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将来
倾盆的大雨笼罩着整座永安城池,这场雨从二月中上旬便开始下,起初这只是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何时变成了如今的滂沱大雨,仿佛是要淹没这座边陲小城。
永安城府衙内,一位穿着褐衣的男子撑着纸伞从正门入内,他的脚步很急切,豆丁大的水珠落在伞面,再从伞沿掉入地面形成水圈,最后溅湿男子的衣摆。
院落中,一位青衣男子坐在案几前看着公文,他闻声看向褐衣男子:“敏泽,可是州府来信了?”
褐衣男子收起雨伞,面带不悦地走到青衣男子跟前,紧抿着双唇点点头,神情十分难看。
这褐衣男子是永安城的主薄秦琮,字敏泽,而这青衣男子正是永安父母官张远,字君梧。
张远见秦琮不语,心中了然,叹口气道:“给我看看吧,不管如何,我们终究都要去面对。”
秦琮沉默地看了他半晌,然后从怀中将张远呈给州府的公文递给他,张远接过公文打开看完,面色变得比秦琮还难看。
把公文重重地往案几上一拍,不可置信地看着秦琮问:“他们真怎样做了?”
“嗯。”秦琮答:“我已经全查过了,里面全是陈年糙米,甚至还有些夹杂着麸糠。”
永安多日的大雨导致田地里的庄稼尽毁,也错过了今年最佳播种时间,百姓们逐渐青黄不接,他们便向州府求助,哪知州府这般不做人。
给糙米就算了,居然还在里面掺杂麸糠,这完全是不把大家当人,甚至连畜生都不如。
张远颤微着嗓音道:“他们,他们怎能这样,我们往年都按时纳粮,而且全都是精粮,如今永安有难,竟被他们这般欺负,那我们纳粮的意义何在?”
这个问题终是无解,如今的大梁已是日暮穷途,这些个贪官仗着天高皇帝远,在自己的领地为非作歹,导致他们这些小官苦不堪言。
若是,能有一个枭雄匡扶这天下便好了。
“罢了,罢了。”张远将双手背于身后走到门前,看着外面下得不停地暴雨:“你找人去把糙米和麸糠简单的分一下,再将混有麸糠的糙米去做馒头,剩余的糙米与仓库的精米混合熬粥分发给大家吧!”
“君梧,你把粮分下去,那你吃什么?”秦琮劝慰道。
“大家吃什么,我便一起吃什么。”张远回头看着他:“敏泽,你也不要再劝我了,我心意已决。”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看着对方,张远眼中是一如既往的坚定,秦琮则是满眼的心疼。
他们相识数载,互相见证过对方加官进爵,也陪对方一贬再贬。
秦琮知道,张远是个好官,只可惜他生不逢时,还遇上自己这么个只会得罪人的朋友,即使被连累,也未曾有过任何责怪。
君梧于他,是毕生愧疚。
五日后,州府送来的粮逐渐见底,期间他们好几次再次上书州府,州府都不理睬,张远为此愁了好几个夜晚。
那天是一个未下雨的阴天,秦琮整理好包袱去粥棚找张远,正给人打粥的张远看见他问:“敏泽,你这是要去干嘛?”
秦琮站在一旁看着不语,张远只好将勺子给别人,再将他拽到无人处问:“发生何事了?你收拾包袱准备去干嘛?”
“我要进京面圣。”
短短的六个字宛如一道惊雷炸在张远耳边,他怒喊:“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秦琮十分平淡道:“州府既然不救永安,那我只能去求陛下。”
可陛下就会救永安吗?
张远直视着秦琮,也从他的眼底看出了那份坚定,其实他们俩在某些方面十分相似,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谁也劝服不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张远黯然地问。
秦琮答:“我们都已尝试了。”
是啊,如果不是已经没有办法了,秦琮肯定也不想走这条路,张远苦笑。
“此番进京路途遥远,也很艰辛,你一定要护好自己,自身安全优先,我在这里等你。”张远摸着秦琮的脸颊。
秦琮将手覆盖他手背上:“好,我一定会给你带回好消息来。”
“一路顺风。”
“保重身体。”
建安城,百花阁的厢房内。
燕君举起酒盏,敬钱缙道:“祝愿绍元能金榜题名,一朝看尽建安花。”
“不敢不敢。”钱缙谦虚答:“此次能人众多,绍元只求前三甲。”
“能人再多,也比不过一个钱绍元。”燕君用手肘撞了撞周衡,“德耀,你说对不对?”
“啊?”周衡像刚刚回过神答:“哦,嗯,绍元肯定没问题。”
“你怎么了?”燕君不解地看着周衡问。
这人今日一直心不在焉的,从三人坐下后,表现得更为明显。
“没。”周衡假装坦然:“听闻春闱很难,我就是为绍元紧张,没事,来,喝酒,喝酒。”
这借口找得忒没诚意,燕君和钱缙端起酒盏,看着对方互换了一个眼神,钱缙刚放下酒盏准备开口时,厢房门被人推开。
三人同时回过头,荣鸣哈哈笑着走到钱缙对面坐下:“不好意思,来晚了。”
“无事。”燕君倒上三盏酒,推到荣鸣面前:“罚酒便可。”
荣鸣看着面前的酒,哑笑了下,这人真不能得罪,只要找准机会就会报复回来。
他将三盏酒饮尽,准备放下最后的酒盏时,钱缙开口问:“可是在朝堂上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前不久,荣鸣以荣家世子的身份进入朝堂,然后开启了他天天怄气的日子。
荣鸣没好气答:“就那样,那些个老东西们仗着自己入朝多年,在朝堂上的地位举足轻重,日日搅得朝堂不得安生,还思想守旧,愚不可及。”
年轻人初入政治中心,总想着一展抱负,大施拳脚,可真正地了解之后才发现,大家早已站好的队,自己稍有不慎就会被针对,严重还有可能连累家族,所以只能束手束脚,用沉默来保全自己。
“春芜呢?没有春芜弹琴的酒有何乐趣?”荣鸣嚷嚷道。
燕君答:“春芜今日有客。”
“有什么客能比你这位老板重要?”荣鸣不满地问,自从他知道燕君是这儿的老板的后,越来越嚣张了。
燕君白了他一眼,心中默默答:自然是有,比如有些冤大头。
四人坐在一起闲聊了片刻,荣鸣的不爽也渐渐散去,他用余光扫了眼一直未做声的周衡,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德耀兄,敬你一杯,我出宫时听见兵部的人说你从军了,日后我们这里面可要出位大将军了,到时可不要忘记我们啊!”
等荣鸣说完,周衡面色一白,燕君和钱缙同时看向周衡,神情里充满着疑惑,荣鸣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那个……”荣鸣用力找补道:“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他们都知道。”
钱缙与周衡关系最好,最先发问:“德耀,发生何事了?你怎么去从军了?”
“我……我……我……”
周衡“我”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钱缙急切地再次追问:“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都不与我商量,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不是的,绍元,你听我说。”周衡连忙解释:“前些日子我闲得慌,恰好看兵营招军,我便去试了一试,然后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选上了。”
“那你现在去退出。”钱缙大概是被气得有些失智了,口无遮拦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凶险万分,你从军了,若是有个什么,你爹娘该当如何?”
“德耀,”他又苦口婆心地喊了声:“反正你也不喜欢军营,吃不了苦,不如就此退出吧!等我春闱结束,我们再一同回竹溪。”
“你若高中了,你真的会回去吗?”周衡反问:“而且,你怎知我不喜军营,不能吃苦呢?”
“钱绍元,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周德耀。”钱缙大概没料到周衡会这般刻薄地质问自己,忍不住提高声音。
“钱绍元。”周衡也不甘示弱地喊回去。
燕君在一旁缩起脖子默默看着这俩人,比起钱缙的愤怒,他对周衡参军这件事更多是意料之中,毕竟原书中,周衡后来成了御前统领。
但他也能理解钱缙,毕竟军者的荣耀,都是用鲜血换来。
“那个,”燕君出声劝慰:“绍元啊,你也别太气,既然德耀想去,那便让他去嘛,说不定吃几天苦,他就受不了了。”
“不会的。”周衡立即否认。
燕君横了他一眼,周衡立即噤声,换上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钱缙。
荣鸣也跟着劝钱缙:“绍元,我觉得思远说得有道理,你就别气了。”
钱缙既不出声,也不看众人,燕君怒瞪了荣鸣一眼,顺便抬脚在桌下轻踹了他一脚,都怪他这张破嘴。荣鸣自知理亏,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过了片刻,钱缙深深地叹口气,问道:“你何时去?”
周衡小声道:“明日。”
“好,我知道了。”钱缙答。
燕君提议:“那我们明日送你过去吧!”
荣鸣也想说些什么,可他要去早朝,哪也去不了,只能选择默不作声。
经此一闹,四人也没有再吃酒的心情,便就此别过。
等分离时,燕君才发现,他们的人生开始沿着原书的轨迹逐步发展,只有自己,不知归期与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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