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60cm
空中团着乌沉沉的云雾，分不清天上挂着的是月亮还是太阳。
城市的天际线镀上一层光晕，天开始亮了。
米雪瑶背脊靠着沙发，双手抱住膝盖发呆。
她已经坐在这里一晚上，没有吃任何东西，也没有入睡，只木然地盯着落地窗。
手机被随意地丢在一旁，已经许久没有亮屏。
今天是周日，十点要给池蓝馨试穿礼服，中午得去和柏杨爸妈吃饭。
米雪瑶在纷乱的思绪中，只能理出这两条信息。
她撑在沙发上重新起身，给手机蓄电，等黎明彻底驱散黑夜，也逐渐平静下来。
同一时刻，门外的路厘也一夜无眠，他难得不顾灰尘屈腿坐在地上。
声线十分干涩，说话时嗓子也在冒火，“我去说，你先登机。”
“我也叫人来陪她了。”
他刚说完这句话，“咚”地一声，男人顶着精致的发型出了电梯门。他妆面完整，眼中却含着血丝，身上的烟味和酒味混在一起。
他五指在后脑勺抓了抓，再伸了个懒腰，不解地问：“你打我八百个电话，就是来让我陪着sherry啊。”
“蓉姐晚上会来的。”路厘起身，拍了拍卫衣上沾染的尘埃，“岱纬哥，你一定要待到蓉姐来，她说不用你也陪着她。”
“知道了。”陈岱纬打了个哈欠，“你倒是还挺关心你瑶姐。”
路厘没有说话，一脚踩在电梯口，任由警声播报，眼睛却望向那扇门。等陈岱纬开始敲门，才进入电梯按下按钮。
电梯门关闭的时刻，房门也从里面被打开。
米雪瑶顶着黑眼圈，一双眼睛顿时瞪圆了，这个点见到陈岱纬简直像是见到西边升起的太阳。
她含着一口泡沫说：“你怎么来了。”
“帮人看着你。”陈岱纬边打哈欠边绕过米雪瑶往里走，“什么事也不说，你还需要人陪？困死了，我眯一会儿。”
“我等下就出门了。”米雪瑶继续刷牙的动作，毫不留情地拒绝陈岱纬，“你回家。”
陈岱纬置若罔闻，把米雪瑶的手机往茶几一搁就往沙发上摔。头枕着扶手蹭了两下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一闭眼就不再有动静。
米雪瑶也不再搭理他，走进浴室继续处理自己的事。
她从头淋到脚洗了个全身澡，像是要把所有东西全部冲刷干净。
也不顾陈岱纬睡没睡着，直接把吹风机开到最大档。
收拾完，躺在沙发上的陈岱纬依旧一动也不动。
周遭过于安静，也很容易让人心生不安。
米雪瑶打开电视机，将音量调得响亮，开着房门化妆。
哪想陈岱纬依旧睡得很沉，丝毫未受影响。
也不管调到哪个频道，米雪瑶拍着粉底液上妆。
电视里的声音从广告词转为字正腔圆的新闻稿，好像开始播报早间新闻。
两条新闻后，猝不及防地，栏目主持人在平静的清晨扔下一记重弹。
「我国精尖人才米家华带领团队突破关键技术，在国产芯片赛道为我国集成电路事业发展贡献力量。」
画眼线的手一颤，黑线沿着眼角飞了出去。米雪瑶不管不顾，趿拉拖鞋飞奔到客厅。
「其用时八年自主研发存算一体的s2r芯片攻破留存已久的储存墙问题，获国家商密资质，将在下月全面投入使用，解决我国面临的“卡脖子”问题。」
新闻中的主持人正对屏幕，一板一眼进行播报，米雪瑶心中却激起万千波浪。
她索性重新沿着沙发坐下来，目不转睛盯着液晶屏幕。
画面一切，接受采访的主人公坐在电脑桌前，神态从容地讲了一两句话，“是团队的功劳。”
他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鼻梁上的银色横线将眼角接在一起，交谈的时候眉眼里尽是温柔。
米雪瑶死寂的脸庞终于有了些许鲜活的迹象，她嘴角跟着电视机中的人微微翘起，虽然眼线花了，但眉梢上都沾着喜悦。
两人的眼睛和鼻子有些相似，最终连神态也仿佛如出一辙。
镜头顺着主人公的话转到侧方，后面两排工位的人员正做着自己的活，年龄跨度从大到小。
其中有张极其年轻的面容——
他正用一个镊子夹着块绿色板子细细端摩，直勾勾盯着手里那块集成电路。
隔着屏幕，米雪瑶如遭雷击，复生的愉悦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呆滞的面容和极速跳动的心脏。她的思绪像是生了锈的发条，已然转不过弯来。
与此同时，下方滚动着两排名字。
第一列第一行清清楚楚写着——
「路厘」
路厘怎么会……和哥哥一起？
他怎么在新加坡？
主持人已经开始播报下一则新闻，米雪瑶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脑海里一直充斥着路厘微微垂眸的画面。
不一会儿，她开始坐立不安，好像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丢了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
她一会儿站起来操控遥控器找到实时转录画面，重新播放；一会儿坐回地面，刚沾上地毯，又蹭地一下子站起来。
眸光一转，陈岱纬还躺在沙发上，微微张着嘴，酣然入梦。
米雪瑶盘腿而坐，不敢置信地看了两遍新闻。需要第二个人帮忙分辨，确认自己不是出现幻觉。她右手掌往后搭在陈岱纬的手臂上，大拇指和食指指腹夹住上臂的肌肤，霍然拧了一圈。
“我靠！”陈岱纬上半身一下子弹起来，“干什么！”
米雪瑶重新回拉进度条，悠悠然说道：“你不是也说他去的加拿大么。”
陈岱纬沿着米雪瑶的视线望向大屏幕，等看清楚屏幕上的那人，不自觉发出惊叹——
“我靠？”
那人确确实实就是路厘。
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米雪瑶摸向茶几上的手机。
一开机，信息纷至沓来。
米雪瑶不管不顾，直接翻通讯录。
划到“l”那一栏，她又愣住了，她该问什么呢？
问他为什么去新加坡？还是问他为什么不和她说？
她好像可以窥探到所有答案，却没有勇气揭开最终的真相。
而且这号码，路厘还用么？
米雪瑶捏紧手机，这才察觉到天气已经转冷，手脚都有些凉。
这时，手机连着她的小臂和心口一起颤动。
屏幕的那串数字和提示表明，是来自新加坡的跨洋电话。
米雪瑶半梦半醒间接起，这次不等她开口，话筒里传来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他是不是去找你了，哥今天就回来。”
「在飞机起飞和下降过程中，请不要使用手机……」
与耳畔平稳的英文播报相比，来电那人的语气虽然温和却带了点急迫。
“哥。”米雪瑶全然游魂，艰难地开口问道，“路厘他……什么时候去的新加坡。”
“22年10月。”
听到这一回答，米雪瑶忽然全明白了。
所有的念想已然全部坍塌。
她手脚冰凉，连嘴唇都没什么温度，微微发颤。
“哥……我好像……”
做错了一件事情。
自信是她的伪装，快乐是她的面具。
那副皮囊下面，自卑又自私，遇到问题不想解决只想逃避。
当年，她和路厘根本没有走进绝境。
怎么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她怎么就能说算了，轻而易举把路厘推开。
她所有的坚持，都变成了名为“自以为是”的执拗。
即使陈岱纬在场，泪水也决堤般喷涌，刚开始只是小声的啜泣，吸了吸鼻子。
话筒里，米家华一句急切而轻柔的“怎么了？”
米雪瑶再也没有了伪装克制的毅力，胸腔剧烈地起伏着，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像小孩一样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发不可收拾。
想问许多事情，想说很多话。但一张嘴，就止不住呜咽，吐出来的字模糊不清，说出的话断断续续，根本连不成串。
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一个事实血淋淋摆在眼前——
路厘爱她，四年前就爱她，是她没敢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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