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cm
二月二十八号,路厘和米雪瑶一起从机场出发,先到贵阳,再坐车到俞成衍家所在地——安顺。
贵州是典型的多民族共居省份,米雪瑶打算从安顺出发,沿路体验一周,找找灵感,第三系列做有关少数民族主题的时装设计。
大巴车沿路有些颠簸,他们又一大早起来赶飞机。米雪瑶脑袋昏沉沉的,一路基本不带思考地跟着路厘走。
她尽力盯着沿途的风景,依旧觉得眼皮更加沉重。
她索性斜靠在路厘身上,把头搁在他的肩膀,“到了,叫我。”
路厘体型本就精瘦,肩膀更是没什么肉,膈得她有些疼,但抵不过猛烈袭来的睡意,没一会儿便失去了意识。
大巴车的位置有些拥挤,路厘四肢舒展不开,他预算时间定了个闹钟,从背包里拿出一条围巾,从米雪瑶的左肩一直铺到自己的右边。然后也略微偏头,轻轻贴着米雪瑶的发丝,闭上了眼睛。
沿路经过康庄大道,一路到市公交站。
米雪瑶和路厘只带了一个行李箱,刚下车,已经有人热络地迎了上来。
“小子,多少年没见,是不是又长高了。”说话的是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方言带着点高昂的语调。
他穿着件深灰色羽绒服,下面却穿了件典型的的民族裤,离裤脚十公分的位置镶了一圈花边,脚上规矩地套了一双黑布鞋,却没有穿得严实,像是拖鞋似地耷拉着。
“俞叔。”路厘打好招呼,向米雪瑶介绍道,“俞哥的舅舅,我们这两天住他家。”
“你好。”米雪瑶向他问好,踩着一双板鞋,跟在路厘旁边打探情况,“俞叔,你们家附近有纺织厂、染织厂吗,或者绣娘。”
“没得厂子,留在家里面的都会两手嘞。李家还会染布料,过年给我们送些。”俞叔手脚利索,很快招待他们上了车,“小俞还在外面,回来了叫他去找你们。”
面包车经过无数个县城乡镇,道路与公路相比有些崎岖,路景也变幻无穷。
俞叔开得稳当,也避免不了车体晃动得厉害,最终乘着一条羊肠小径到达一个小村落。他把车停在村庄的入口,热情地拎过两人的行李箱,三步并两步快速引导两人。
说起来是村子,但各家各户散落在裸露的山丘间,东一家,西一户。
三人沿着石板路到半山腰,穿过短围墙,才到达俞叔的家。
“我等下还要去城里接活,你们这两天随便噻。”俞叔把他们的行李一放,连房子也没介绍,就匆匆往门口赶,“房间在二楼左侧,东西我准备好了,缺什么明天叫小俞送过来,也不知道今天回不回来。诶,这孩子。”
“李奶奶家是那户,门口挂了蜡染布那家。”他给米雪瑶指了方向,几乎是小跑着下了山,期间回头朝他俩挥手,“不用送,不用送。”
房子很是宽阔,也很干净,跨过前厅就是厨房,以横阶的形式连接两间石制干栏立地房。
冰箱里的食材也一应俱全,后山附近全种着自给自足的小菜,门口还栽种了小葱和大蒜。只不过,因为地区煤气还未普及,使用的方式还是灶台。
二楼的房间视野十分开阔,可以俯瞰整片山野。
米雪瑶把带的相机和一盒糕点单独拿出来:“你先休息会儿?我出去拍点照。”
路厘重新捋顺床单,从行李箱中拿出必要物品,和米雪瑶一起下了楼,“我先拔点菜准备一下吧。”
这里平整的地基都是用规整的石片堆砌抬高,石片缝中总会有几根杂草探出头来。
米雪瑶路过的途中,还能看见栏杆围成的农舍,除了几乎是放养的鸡,屋下时不时传来牛哞和羊咩声。
李奶奶也尤为热情,只是不太会普通话,交流起来有些吃力。
米雪瑶拍了好几张图,尤其是少数民族专有的图腾、服饰纹样。米雪瑶送她一盒糕点以示感谢,李奶奶也送了她一叠蜡染布、土花布。
老人一个人独居,孩子都在外务工,米雪瑶便坐着陪她聊了好一会儿。
她的刺绣功底也很扎实,衣服基本都是自己做的,围腰上一圈精致的纹样都是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纹样虽然简单,但都是她们生活中司空见惯的图案变形,象征着生命的长向趋势。
只是当米雪瑶问到寓意时,老人只说:“流传下来就是这个形状。”
米雪瑶盯着那串“狗牙纹”“涡纹”,抱着面料若有所思回到俞叔家。
还没进厨房,屋里弥漫着一股白雾,混着些许焦味传了出来。
路厘张着嘴,原先淡定、温和的脸色此时有些不知所措,脸颊上甚至沾了点灰,在白皙的脸上尤为瞩目。他手里还拿着锅铲,僵硬在原地。
大锅里的肉片全浸在了水里,灶炉中的火也接近熄灭。
米雪瑶也愣了一会儿,说道:“这不是你水平吧?”
路厘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看地板,假装咳嗽了两声,才松口说:“忘带菜谱了。”
米雪瑶笑得站不住,接过路厘手中的锅铲,眯着眼睛笑道:“我来吧。”
一些餐点在她脑海里呼呼而过,她回忆了一下,路厘准备的餐食大多以西餐为主,确实很少有家常菜。
米雪瑶左脚一移,踢到一个塑料水桶,桶里还有两条鱼正游得欢快。
“嚯,红烧鱼可以有。”
她把所有的调料按照自己的习惯放到右边,把大锅收拾干净,将路厘洗好的菜切好的肉丁按顺序一一摆放好。再熟练地吹火,重新放木柴点燃,再把长夹递给路厘,招呼他坐在炉膛前,“你就负责看火。”
米雪瑶炒着肉丁,放上俞叔自己种的青椒,锅里立刻散发出耐人的香味。米雪瑶毫不犹豫地往锅里放一定量的盐和酱油,炒菜的姿势也极为标准。
“原来,你很会烧菜啊。”路厘斜侧着脸,扭着头对米雪瑶说。
他回想米雪瑶家里还未拆分过的机器和碗筷,有些意外。
“是啊,我哥自带我出去后就一直很忙,去公司找他也只有饭点有功夫聊两句了,就那时候练的,天天带着餐盒去找他。虽然很久没做过了,味道应该不差。”
路厘忽地有些避开米雪瑶的视线,眼睛在燃烧的火焰中打转,脸上掠过一丝纠结的情绪。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保持沉默,只字未提米家华。
米雪瑶很快炒了两个菜,她看了一圈,说道:“两个人,菜是不是有点多了。”
“三个人。”路厘夹着一块木头翻了个面,回道。
“三人份?”
“嗯。”路厘情绪有些低落,声音也不是很响亮,“还有俞哥,他一定会来的。”
“行。”米雪瑶只当他为战队的事发愁,和他讲起以前的事情,“我做毕业设计那会儿,有位指导老师把我的设计骂的一无是处。也是啦,那期间我状态很差,人又嚣张,态度也很差。等想通后老师也不理我了。后来我就一直缠着她,有句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老师开门的那瞬间,我心想,祖宗诚不欺我。”
米雪瑶边处理活鱼边娓娓道来,回忆起许多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好笑的往事。
“反正我就是悟了吧,后面还是这位老师引荐我去的伦敦时装周。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你的功劳。”
“我?”路厘清亮的眼睛这才抬向米雪瑶。
“是啊。”米雪瑶一把抓出鱼的内脏,倒上调味酒一起腌制。
当年,其实她心里清楚该做什么。只是放纵得太久,她已经没有勇气去否定过去的生活,同时也缺少当头棒喝的契机。
全场灯光忽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的时候,她才从虚幻的生活中跳脱出来,开始自我反问。有种神秘的活力在她心里发芽,她只闻得见一股干净清爽的味道,从鼻尖一直灌到她心里,她也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抓住了那抹调味剂,也紧紧握着。
只可惜,被甩开了。
现在想来,也是缘分。
做完一桌子丰盛的菜式,米雪瑶细细地清洗手上的味道。
她已经很久没下过厨了,一是因为麻烦,二是后来基本自己一个人住,觉得没必要。
前厅有张折叠桌子,路厘将它摊开后,把菜一个一个摆放整齐,附上三双碗筷。
俞叔家里的椅子都不是很高,相应餐桌的高度也比较低,米雪瑶做的菜已经铺满整个桌面了,看起来极为丰富。
天色昏黑,村里人本就少,这会儿更是寂寥无声,整个村庄完全被巨大的黑夜笼罩在里面。
“他怎么还不来。”米雪瑶打了个哈欠,盘算是不是要把电脑拿下来,先将拍的照片传给工作室。
“我们先吃吧。”路厘先给米雪瑶盛了一碗米饭,坚毅的神情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破裂,语气更是失落,“他可能,真的不来了。”
路厘刚说完这句话,门口传来一声清亮的声音,“来玩可以,劝我去上海就算了啊。”
来人穿着一身灰色的运动装,脚上和俞叔一样踩着一双黑色布鞋。走进来的步子很大,额间分布着细密的汗滴,好像赴会晚点,匆匆赶过来的。
他的个子不算很高,但身材比例还不错,长得也算英俊。两道浓眉下,架着一副标志性黑框眼镜。手里除了勾着一袋手工面条外,还提了一个蛋糕。
路厘有些喜出望外,蹭的一下子站起来,喊道:“俞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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