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今晚的月亮很圆，和那年烟花祭一样，高高地悬在空中。
靠在万次郎背上，任由着风吹乱我的头发，脑海里浮现出很多思绪，我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将脸埋进他的衣服里。
他很喜欢穿这件棉麻质感的和风居家服，艾玛并不喜欢，她嫌太过土气，我却觉得宽松的款式也蛮符合他随心所欲的性格。
织物上的颗粒状蹭得我脸颊有些发疼，但鼻尖传来的甜甜的味道又让我舍不得离开，那是万次郎的味道。
像是豆沙和牛奶混合起来的香味，有些甜得发腻，伴随着耳边嗡嗡作响的风声，我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疲惫感也接踵而至。
冷风覆上额角，我也开始慢慢感觉不到疼痛。
就在我快要闭上眼睡着之际，车停在了医院门口。
这个时间点已经没什么人了，也只有些许病人家属还在大厅徘徊，我们很轻松就挂到了号。
问诊时，万次郎站在我旁边。大概是因为万次郎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恐怖，医生很极力地控制自己微颤的手。
最后得出的结果也不过是没什么大问题，好好休息之类的话。
也许是万次郎眼神的缘故，话音未落，医生又给我的额头贴了一块膏药，急匆匆地催人离开。
于是，刚进问诊室不到五分钟的我们就被赶了出来。
我和他面面相觑，现在应该要回去了，但很显然，我们两人都有话还没说。
“那个，刚刚谢谢你。”
我和他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墙上的电视循环播放着不知名的电视剧，值班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说实话，你能来救我，我很高兴。”
我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
不管是我受伤，还是那条错误的短信。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坐下来静静的交谈了。
上次见面很匆忙，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一直想着快点逃离。我怕自己的心被少年看透，害怕一切坦白后我们什么都做不成，害怕看到他最后走上绝路，我不得不逮捕他的那个未来。
可是，这一切在听到那机车的引擎声时就化为乌有。
他来了。
他是为了救我而来的。
只凭一个电话里的声音，就愿意为我而来。
“……梦子”他低低地喊我的名字：“我很害怕。”
我咽了咽口水，等他说完。
漆黑的眼瞳里倒影着我的面孔，万次郎一脸严肃：“听到电话时我恨不得立刻到你身边，我好怕自己来晚一秒。”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已经没事了。”
我知道，他还在寄怀真一郎的事。
真一郎哥哥出事时，他其实正要去摩托车店里，哪怕早个几分钟，也许那场悲剧就不会发生。
我伸出手，想要像以前一样揉揉他的脑袋。他像是有预感般，在半路截住我的动作，将我的手反握。
我看着我们相交的手，有些温热，他将我的手包裹在内，恍惚间，我被拉入少年的怀里。
“以后，可以让我保护你吗？”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上，金色的发丝在日光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我无奈地说：“你不是已经保护我了吗？”
直觉告诉我，今天的万次郎有些不对劲。
万次郎的耳朵逐渐泛红，语气轻柔得让人无法把他和公园里那个修罗当作同一人。
“不，我的意思是……”
“你可以和我交往吗？”
“……”
我不禁呆愣住，连要推开他的动作都忘记了。
“我会保护你的。”
少年说出这句话时，应该是鼓足了勇气，他的脸被染上一层粉红色的薄纱，我能明显地感觉到手背在快速的升温。
“我会保护你的，绝对不会让你再遇到今天这样的事。”
像是怕我没听清，他又强调了一遍。
面对万次郎的告白，第一反应却没有想象中的小鹿乱撞。靠在他的怀里时，我并没有多高兴，反而一股难以言述的情绪在心头翻涌。
上一世的经历如同一个疙瘩一样卡在我的喉咙里。
真一郎曾经和我提议过，和万次郎交好，让万次郎保护我。他说，如果有我在，万次郎是不会走上犯罪这条道路的。
可笑的是，直到他的葬礼，我和万次郎的关系才稍有缓和。
而这场休息室里的告白更加显得空洞，少年的情感来得莫名，我们明明昨天才交换了号码，明明冷战了那么久……这样的喜欢，更像是少年的一腔热血，来的快，去的也快。
我期待着，但也是失落的。
夜里气温骤降，室内的电风扇被人关了，空气十分沉闷。
万次郎没有听到我的回答，慌了神，不由得将我抱紧。突然的窒息感让我下意识做出了推搡的动作，这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不良少年在强|迫一个女学生。
“你们在干什么？快住手。”
中年男子的声音打断了万次郎紧搂我的动作。
来人是个穿着讲究的男人，万次郎听见声响便放开我，站起来。他的背挡在我的前面，以至于我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个人是谁。
“不管怎么说，这里可是医院。”
“哈？我们又没干什么坏事！”
当我看清他的脸时，万次郎脸上已经显露出非常不快的表情，正要出手。
“爸爸？”
万次郎准备提他衣领的动作顿了顿。
男人也一怔，视线从面前的黄毛小子身上转移到我这里，浑浊沧桑的眼眸里滑出一丝光亮。
“梦子？你怎么会在这？”
这个问题……
说来话长。
在我犹豫的片刻，男人的目光又游转到万次郎身上。少年染着一头黄发，还半披半扎的，着实会惹到上了年纪的人的眼。在我喊出爸爸的那一刻，万次郎脸上的表情从不耐烦变到了「不会吧？」。
对上男人的视线，虽然有些不甘，但是态度明显软下来的万次郎很识相地冲他喊了句叔叔好，全然一副把刚刚准备动手的事忘记的样子。
爸爸并没有搭理万次郎，淡淡瞟一眼，就伸出手把我从万次郎身边拉开。
“这都几点了，我送你回去。”
男人用的陈述句，语气强硬，没有一丝通融的余地。
我的手腕被攥紧，爸爸宽厚的手掌紧紧的贴在之前不良勒出的青痕上。
万次郎站在一旁，因为对方是我父亲的缘故，他尴尬地看着我，在犹豫着要不要插上来阻止。
我向他摇了摇头。
接着便被爸爸拉着走出医院，外面的天早就黑透，我才知道现在已经很晚了。
临走之际，我回头。
少年脸上落寞的表情让我觉得刺眼。
—
车上开了暖气，坐进车里时感觉浑身暖洋洋的，但是牙齿还是止不住发颤。上一次见面还是签订离婚协议的时候，搬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爸爸的面了。
他还是老样子，只是鬓角增上多余的白色，坐在熟悉的车上，却又有些陌生感。
“最近，过得还好吗？”
男人先开的口。
“嗯。”
“妈妈呢，身体健康吗？”
“嗯。”
普通的问候让我刚刚因为万次郎而跳动的心渐渐平息下来，今天发生了很多事，自从武道他们来，几乎折腾了一整天都没有消停。
靠在车上的软椅，我有些懒得再回答爸爸那些毫无营养的问题，在车里的人都不会真正关心问题的答案，不过就是客套的寒暄罢了。
车子开始发动，周围的风景如幻灯片一闪而过，我的眼皮也变得沉重起来。
好想回家。
“刚刚那个人，你们什么关系？”
这句话问的有些直白，我强撑着困意抬眼看了看爸爸。他注视着前方，仿佛随口一问，并没有分散注意力在我这。
“只是朋友。”
我淡淡的说。
“梦子。”他打开方向灯，准备右转：“你已经长大了，有些话我也不想多说。”
那就不要说。
我捏了捏衣袖，把头歪朝窗边。
“医院毕竟是公共场合，就算是朋友也不应该凑得那么近。更何况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学生。你以后少跟那种人来往。”
我看着车窗外，马上就要到家了。
“我还没有问你额头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个人干的，门口的那个摩托车也是他的吧。真不知道这些人的父母是怎么教的，居然放任自己家的小孩到处乱闯。”
“回去后赶紧和那小子断了联系，你没看见他刚刚看我的眼神，像个小狼犊子一样，还想着要打我，和他交往下去肯定要出问题……”
“就送到这吧。”
我打断他的话。
“……再往里面走车子不让进的。”我微笑着说。
爸爸看了我一眼，叹口气，也没再说什么，在居民区的路口处放我下车。
我关上车门，看见车窗被摇下来。
男人神色复杂。
“梦子，以前那些事我很抱歉，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如果有事记得给爸爸打电话。”
隔着车子，我抬起头，这才好好地观察他，爸爸比以前苍老了很多，虽然穿着得体，但是衣服上还是有些细小的皱印，这些在从前妈妈是不会让其出现在衣服上的。
“……嗯，我会的，那么晚安。”
“晚安。”
我站在原地，一直等到车子远去，才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到了家门口，我站住脚跟，将头上的胶布纸撕下，捏在手里，然后掏出手机。
打开短信，荧幕还停留在万次郎的那串迷之字符上。
我深吸一口气。
我不喜欢做决定，因为有时候你要为一时的决定做出更大的牺牲和努力，最后连结果都是未知的。
但我也应该下决心了。
等一切都结束，希望我和万次郎还能是朋友吧。
—
佐野万次郎手机的信息显示：
梦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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