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生牛犊不怕虎

焦金流石的日子，蓉城每天气温都徘徊在40度，体感温度逼近50度。前方传来噩耗，白氏最大的服装工厂，十几万件衣服全部需要返工。但交期马上就到了，船期也已定好。若赶不上船期，将面临大笔赔款。白玉宇和卿言第一时间赶赴现场。

        工厂的李厂长出来迎接，白玉宇的脸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李厂长自知事情严重，自然不敢多说什么。他在前面开路，一行人快步向生产线走去。李厂长把设计图递给大老板，解释道“这面料的正反面区别并不明显，设计图上没有提示，生产线上的工人们都以为没有正反面。”

        “现在有多少成衣完成了？”

        “三十五万件，有十万件已经包装好了。剩下二十五万件有一半是需要返工。”

        “这批货的船期是什么时候？”白玉宇看向卿言。

        “去西班牙总部的十万件船期最近，要在明天上午10点前进仓。十五万件到纽约港口，船期是一星期后。最后十万件由我们国内市场消化，在半个月后上市。”

        “十分钟后开会，相关责任人都要到场。”

        “好的。”卿言再次打电话通知了面料部总经理，设计总监，财务部主管，营销总监。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匆匆赶到郊区的服装厂。

        会议室里，各个主管纷纷落座，神情凝重。白玉宇“啪”一下，把文件夹连带数据报表，摔在会议桌上。只听见白色墙壁上的时钟的秒针滴答滴答地响着，每个人都低下了头，好像连呼吸都各自精准地控制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卿言觉得这一分一秒都是非常宝贵的，于是不怕死地开口了，“白总，要不还是先想解决方案吧？”

        每个人都向她投来万分钦佩的目光，似乎在说“可以啊，小姑娘，初生牛犊不怕虎”。

        没想到白玉宇居然点头赞同，众人更加惶恐。

        “李厂长，你马上叫下面的人把正反面没有搞错的成衣统计出来，明天需要进仓的十万件还差多少件？先保证明天的货能顺利出去。另外核算面料还差多少，让采购部找面料供应商马上加急赶货。半小时后把数据给我，会议室集合。现在能帮忙的全去生产线上帮忙，不要浪费公司资源，在这里吹空调。总部里的闲人全部叫过来帮忙，今天全体加班。”

        “是是是，我马上安排人去统计。”即便在空调房里，李厂长还是大汗淋漓，全身湿透，估计有一半是被吓的。其他人也不敢再待着，全部退了出去。

        卿言默默拿出防晒霜，轻轻往身上喷了一下，她也准备出去帮忙干活了。

        “你不用去，待在会议室。”

        半起身的卿言，硬生生地又坐了下来。她想着反正半个小时后就有数据了，干脆等下再去帮忙。总部里来的人，由专车接过来，到了好几波人。8月份的南方沿海城市，下午2点的太阳，要多恶毒就有多恶毒。机器本身制造的热气加上高温，让工厂看起来像个大锅炉。工人们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赶工。总部来的员工并不熟悉工厂的流程，都只能做些简单的包装工作。卿言也加入他们，认真地学着，她学得很快，跟其他人怨声载道不同，她都是默默地高效完成每一件衣服的包装。额头冒着细小地汗珠，她时不时用手轻轻擦拭。一旁的白玉宇也被热得脱下了西装，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方希雅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跟着后面几波赶来的人一起到了工厂。

        “方小姐。”卿言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还没等她站直。

        一直在巡视的人走过来，冷冷道：“你来干嘛？”

        她还没开口回答，他已经走远了。她失落地望着他的背影，朝卿言用力一笑。

        “卿言，我去办公室找你们，高畅说你们在这里，我就过来帮忙了。”

        “谢谢你，但是方小姐，这里太热了，你要不还是先回去，或者去办公室坐会儿。”

        方希雅摆摆手，加入了他们。

        两个小时后，白玉宇走到卿言面前，“回公司了。”

        “白总，你自己可以开回去吗？我要留在这里帮忙，公司里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完了。”

        他眉间隐现的川字纹逐渐加深，整个厂房里，只有塑料袋摩擦的声音。

        卿言还在包装，方希雅连忙抢过她手上的衣服，“卿言，你赶紧走吧！我留下来帮忙。”

        她看着方希雅五官扭打在一起的样子，转头看到白玉宇还站在那里，额头汗如雨下。

        “白总，可以走了。”

        "你也回去吧！"

        方希雅欣喜起身，俩人跟在白玉宇后面走出了这个火炉。夏夜闷热的微风，也变得凉爽了起来。卿言径直走向后座，白玉宇一手挡住车门，"你坐副驾驶。"

        她哀怨看向天空，发现星辰漫天，照在这方大地上。她同时也看到了方希雅开车门的手缩了回去。蝉鸣声密集在某处，格外聒噪。她坐进副驾驶，一路静默，只有空调出风的微弱声响。透过后视镜，她看到方希雅正看着开车的人，都快风化成一块望夫石了。而他单手打着方向盘专注转弯，仿佛是个局外人。卿言快速伸出手去打开了音乐，他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段煎熬的路程以方希雅下车结束，卿言像条浮出水面的鱼，努力呼吸。

        他回公司洗漱后，带她去了一家高级西餐厅。卿言原以为他是有其他工作交待，才让她回公司。没想到是来吃饭的，上菜速度还极慢，他吃得也细嚼慢咽，慢慢悠悠。

        "交期迫在眉睫，你不着急吗？"她忍不住问他。

        "我能做的都做了，不受我控制的事情我不会去想。但结果我会承担，也能承担。"

        她的父亲很多年前就跟她说过类似的话，遇事冷静沉着，做事雷利风行。在商言商，不讲人情。生意似乎占据了他们生活的全部。他是跟她父亲一样的人吗？失望在她的心底积聚。也许她爱的只是一个她想象出来的人吧！眼前的人才是真实活着的。这段时间，撇开他对方希雅的态度不说，他的确是个很有天赋和能力的商人。这些都是她没有的，她在心里暗下决心，学习点经验就离开。

        李厂长后来打电话给卿言说工厂缺一个统计数据的人，问她能不能去帮忙。她在白玉宇送她回家后又赶去了工厂。统计完后，她又到生产线上帮着工人们一起包装衣服，一件又一件。这份工作虽然简单，但是和这些工人们一起熬夜加班赶工，她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舒坦和成就感。每个人都很认真努力，齐心协力，为了一件事情而奋斗的感觉很好。工厂大叔们还时不时跟阿姨们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深夜静谧的车间瞬间热闹起来。

        “小姑娘，热吗？”包装工阿姨把电扇的风向往卿言那里挪了一下。

        “阿姨，我不热。”

        “怎么可能不热，你这么白白净净的姑娘，哪里能干过这种活。”

        “阿姨，我上大学开始家里就不给钱了，都要自己打工付学费。”

        “哦呦，那阿姨真的看不出来。”朝卿言竖起了大拇指。

        卿家的传承一直都是独子继承，卿儒只有一个姐姐，他理所当然继承了家业。但到了卿言这代，她成了独生女。继承卿氏的重担就落到了她的肩上，但她随了母亲的性子，从小温婉和善又心软。所以从她记事起，卿儒就强加给了她军事化的教育，培养她成为一个铁石心肠的接班人。

        女工小莉凑过来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卿言，她中等身材，有点婴儿肥，白皮肤大眼睛。

        “卿言，你们白领上班一定很舒服吧？哪像我们整天在火炉堆里，真快把我热死了。”

        说话间小莉的额头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掉，其实真的也没有这么热。

        “我什么时候才能坐在高楼大厦的办公室里呢？”小莉随手拿起一件衣服继续包装。

        “如果你想的话你就可以。”

        “可我学历太低了。”

        “我们市好多大学都开设成人自考，你可以去试试。”

        卿言鼓励小莉，她明白要实现梦想，谁都不容易，包括她自己。她从小热爱表演，梦想长大能成为一名舞台剧演员。但成为一名商人是她唯一拥有的人生。她不动声色收起梦想，一直都朝着成为一名优秀的商人努力着。她曾经见过很多像小莉这样的女孩，在靠近梦想的过程中，首先需要一份工作来维持生活，最基本的温饱。那时候她就认为自己比她们幸运太多了，于是在大学时期参加了学校的话剧社，参加过很多演出，得过很多奖。只是她的梦想终究成为梦想了。

        深夜已没有了白天的燥热，但空气里还是不免闷热，一阵暖风一阵冷风交替吹来。不远处，一辆黑色suv缓缓驶来，在车间门口停下。驾驶室下来的人是高畅，副驾驶是白玉宇。卿言他们坐在白炽灯下的凳子上，争分夺秒包装着一件又一件衣服。雪花般的粉尘在灯光下一目了然，她戴上了口罩，更加闷热，时不时还会咳几声。

        “白总，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李厂长正四处巡视着工人们的进度。

        卿言闻声看去，两个大个子穿着白色篮球服，黑白相间的篮球鞋正朝她这边看。看来大晚上是拖着高畅打篮球去了，传闻他的球技很好，能媲美职业球员。但他很低调，不会炫耀也不会吹嘘，目光也从来不会看向球场边上替他加油打气的女孩们，很是不解风情。

        “白总不放心，过来看一下。”高畅回答了李厂长。

        “白总，按现在的赶货进度，明天上午可以顺利出货。”与其等他问，当员工的不如主动汇报，让老板省点力气，专业课上学的知识她都很好地运用到了工作上。

        白玉宇隔着卿言一米开外点了点头，她猜他站那么远是因为他们身上打完篮球全身汗臭味。高畅就不拘小节了，离她特别近，漫天散味，还对着她微笑，卿言只好不失礼貌回他一笑。

        工厂的事情最终圆满解决了，白玉宇为了表扬卿言，给她涨了50的工资。财务部的那些人都投来了羡慕的眼光，只有她自己好像没有任何兴奋和欣喜的感觉。

        没过几天，方希雅再次出现在了卿言面前。

        卿言为难把她拦在门外，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昔日的恋人如陌路人一般生疏隔阂。她在心里同情方希雅，像其他人一样认为白玉宇是个薄情的人。但此刻她要履行一个下属的职责，而且今天白玉宇的确没在办公室。

        “他真的一点都没变。”她突然自说自话起来，“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因为和计算机的教授理念不合，期末直接缺考，他说反正不计期末成绩他也能过这门课。”

        卿言略扬起嘴角以示回应，员工不能打探老板的隐私，她没有接话。

        方希雅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微微张开嘴巴，嘴角轻轻抽搐，大滴的眼泪在地上绽开。

        “他很好，真的很好。我遇过很多人，到现在都觉得他最好。可惜，我没有珍惜。”卿言随手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接下来她的自白让卿言震惊。

        “是我背叛了他，做了不能被原谅的事情。”她仰头看向天花板，抹去泪水，“他知道后只发了条信息说分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情，也没在别人面前说过我的不是。我这次回来，就是想让自己死心。他那么骄傲，他怎么可能原谅我！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篮球场，那时候，很多女生去看她打球。只有我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看完就走。有一天，他问我要了联系方式，没过多久，我们就在一起了。我问过他，为什么选我？他说，他喜欢文气一点的女孩。我今天是来跟他告别的，我要回去了。但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方希雅和卿言说了再见，回头又看了一眼，决绝地离开了。

        她也不知道方希雅为什么莫名其妙要跟她说这些，但她对白玉宇莫名有种愧疚感，她甚至同情他。她和这幢大楼里的人一样，凭空穴来风的传闻，在心里判定他是一个凉薄的人。这个世界还是有人得到了太多，而不懂得珍惜。有些人一生不可企及的人和物，他们轻而易举就拥有了，并视之如草芥。

        白玉宇回来的时候，她向他转达了方希雅的话。

        “白总，方小姐走了，她说她很遗憾没能亲口和你说声再见。”

        “我知道了。你明天跟我去出趟差。”

        “好的，白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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