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我的运动细胞并不是很优秀。
在道馆时，每次看见万次郎和场地帅气地把对手击倒时，我很清楚自己一辈子都没办法达到他们的高度。
哪怕我是个成年人，
他们是孩子。
男孩子的拳头比我想象中的硬很多，和万次郎对打时我总会忍不住地想。
“梦子你尽管进攻，我会让着你的。”
说这样的话是对对手的失礼，但是他是佐野万次郎。
“我可以认输吗？我不想和你打。”
场地在一旁附和：“欺负梦子算什么本事，来和我打啊！mikey！”
“才不要，偶尔也让我和梦子训练一下啊。”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明明在谈论着训练的事，可心情却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
在道馆训练时，我们三人几乎形影不离。
通常是万次郎和场地两人互相挑衅，再到大打出手。而我则是站在两人中间劝和。
不久后，劝和的队伍里多了一个艾玛。
我们四人的小团体，很自然地凑到了一起。训练的时候站一起，休息的时候也坐在一起。
万次郎一直都很调皮，总会想着新花样在训练里偷懒，但是最后完成任务时又是那个最优秀的。
场地像是大家的长辈一样，每当万次郎找事的时候总是出面制止，也会给我们的动作一些建议。
我和艾玛两人，在这个道场里算是新手，基本上都是跟着场地的动作进行学习和模仿。
虽然万次郎也想要教我们，但是天才的话实在是难懂，便就此作罢。
四个人就像是兄弟姐妹一样，大家互相帮助，互相依赖。
到后来，艾玛将我打倒在地，模仿者的队伍里就只剩我一人了。
……
再后来，
道场四人组里，再也没有第四个人了。
—
万次郎和我冷战了。
不，应该说是他在单方面闹情绪。
新家离道场有些距离，不学习空手道的我几乎没有理由再去道场，但我每个星期都遵守着约定去找他们。
有时是我一个人，有时妈妈会陪我一起，大部分时候还是我自己去，乘坐电车，穿过大街小巷，才能到这里。
而当每次只有艾玛场地来迎接我时，我意识到，万次郎在躲着我。
他不想见我。
意识到这点的我并不是很理解。
我没有失约，也没有离开，只是不能像从前一样一直粘在一块。
他为什么在不满，为什么不见我？
人总是会长大的，大家将来也会各奔东西，万次郎却像个停留在原地的孩子，自顾自地开始了一个人的冷战。
一开始我并没有反应过来他在生气。
「我不想见到你。」
当场地被当作传话筒，替万次郎传话给我时，我才知道，他的愤怒，他藏在心里那份对我的控诉。
“你们什么时候吵架了？”场地不耐烦的掏着耳朵：“那小子闹别扭就哄哄他吧，我跑来跑去也是够累人的。”
“……”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会让他那么生气。
甚至说了不想看见我这种话。
自己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让别人反感是一件很挫败的事，因为不知道，连怎么改进，怎么解决的办法也没有。
“我做了什么让他生气的事吗……”
我低头沉思。
“mikey被宠坏了才会这样肆无忌惮的吧。”艾玛在一旁补充：“是我的话，绝对不会不和梦子说话的。”
艾玛和场地都表示这是万次郎的问题，和我没什么关系。
如果要从我和mikey中选，场地会站mikey，艾玛也许会犹豫一下，然后站在我这边。
这回艾玛和场地都一致的认为是mikey的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
但是我明白，万次郎虽然任性，随心所欲，却也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的人。
他很强。
也很敏感。
上一世我明明还什么都没做，万次郎却能够锁定我的方向，明明隔得那么远，也还是暴露了。
我开始回想日常相处中是否对他透露过什么……
「万次郎还是孩子」
「他不是上一世的mikey」
我总是这么对自己说。
我也很清楚，我在撒谎。
怎么可能真的把他当作一个陌生人，一个孩子，一个也许对我抱有好感的男孩对待。
为了搜捕东卍的情报，为了找到更多关于mikey的线索……
牺牲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梦子前辈」
那些人的声音在脑海浮现。
……就连后辈的家人，也被卷进这些破事里。
我袖子下微颤的手握成拳。
万次郎的话，我没办法不去细想。
如果最后还是发展成未来的那样，我并不介意在最开始就把根源斩断。
脑子里紧绷着的弦让我松开了手。
—
我和万次郎吵架的事很快便在道馆里传开了。
介于我已经离开道馆，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万次郎也并没有什么表示，吵架的事大人们似乎并没有太在意。
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成熟靠谱的大人──
真一郎听说后约我出来谈一谈。
我们约好在便利店门口见面，这件事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艾玛和场地。
我到的时候真一郎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
他手上揣着买好的冰棒，看见我来，露出笑容，顺手递了一支给我。
接过冰棒，上面还印着可爱的卡通图案，在小孩的世界里这中款式一定很有人气。
我向他道谢。
于是，两人一高一矮，蹲在便利店的门口开始吃起东西。
真一郎把我叫出来绝对不是为了吃冰这么简单的事。
吃完手上的冰棒，真一郎拍了拍停在路边的机车：“要不要兜风？”
这句话如果是从路边小混混的嘴里说出来，我会转头就走。
眼前的这个小混混我却拒绝不了。
我坐上他的车。
这辆车机似乎比第一次见的时候多了很多部件，坐在上面非常结实。真一郎在前面驾驶，我抓着他的衣服以免甩出去。
头上戴着的头盔明显小一号，是儿童专用，应该是万次郎的。
“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我开口。
“不应该是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
先前说过，真一郎这个人平时冒冒失失，却非常会观察人心。
他是那种看上去普普通通，在平凡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条静止伏击的巨蟒，在需要时刻，瞬间地弹射将猎物咬死在口中的凶物，绝不是等闲之辈。
这样的人，往往最是难缠。
“万次郎在生我的气，但我并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他。”
我不擅长拐弯抹角，也讨厌话里有话，便直接把现状告诉他：“真一郎哥哥，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原谅我？”
我是明白的，和万次郎交恶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可以的话，一直保持友人的关系是最为理想的。
“我们家一直都是爷爷带大，爸妈走的早，那个时候万次郎还很小，基本上没有对父母的记忆。”
真一郎回避了我的提问。
“别看平时嘻嘻哈哈，他对身边的人非常珍重，他所认可的人他一定会为其付出所有。
“我弟弟虽然不是那种聪明的孩子，但是他也不是笨蛋。梦子，你可以告诉我吗，你到底是怎么看待万次郎的？”
真一郎没有回头看我，却给我莫名的压力。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要像个孩子一样回答他，我在心中默念。
“其他人可能没有发现，其实你比道场里的那群小孩成熟很多，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那个年龄段的人。
“这样的你，似乎一直在害怕着什么？仿佛后面有人在追赶一样，你的心一直都是紧绷着……是和万次郎有关对吧。”
──所以我很讨厌应付这类人。
他们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要你亲口承认。
青年转了转把手提，机车的速度瞬间提升，强烈的风涌入面前，让我睁不开眼睛。
我们都没有说话，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他在威胁我吗……
速度越来越快，利剑般的风刃吹得脸颊刺痛。两边的景物如梭般倒退，这个速度跳车的话绝对会出严重的交通事故。
手里捏了把冷汗。
青年的背脊看上去有些单薄，我将头低下企图遮挡烈风。
其实他并不会对我做什么。
他只是……
只是担心自己的家人罢了。
……
好吧，我认输。
我抓紧面前人的衣角。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相信吗？”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我会去相信。”
透过后视镜，我看见他在笑。
呵，狡猾的家伙。
……
车子停在了河堤边。
我和他并排坐在岸边的草坡上，晚风拂面。夏日庆典已经过去，路上的人们看上去都洋溢着松弛的笑容，秋天快来了。
不同于路人，现在，我一点也笑不出来。
真一郎还是梳着一开始见面时的飞机头，而我却比第一次见面时长高了不少。
拥有上辈子的记忆这件事最终还是告诉了他，包括死亡的原因，执行任务的理由，以及我们都不愿预见的未来。
未来的万次郎将会是个刽子手，未来的「东卍」是一个汇集暴力与犯罪的毒窝，而未来的我，也死于这样的现实里。
这件事一直是压在我心底的秘密，身边也无人能够和我商讨这些事。
说出来之后，心里仿佛有一块悬浮的石头落下，坦坦荡荡，竟是不可思议的舒心。
真一郎对我的话有几分信任，几分怀疑，在这一刻似乎都不重要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一直都在思考这些事，我还以为是……”
真一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他看起来有些沮丧，也是，让他一时间接受这些也是为难他了。
“没关系，说出来我也好受很多。”老实说真一郎没有任何怀疑地和我道歉，这点已经让我很感动了。
“所以，梦子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真一郎看着天空，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半点余光照耀着河岸，天与水面都被染成金色：“虽然，我不认为万次郎是你说的那种人。”
我看了他一眼。
男子注视着河堤的瞳孔也被夕阳染得金黄。
“我也不这么认为。”
我开口附和道。
现在到未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万次郎最后会变成那个样子，东卍到底是什么……
这是个现在还很难回答的问题。
“从前我一直扮演着父亲的角色，身边有爷爷，艾玛……但万次郎那个孩子，还是比谁都渴望着拥有家的幸福。”真一郎突然说到。
他看向远方的目光转到我身上。
“我认为追求幸福本身并没有什么错，但如果未来真的如你所说，我一定会阻止他。”
“那孩子是我的弟弟，一直以来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接下来的事我也会一起想办法的……已经没关系了，梦子。”
“你已经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
如同第一次见面，他宽厚的掌心盖过我的头顶。
他的手并不漂亮，有很多曾经的，愈合好，或者什么时候又新添的伤疤，但是却好温柔，好温柔。
温暖的触感和话语滑到心底，啪嗒一声，泪水不自觉地滴落下来。
「狡猾的家伙」
我真的，不擅长应付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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