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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三章:农夫与蛇


提到自己的父亲,鼍洁的心忽然咯噔一下,勉强笑了笑道:“你不用吓我,我父王能有什么事?地府安全着呢。只要我乖乖听令,地藏王必然不会对我父王如何。”

        玄奘轻声道:“就算你不听令,地藏王也不会对你父王如何。”

        闻言,鼍洁微微一愣,艰难地扭过头来看玄奘。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是吗?”玄奘摊了摊手道:“地藏王连阻断贫僧取经都从未说过,又有什么理由对施主的父亲出手呢?由头到尾,施主所知道的,怕都不是地藏王亲口所述吧。即便真让施主报父仇,顶多也就是事前不阻拦,事后不追究罢了,断不会真的出手助施主一臂之力才是。相反的,如果此行施主真的成功了,贫僧的性命倒是不值一提,但大圣爷,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啊。”

        鼍洁半眯着眼睛地注视着玄奘好一会,闭起双目道:“你不用吓唬我。再说你吓唬我也没用,父王的魂魄就在对方手上,我是绝不会拿我父王赌的。”

        玄奘也不接话,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呆着。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

        河面上的浪拍打着猴子他们筑起的堤坝,发出阵阵声响。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河滩上猴子他们的身影甚至都已经看不清了。

        期间,几个人都来过几回。小白龙来看鼍洁的伤势,话都没说几句便走了。黑熊精则是来提醒玄奘,最多再有六个时辰,这里就会被彻底淹没。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有的积蓄体力,有的擦亮兵器,其他几个人都已经开始紧张的备战了,唯独玄奘依旧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那鼍洁,却反而忐忑不安了起来。

        确如玄奘所说,如今陷入困局的。早已不只是这西行队伍,还包括了鼍洁自身。

        西行队伍的困局难破,难道他的就好破吗?

        泾河龙王的魂魄在地府,地府归地藏王管辖。即便地藏王真不会对泾河龙王出手,那其他人呢?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地藏王虽然不可能说出要让泾河龙王魂飞魄散报复鼍洁之类的话,但地藏王身边只要有个把鬼差看透了这层心思,想抢这个功。讨这个好,难道还会有人去阻止吗?

        随便一个鬼差,一个阎罗,或者一个妖王,获得地藏王的许可自由出入地府,想掐灭一个魂魄,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吗?

        一旦鼍洁真的帮西行队伍解除了术法,到时候纵使地藏王不出手,也基本可以断定泾河龙王凶多吉少了。

        也正因为这样,鼍洁无论受多重的刑。始终都咬紧了牙不松口。因为他一旦松开,那泾河龙王就是一个魂飞魄散的结果。

        可是,即便事情成了,难道就万事大吉了吗?

        这大圣爷的脾气三界人尽皆知,自己之所以敢来,一方面因为有西海龙宫这一层关系,即便要报复,应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自己父王的魂魄在对方手上,鼍洁不得不来。

        可。一旦成功,报了父仇,坏了西行大事,这大圣爷会怎么报复呢?

        经历了一夜折磨的鼍洁不敢想。

        在之前。是一股脑热没想太多,而如今在这里静静地躺着,却是不敢想。

        因为,这大圣爷压根就不是他一开始所想象的那种人。

        这成就天道的妖王,不单没有半点大仙的飘逸,反倒一副好像市井流氓一样的嘴脸。比其他的妖怪更像一个恶棍。他居然能亲自用刑,而且乐此不疲,在长达六七个时辰的时间里,孜孜不倦地反复救活自己,又反复想出各种奇葩招数折磨自己……

        这样的人,也许天地间也就仅此一个了吧。

        经过通宵的折磨之后,现在的鼍洁完全相信即便不被杀,一旦被报复起来,这位绝世妖王一定会让自己全家生不如死。

        因为,他就是这么个人。

        对于这一点,鼍洁如今可谓深信不疑。

        可是,走到这一步,他还有路可以退吗?

        想到这儿,鼍洁不禁无奈一笑。

        后退的路,应该是打从一开始就没存在过吧。他根本就是别无选择,由始至终,不过是个扯线布偶罢了。

        对自己来说,现在最好的结果,也许就是事情能顺顺利利办完,而这位齐天大圣又没有迁怒自己父王的魂魄吧。

        可这世上真的有那么好的事吗?

        不知怎么地,鼍洁忽然对玄奘说道:“玄奘法师,那个……若有可能,能不能替我父王说说情,让大圣爷不要迁怒于他?”

        “此话怎讲?”

        “就是,帮我劝说一下,让大圣爷别迁怒我家父王。要杀要剐都冲我来,我鼍洁就算魂飞魄散,也毫无怨言。”说着,鼍洁忽然尴尬一笑,低声道:“抱歉,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答应就算了。”

        说罢,缓缓地闭上眼睛。

        短暂的沉默之后,玄奘淡淡笑了笑,道:“此事过后,若无事,大圣爷必不至于迁怒。若有事,贫僧恐怕已经身殒,又如何规劝大圣呢?”

        鼍洁连忙睁开问道:“如果你不身殒,你会答应?”

        玄奘缓缓侧过脸,望向鼍洁。

        两人默默对视着。

        鼍洁微微睁大了眼睛,满面的期待。

        玄奘一脸的淡然,若有所思。

        许久,玄奘轻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贫僧还活着,必定劝诫大圣。”

        “真的?你……你是想以让我解开术法为条件?”

        “施主愿意?”

        鼍洁没有回答。

        又是默默对视了许久,玄奘双手合十,淡淡道:“施主念及令尊魂魄的安危,定然不肯解开术法,这点贫僧理解。即便如此,若贫僧有机会,还是会规劝大圣的。但请施主放心。”

        这一说,鼍洁脸上顿时浮现了一种诧异的笑。

        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他也只是随口一说,可他万万没想到,玄奘居然就答应了。

        这算什么?

        自己是来要这和尚命的人。可他居然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而且没有附带任何条件,甚至连讨价还价的打算都没有。

        这秃驴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还是说,他的道貌岸然只是装出来的。实际上他并不会这么做呢?

        鼍洁实在想不通。

        两人又是沉默了。

        许久,见鼍洁一脸的疑惑,玄奘轻声道:“施主,贫僧与你讲个故事,可好?”

        “大师请讲。”

        玄奘震了震衣袖。缓缓道:“有一年寒冬,有个农夫在路上捡到一条冻僵的蛇。为了救这条蛇,他将蛇放入怀中,给它捂暖。可是等到蛇完全苏醒,却咬伤了农夫。”

        “农夫与蛇的故事?”

        玄奘微微点了点头:“施主听过?”

        鼍洁缓缓道:“小时候,父王给我讲过,说的是要明辨是非忠直,对恶人,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否则只会反受其害。”

        说到这儿,鼍洁忽然笑了一下:“父王一定没想到。他的儿子最终没有变成农夫,却成了那条蛇吧……”

        微微停顿,他凝目望向玄奘,肃然道:“大师,你要说的,鼍洁明白了。可父王的魂魄在地府,为人子自当尽孝,当不当蛇,早已由不得鼍洁了。”

        “不,施主没明白。”

        “恩?”

        “贫僧在想。如果知道是一条蛇,是不是就不将它揽入怀中呢?”

        “啊?”

        鼍洁一愣,略带惊讶地望着玄奘。一时间,懵了。

        见鼍洁不解。玄奘接着说道:“贫僧有什么资格,什么能力去预判对方是不是一条蛇?况且,蛇也有蛇的道理。蛇咬人多,人吃蛇难道就少吗?为了自己的安危,反击,这似乎也没错啊。”

        “任何一个人。三界之中任何一个生灵,做任何事,都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如果他认为是错的,肯定不会那么做。”微微顿了顿,玄奘接着说道:“如果每一个人都担心对方是一条蛇,还会有谁肯去为别人考虑呢?时间久了,三界众生,都会变成蛇。贫僧要证道,若是连贫僧都没有勇气将蛇揽入怀中,那贫僧又有什么资格,有什么可能证得大道?”

        鼍洁眨巴着眼睛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了,好一会才理清楚玄奘的逻辑,略带嘲讽地说道:“你这样,有几条命够被蛇咬呢?”

        摇了摇头,玄奘轻声叹道:“贫僧西行,为取经,为辩法,更为证道。可这道,如何证?证道,岂是上西天找了佛祖辩法,辩赢了便是证道?若真是如此,贫僧转世之前早该证道,无需这十世轮回了。”

        鼍洁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施主以为,这普渡之道,该如何证?”

        “如何证道?应该是……顿悟?”

        玄奘摇了摇头,道:“若是证自身之道,明理,知天命,顿悟足矣。要证普渡之道,却不然。光明理,不足以普渡众生。”

        “那该如何?”

        深深吸了口气,玄奘道:“要证此道,须得众生开明。当农夫不疑蛇,蛇不疑农夫之时,此道可证。”

        “那要如何才能做到农夫不疑蛇,蛇不疑农夫呢?”

        “须得有农夫揽蛇入怀。”

        “被咬死了咋办?”

        “来世再揽。”

        “再被咬死。”

        “再揽。”

        “这世间会有这么傻的农夫吗?”

        闻言,玄奘笑了。笑得鼍洁都有些慌了。

        仰起头,玄奘缓缓说道:“其实,贫僧应该感谢施主的。这一路,贫僧做了许多事,其初衷,本为证普渡之道。可这道究竟该如何证,贫僧却心中困惑。直到昨日遇见了施主,令贫僧幡然醒悟。”

        微微顿了顿,玄奘接着说道:“农夫若不救蛇,有农夫的理由。蛇咬农夫,亦有蛇的理由。昨夜贫僧本可以开口劝诫大圣,却没有,因为贫僧有贫僧的理由。可如此一来,贫僧便已是那见死不救的农夫,或者咬死农夫的毒蛇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不欲勿授于人。如果自己都是毒蛇了,还谈何普渡?普渡不得,西行何用?留这残躯何用?还不如做做好事,换令尊一副安康。”

        鼍洁微微张大了嘴巴。

        “方才,施主问玄奘‘这世间可有这么傻的农夫?’,贫僧的答案是,有。”玄奘微笑着望向鼍洁,双手合十道:“若无,便由贫僧来当那感化毒蛇的第一个农夫吧。”

        闻言,鼍洁顿时哑然,那一张脸上,尽是错愕。

        他想开口嘲讽这病得不轻的和尚,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此时此刻,他,就是那条农夫即将揽入怀中的毒蛇。(未完待续。)

        PS:    玄奘应该如何证道普渡,这个问题,万能的读者们你们想过吗?不得不说,写这种文要死的脑细胞真是多不胜数,比打打杀杀难太多了,对甲鱼来说本身就是一个越级挑战。感谢氫氣球的打赏~深夜码字,忽然看到飘红,顿时精神一震~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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