原的话说,是……嗯……”

        她求助地看向黎修远。

        “两情相悦。”黎修远胸有成竹地说。

        陆锦华认同地点头,露出几许笑容,透着回忆的甜蜜。

        “对!两情相悦!”塔娅也点点头,继续说:“后来我情不悦他了,便对他说,我已经不喜欢他啦,以后不会嫁给他,一起玩可以,那些事不能再做啦。”

        “好聚好散。”黎修远斩钉截铁地说。

        陆锦华十分激动,刚喊出一个“萧萧”,永初帝就扫过一道凌厉的眼风,他只得闭上了嘴。

        “对对!好聚好散!”塔娅拍了拍手,表情却很苦恼,“可是他却不答应。我同他怎么说也说不通。他每天来燕然馆纠缠,我都没有去见他。可谁知他今天竟混了进来,看到了我,先是问了孩子的事,然后就说要来求陛下赐婚。”

        “强媒强保。”黎修远委曲求全地说。

        “哦……”塔娅一副受教的表情,甩给黎修远一个赞许的眼神。

        永初帝清了一下嗓子,抿了一下唇,问陆锦华:“一切是否如她所说?”

        陆锦华闷闷答了个“是”,又解释道:“臣与公主两情相悦,只是因为小事起了些口角。时逢臣出城抗疫,三月未与她互通音信,她对臣心中有气,便瞒下了孩子的事。她若对臣已无情意,怎会留着臣的孩子?”

        塔娅立即反驳:“孩子是天神的馈赠,我不能不要。我说不喜欢他时,就已经知道有了孩子。我不告诉他,是因为他们……”一指黎修远,“告诉我,在中原,有了孩子是一定要成婚的。”

        “奉子成婚。”黎修远郑重其事地说。

        柔然众人齐齐点头,表示受教。黎修远得意地偏头回礼。

        永初帝问塔娅:“那你是如何打算的?”

        塔娅一挺肚子,坦荡地说:“我不想奉子成婚,只好闷在燕然馆,不让人知道。孩子就说是侍女同侍卫生的,日后回了柔然先交给我弟弟抚养。”

        黎修远贴心地解释了一下:“我族重人口,依我族风俗,女子若在出嫁前或……嗯……和离后有了孩子,其子可由舅父抚养,认舅父为父。婚嫁之后,既可携子同奔丈夫,亦可将其留在父族,子与母皆不会被人轻视。”

        这个好像不是重点。

        永初帝垂目想了一下,换了种问法:“所以你来面圣,是想求朕不要赐婚?”

        塔娅用力地点了点头:“是的!”

        永初帝又问:“你为什么觉得朕会同意?”

        塔娅振振有辞:“我初至大齐时,陛下的……嗯……亲家教了我一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我觉得十分有道理。我既然已经不喜欢他了,我们在一起就是怨侣,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我不想这样。”

        永初帝难得地噎了一下,尬笑一声,对黎修远感慨道:“你们柔然的女子,果然至情至性。”

        黎修远十分受用,迅速施礼谢过:“陛下圣明!”

        永初帝又噎了一下。

        为了遮掩尴尬,他顺着塔娅的话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了?”

        塔娅一指楚扬:“他并不是沛王这样的勇士。”

        永初帝更尴尬了。

        幸好楚扬不尴尬,他立刻不留半点情面地说:“本王对公主无意。”脸冷,语气更冷。

        使臣们异口同声地用柔然语说:“公主也早已对沛王无意!”

        黎修远即刻翻译道:“他们说,我家公主已经‘迷途知返’了。”

        塔娅未觉有异,接口用官话大大方方地说道:“对!我已经迷途知返啦!早就不再想嫁给沛王啦!沛王救了我的一些族人,却也杀了我的一些族人,我知道战争就是这样的,我不恨他,可我也喜欢不来他。”

        她直视着楚扬,毫无惧色,甚至还有一点点嫌弃:“我只喜欢你这样的勇士。但是,天神呀!你竟然让你的女人陪着你去死!他们说,中原的男人就是这样的,他们把这当成荣耀。那我不想在中原找啦,我要回柔然去找。”

        陆锦华不顾殿前失仪,大喝道:“不可!”又朝永初帝不断地磕头,“求陛下做主!求陛下赐婚!”

        永初帝低斥了声“放肆”,直接让侍卫堵住了他的嘴,把他绑去了乾安殿。

        陆贤妃在场,楚扬自然不会跟去,左右被算计的也不是他,他还不若回府继续努力。

        永初帝对陆家说了什么,无从得知,但看之后的处置,也可想而知。

        陆贤妃被禁了足,陆逢春降侯为伯,陆锦华被解了兵权圈于府中。

        两个月后,塔娅诞下一子。她坚决不肯留在大齐“奉子成婚”,永初帝又不能真的去“强媒强保”,一番斡旋之后,孩子被留在了陆家。

        满月一过,抱着孩子哺了最后一次,塔娅就抹着眼泪踏上了归乡之路。

        永初帝特意安排了楚扬送他们出关。

        一路上,柔然众人老实本份又沉默乖顺,唯有齐柔“亲善大使”黎修远不住地往楚扬跟前凑。

        “我郁久闾部番多可汗,十分感念沛王恩义,我柔然夏日瑰丽、秋日壮美,沛王殿下如得空闲,携家眷同游,可汗必倾囊以待!”

        黎修远殷切地看着楚扬,春风满面,一旁的同族们纷纷应和,强颜欢笑。

        楚扬难得地接了他的话茬:“本王的王妃自幼便有畅游柔然的心愿,待世子接了本王的衣钵,定不辜负汗王的好意。”

        这下,柔然众人不止嘴角抖,连面皮都颤抖起来了。这是想二十年后,再来干一场架?

        黎修远却是听懂了楚扬的弦外之音,拉着塔娅当下拜谢。

        塔娅利索地施了礼,爽快地说:“我和弟弟随时恭候王爷一家!”

        楚扬云淡风清地说:“塔娅公主确有王女之风。”

        黎修远欣慰地笑道:“沛王殿下果然慧眼如炬!

        塔娅倒有些意外,“王爷完全不怪罪我们么?”

        楚扬反问:“怪你们什么呢?”

        塔娅与黎修远面面相觑,倒是有些爽快不起来了。

        楚扬不欲为难他们,索性敞亮地把话说开。

        他是强势方,他有敞亮的资本。

        “本王的确未保护好自己的王妃,至今犹在自责。被你做了筏子,也是本王之失,不会迁怒于你。皇子们的表弟固然让你安心,却也让圣上看到了你们的诚意,如此局面,皆大欢喜,何来怪罪?”

        黎修远笑道:“沛王果然是成大事者,不会将儿女情长同家国大事混淆!”

        楚扬摇头,“本王亦有儿女情长,只不过,本王的儿女情长本就是家国大事罢了。倒是塔娅公主,为家国割舍骨肉亲情、抛却儿女情长,实令人刮目。”

        塔娅面无愧色,朗声道:“我当然也有儿女情长,只是已对陆将军了无情意,当我还有选择时,自然不会为了孩子让自己委曲求全。”

        她昂起头,神情庄重,语气坚定:“过去,我的背后有父汗和二十万部族子民,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由着性子来。如今,我只有幼弟和四万部族子民,我必须同他们站在一起,光复郁久闾部是我的职责。”

        楚扬认真看了塔娅一眼。

        幻梦中的记忆虽然清晰,却凌乱不齐,他不知道柔然之后的发展,但他想,回了柔然的塔娅大概会过得不错。

        楚扬没有迁怒柔然公主,并非他为人宽宏大量,更不是被她成功地引起了注意,只是单纯地因为他心情好。

        在他临行前一天,瑾瑶又被诊出了喜脉。

        “生个儿子吧,玉儿”,他贴在瑾瑶的肚子上说,“这次给七郎生个儿子吧。”

        瑾瑶轻抚着他的头:“好呀。”

        楚扬抬起头,问她:“你都不问我为什么想要个儿子么?”

        瑾瑶笑意盈盈道:“七郎想要的,一定是最好的。”顿了顿,又说:“我看话本子里的报恩,都是要生儿子的。”

        楚扬敛了笑,坐到她对面,试探着问:“如果报完恩以后,我是说,如、果,报完恩以后,可以选择回天上或留下来,你选哪样?”

        瑾瑶诚实又无辜地说:“我选不了,只能回天上。”

        楚扬锲而不舍地追问:“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想回天上还是想留下来?”

        瑾瑶摇摇头:“都不想。我想跟你在一起,你在哪,我在哪。”

        楚扬毫不忌讳地问:“如果我在你留下来以后死了呢?”

        瑾瑶指了指天,“那我就回天上。等下一世的你来找我。”又竖起大拇指,晃了晃,“你答应过的,我们按过好多次手印了,你不会骗我的。”

        楚扬无力地笑了一下,同她又按了次手印,“嗯,我不会骗玉儿的。”

        他曾无比满足于她的缠绕依附,可真到了要做抉择的时刻,他才恍悟,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她能够独当一面,即便他不在了,也有独立生活、教养好孩子们、撑起沛王府的能力。

        而瑾瑶的心愿却只有同他在一起。

        她的选择固然令他动容,但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人们面临的往往不仅仅是情感上的选择,还有道义和责任的纠结。

        可是她不懂这些。她不懂这些,固然有天性的原因,但更多的则是他自私地不让她懂这些。

        他给了她保护、一心一意的爱和王妃的头衔,就以为给了她最好的一切。可灵帝敬拜她、囚禁她时,威烈帝宠溺她、放任她时,又何尝不是一样的自以为是?

        他一度对威烈帝和灵帝的教育嗤之以鼻,可他对她所做的,究其实质,又与他们有什么不同呢?

        不,还是有不同的,他比他们更加恶劣!

        瑾瑶并没有为他们做过什么实际的事,她只要在那里,他们就是欢喜的、满足的。而他却在不停地向她索取,索取她的依附、忠诚和驯服。

        他甚至卑鄙地利用她对“被抛弃”的恐惧,绑架她的思想,让她沦为温驯的宠物。

        想到这里,楚扬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啊!

        他身染瘟疫时曾经暗暗立誓,倘有命在,定不会再那般自私地去爱她,可他康复至今,“爱”她的方式却依旧如故。除了生孩子这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代劳的事,他没有让她去独力做过一件事,她也没有完整地做成过一件事。

        他嘴上说着为她好、心里念着为她好,却从没有真正聆听过她的诉求。他曾以为她是个太过容易的女子,如今方才觉晓,她只是过早被清空了独立的好恶,而他,竟还隐隐为之沾沾自喜。

        “玉儿,你是我的王妃”,楚扬突然严肃地说,“你知道王妃该做什么吗?”

        “一直跟你在一起。”她握住他的手,不假思索地说。

        “不对。”

        “那……给你生好多好多孩子?”她指了指尚且平坦的小腹。

        “不对。”

        “嗯……同你睡在一起、葬在一起?”她朝里挪了挪,拍了拍卧榻。

        “不对。”他抱她站起,一步上榻,站在她身边,同她四目相对。

        “是与我比肩而立,共享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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